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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邊軍一小兵》第638章 蛆蟲
  第638章 蛆蟲
  崇禎十五年,正月。

  一匹匹戰馬在坑窪的驛道上揚起塵土,已經是初春了,但舉目望去,滿目榛荒,田地荒涼,就算一些明顯膏腴上田,仍然草深數尺,土結水枯。

  到處是乾旱的龜裂,草木枯黃,稍稍青綠一些的樹皮草葉,全部不見了,那是被饑民們吃光了。

  田野中,路旁,到處是倒地的餓殍,又有成群結隊的逃荒難民,穿著破爛的棉祅,腰間勒著草繩,挑著自己黑破的被子,上面還有骨瘦如柴,瑟瑟發抖的家中孩童。

  看到曹變蛟與王廷臣的大軍,這些災民,有的人恐懼,有的人麻木,有的人眼中,則隱隱有著仇恨。

  看著這些拖家帶口的人蹣跚而過,極力往彰德府城方向艱難而去,任誰看了,都忍不住心酸。

  “唉!”

  曹變蛟沉重地歎了口氣,回眼看看自己身後的將士,個個神情憔悴,蓬頭垢面,有如乞丐,比這些難民好不到哪去,連王廷臣的嘴中,都叼著一根草根,有意無意的咀嚼著。

  二人大軍從讚皇南下後,就經常飽一頓饑一頓,所以行軍越慢,從駐地共走了一個多月,才進入河南布政司的彰德府地界。

  經過磁州時,向當地守官購買了一些糧草,還飽經當地守官守將的冷嘲熱諷,脾氣暴燥的王廷臣氣得差點想拔刀,還是曹變蛟勸住了。

  因為行軍越來越難,軍中將士,已經出現逃亡。

  “王兄弟,過了漳水,明天就可以到達彰德府城,今日,大軍就在河水邊扎營吧。”

  “好的,小曹將軍。”

  大軍扎營,開始生火造飯,喂養馬匹,因為缺乏草料,二人軍中戰馬,皆是有氣無力,越發瘦弱,很多馬匹,連騎人都不行了。

  現曹變蛟與王廷臣軍中,仿效王鬥,也造了一些炊事車,只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火兵們,卻搞不出什麽豐盛的飯菜。

  不過食物的香味,還是吸引了一些災民的注意,然他們不敢靠近,隻敢遠遠張望,聞著那股香氣,饞涎欲滴。

  坐在帳中,親衛端來兩大碗粥,稀得可望人影,上面還漂浮著一些草根、野菜什麽的,接過其中一碗,曹變蛟很驚訝:“喲,今日飯菜不錯。”

  看了看王廷臣,見他隻將碗擺在身前,卻不吃喝,曹變蛟很詫異:“王兄弟,你怎麽不吃?”

  王廷臣裂開大嘴笑道:“某早吃過了,到現在,還飽著呢……”

  他從懷中掏出半個饅頭,在曹變蛟眼前晃了晃:“看,連這半個饅頭,某都吃不下了。”

  他將自己的那碗粥,還有半個饅頭推到曹變蛟面前:“真是太飽了,可能到明天都不會餓,小曹將軍代勞吧。”

  曹變蛟指著王廷臣笑道:“王兄弟,沒想到你也會偷偷私藏了,好吧,我就不客氣了。”

  他吃著饅頭,就著稀粥,香甜地吃起來,王廷臣在旁看著,不時咽著口水,只有曹變蛟目光投來時,才若無其事的轉開眼神。

  曹變蛟將兩碗粥都吃完,連內中殘羹都舔個乾淨,又將碗舉到頭上,左看右看,不見一滴湯水落下,這才放下碗,摸著肚皮愜意道:“有些時日,沒吃這麽飽了,真舒坦。”

  他站起來:“王兄弟,我們出去走走,消消食。”

  “好的,小曹將軍。”

  二人出了帳,越過一叢叢或是一樣仔細舔碗,或是裹緊衣甲,圍攏火堆枯坐的將士,慢慢來到漳水河邊。

  因為大旱,原本水量頗多的漳水,隻余處處淺灘,甚至某些河段還龜裂了,及腰深的枯黃茅草,順著地勢起伏著。

  這……

  鼻中,越來越聞到令人作嘔的屍臭味,透過茅草,一些土丘,二人都看到了,前方的草堆中,河水邊上,還有河水中,滿是一具一具腐爛的屍體,男女老少都有,散發著,一股股濃鬱的,惡心的腐臭味。

  這些屍體,可能死去長久了,雖然眼下天氣仍寒,仍然成為具具腐屍,他們身上,無一不是成黑褐色的條狀衣裳,頭髮,也是髒兮兮的粘結成塊,看上去硬梆梆的。

  肥大的蛆蟲,不時從他們身上鑽出來,還有一些野狗,正在啃噬,將一些內髒什麽拖得滿地都是,無一例外,這些野狗,眼中閃著的,都是綠幽幽的光芒。

  “這……”

  曹變蛟雙手哆嗦著,他喉嚨哽塞,想說什麽,卻說不出話來。

  王廷臣張著嘴,身後眾人,一樣呆呆看著,不忍目視。

  “誰?”

  一個親衛猛然一喝,就見不遠處的草叢,幾個幽靈般的身影竄起,很快沒入荒草之中,他們瞥來的目光,一樣閃著幽幽的綠光。

  “哪裡走?”

  一個親將,就要率人追去,這幾個身影,難道是附近哪股賊匪的奸細,前來窺探大軍?

  “罷了。”

  曹變蛟一擺手,大軍在河邊扎營,吸引了頗多災民在附近徘徊,這些人,可能是被食物吸引過來,只是,自己大軍一樣饑寒交迫,卻沒有余力賑濟。

  他歎了口氣,正要回走,猛然腳步一頓,全身的寒毛都涑栗起來。

  他僵硬著身子,拔開一些茅草,往前方走去,然後就呆呆地看著那。

  王廷臣奇怪,也跟上前去,隨後身體一顫,一樣僵直了。

  前方草堆中,幾具屍體,橫七豎八的臥著,可能死去了多時,各具屍體上,都散發著濃鬱的腐臭味,白花花的蛆蟲,在這些屍體上爬滿了。

  一具屍體,看上去似乎是女子,她的屍身上,坐著一個包著一床小棉被的嬰孩,他口中,咿咿呀呀的嘟噥著,不時歡快的抓住,從母親身上冒出的肥大蛆蟲,然後他的小手,提住還在蠕動的蛆蟲,送入自己小嘴中。

  看到曹變蛟等人,他也好奇地看過來,目光天真無邪,一邊提起一條拚命翻滾的蛆蟲,向面前人等,伸出了手,咿呀叫了幾聲,似乎,想分享自己的快樂。

  面前沒有動靜,他圓圓的眼睛,疑惑地眨了眨,又將手中蛆蟲,塞入小嘴中,還興奮的拍了拍小手。

  看白花花的蛆蟲,用力在他小嘴中掙扎,還有一些粘乎乎的液體,不時流下來,曹變蛟腦中一片空白,王廷臣仍然張著嘴,身後眾親衛,很多人已經忍不住嘔吐了,有些人,則雙目含淚。

  此情此景,劇烈衝擊著曹變蛟等內心,雖然飽經戰場,見多了殘酷場面,一路過來,各類餓殍也見多了。

  然眼前這種人倫悲劇,還是讓曹變蛟全身哆嗦,肝膽欲裂。

  “啊……”

  他的口中,猛然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他跪了下來,對著天空大哭喊道:“為什麽這樣?”

  他哭嚎道:“大明……吾的大明啊……”

  他哭得有若孩童,他的身旁,王廷臣也忍不住落淚,最終號啕大哭。

  聞訊而來,衣衫襤褸的三軍將士,無不落淚。

  ……

  宣府鎮城,總兵府邸。

  “張都指揮使,你能稟公於心,將都司內的戶冊田畝交來,本侯甚為欣慰。”

  看著眼前的張國威,王鬥淡淡說道。

  萬全都司衙門,離總兵府邸不遠,就在牌樓西街上,也是一個非常顯赫的衙門,旗杆、影壁、石獅子都與帥府大體相當,只是裝飾與場面略顯遜色一些。

  雖說現在,都司內各都指揮使,成了總兵的下屬,各級軍官,也多充任副總兵、參將,遊擊將軍等,但是都司管理衛所,負責屯田、練兵,巡捕、軍器、備禦什麽,名下土地、人口、賦稅都在管,其實權力還是很大的。

  對很多衛所官來說,管理衛所,要交糧納稅,在眼下的大明,可謂吃力不討好,不過,屯田與文冊,卻是王鬥需要的。

  “下官願為侯爺效勞。”

  張國威半邊屁股坐在椅上,姿態放得很低。

  王鬥點點頭,當年自己在東路大開殺戒,連張國威的族叔都被自己殺了,沒想到張國威還能放下仇恨,倒是個人物。

  他說道:“好,識時務者為俊傑,你誠心跟我,本侯定然不會虧待於你。”

  張國威拱手:“下官唯侯爺馬首是瞻。”

  張國威告辭出去,王鬥翻看文冊,良久,歎了口氣:“多年軍戶逃亡,眼下丁口已是不足,需要招集流民。”

  民政司大使張貴,也是仔細翻看文冊,同樣歎了口氣:“太祖爺在時,宣府就有兵額十二萬六千余,設衛十九,守禦千戶所七,光光鎮城,就有兵員五萬余,然現在,不計東路在內,全鎮存籍官軍不到九萬,操備官軍更少。”

  王鬥說道:“除卻逃亡之軍戶,很多丁口是被隱匿了。”

  明初宣府鎮就有兵十二萬余,因實行衛所製,每個兵員後面,代表是一個家庭,所以當時整個宣府,便有十多萬戶人,這一代代繁衍下來,人口卻不增反少。

  除了逃亡,當然很大部分,是被各級軍官,豪強等隱匿了,成了他們家的佃農。

  各類侵佔,田地兼並等情況,鎮城與東路大同小異,只不過放大版,情況更複雜罷了。

  王鬥沉吟:“還是如東路,民政司相關規劃,設立屯堡,屯民可從東路招集富余人口,又或從當地軍戶招募,再則就是吸取流民,特別從大同鎮,山西鎮等處吸納。”

  王鬥記得,整個山西,在洪武二十六年時,就編戶有五十九萬戶,口四百多萬。

  雖說到了萬歷年,仍然是五十九萬戶,口五百多萬,不過如方才所說,只是被各類隱匿了,或是戶冊統計不到位,幾百年下來,人口不翻個幾倍是不可能的。

  山西一向人多地少,吸引流民,大有可為。

  此外,幕府還有一系列規劃,大計劃,從軍,民,工商,監察等,會全面在宣府鎮推行。

  ……

  幕府民部幾位官員出去,迎面一陣寒風吹來,頗有寒意,也吹得對面過來的宣府巡撫朱之馮,他的胡子零零亂亂的。

  “見過朱巡撫。”

  張貴幾人施禮。

  朱之馮穿著大紅官袍,身後跟著幾個官員幕僚,見狀臉色一沉,哼了一聲,與張貴幾人擦肩而過。

  他身後幕僚官員,一樣板起臉經過。

  張貴幾人互視一眼,嗤的一聲笑,各人揚長而去。

  這笑聲,份外刺耳,朱之馮腳步頓了頓,他身後眾幕僚也是忿忿不平。

  一人道:“朱公,永寧侯普到鎮城,立時下令清潔城池,雖說這是好事,然他隻管軍伍,這民事方面,是否越權了?”

  又有一人,用他濃重的京畿口音說道:“看看那些幕府官員,他們在東路來這一套,到了鎮城又是如此,永寧侯可是要架空朱公等民政權力?”

  “懷隆兵備道馬國璽,他的權力已然被奪,朱公需引以為戒啊。”

  朱之馮臉色板著,他進了大堂,一見王鬥的面,就不悅地道:“祖製,鎮守總兵官,不過操練軍馬,修理城池,防禦賊寇,保障居民,永寧侯的手,是否伸得太長了?”

  “祖製?”

  王鬥看著憤怒的朱之馮,雖然對其敬佩,不代表王鬥就會遷就退讓。

  “祖製,鎮守總兵官,整飭兵備,申嚴號令,練撫士卒,振作軍威。務要衣甲整齊,器械鋒利。城堡墩台坍塌以時修治堅完,官軍騎操馬匹責令飼養膘壯。仍督屯田糧草,並一應錢糧不許侵欺。遇有賊寇,相機戰守。”

  “我依的是,高皇帝與文皇帝時的祖製,不知朱公,依的又是哪位皇帝?”

  明初總兵權力極大,練兵、作戰、糧餉一身負責,雖說與後來朝廷壓製有關,然也與武人自己墮落分說不開。

  各人以粗鄙為榮,軍隊很多武將,連大字都不識幾個,須得有個代筆的文書,也就是兵備的由來,放到後來,錢糧領放、戰功查驗、工程造辦、屯田養馬、地方民事,全部交給兵備,導致兵備職權擴大與完善。

  眼下各鎮,巡撫管軍民,主要偏向軍事,當然,屯田糧草什麽也會過問,兵備、戶部郎中,主管屯田等,宣大督糧郎中朱敏泰為人精明,有什麽事自己不出面,便挑動朱之馮做這個出頭鳥。

  看著眼前氣呼呼,有如鬥雞似的朱巡撫,王鬥放緩語調:“鬥當然不會剝奪朱公之權,宣鎮之事,還需朱公與鬥同心協力。”

  他略略談起自己的大計劃,設立屯堡是一,以後宣鎮,還要開辦大量的勞動密集型產業,什麽紡織業、麵粉業等等,還要修建道路河渠,使大批本地人,還有外來流民,得以謀生……

  山西煤炭資源,可以多多開辦煤礦,雇傭人手,靠近塞外,或是塞外許多地方,也適合種植棉花、小麥等,後世張北縣地帶,草原廣闊,可以飼養大量的馬、牛、騾、羊,開辦畜場。

  宣鎮與宣大,還有許多地方,鐵礦眾多,可以興辦大量的鐵廠,一系列經營下來,不但可以造福百姓,便是朱巡撫,活民無數,同樣可以萬人稱頌。

  在王鬥講解中,不知不覺,朱之馮被王鬥話題吸引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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