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捉生
眾人都是看向王鬥,從今年起,王鬥一直擔憂後金兵會再次入侵,讓舜鄉堡上下做好準備,修建城牆之事就是王鬥強力推行,當時很多人都不以為然,沒想到王鬥預見真的應驗了。
敵兵壓境,民心惶恐,王鬥就是舜鄉堡上下的主心骨了。面對眾人的目光,王鬥沉聲道:“取消慶賀,全堡戒嚴。從今日起,舜堡全境閉門清道,有敢擅自通行者殺,有敢動搖軍心者殺,有敢不從令者殺,有敢貽誤戰機者殺!”
他環視眾人,語氣嚴厲:“賊奴大軍壓境,全堡上下務得同心戮力,共擊敵寇!”
他發出一連串的命令,眾人都是凜然遵行。
很快的,一匹匹哨馬從堡內奔出,傳召轄內軍官緊急議事。
二十七日午後,舜鄉堡境內董家莊,輝耀堡,靖邊堡,周莊堡,胡莊堡,茶房堡,易莊堡,甘莊堡,鴉溝堡,石甕堡,岔道堡等大小軍堡屯堡的軍官屯長們紛紛來到舜鄉堡,聽命王鬥的議事發布。
在千戶官廳內,王鬥看著濟濟滿堂的軍官屯長們,他揚著手中的一個文告,沉聲道:“剛才,本官得到州城傳烽官傳來的敵情諜報,賊奴五萬大軍,由賊酋阿濟格帶領,己經由獨石堡破口,經雕鶚堡直入長安嶺,估計不幾日就會到達保安境內。”
各人都是吸了一口冷氣,個個臉色灰白,五萬大軍……
王鬥語音沉重:“此次賊奴入寇,聲勢浩大,我大明又將生靈塗炭,百姓受難。”
“不過!”
王鬥環顧左右,沉聲道:“我等身為大明將官,當以國事為重。此值國家危難之秋,惟有慷慨無畏,抱定成仁之決心,盡忠盡職,扼險防賊,才有一線之生機。”
他看著眾人道:“境內諸屯堡皆盡坍壞,難防賊奴,為防各堡人口物資為奴所用,我決定堅壁清野,除靖邊堡、董家莊與輝耀堡諸堡外,余者屯堡軍戶皆盡轉移,不讓賊奴得到一草一木。”
眾人又是吸了口氣,防守大人好大的手筆。
在舜鄉堡境內,除了董家莊,靖邊堡,輝耀堡幾個大堡外,還有十個屯堡,每堡都有軍戶三、四十戶,這十個屯堡近兩千口人,還有眾多的物資,全部都要轉移,這是個很大的工程。
不過聽王鬥這樣說,諸屯堡的屯長們也是松了口氣,例來韃子入寇,他們這些屯堡都是第一個遭殃的對象,眼下各堡軍戶盡數轉移到大堡中,他們的生命安全也有了保障。
王鬥雷厲風行,一一發布命令,任何人都沒有反對的余地,敢有不從令者,就地斬首。不過王鬥指揮若定,沒有絲毫慌亂,眾人也心下安定下來。
事情就這樣決定,舜鄉堡是大堡,移入兩百戶人,輝耀堡遠在山區後方,也移入一百戶人,余者人戶分到靖邊堡去。
短暫的議事結束後,眾軍官一一告辭而去,分別回去急急轉移人口物資。
在眾軍官中,王鬥以前在靖邊墩的幾個老兄弟,鍾大用,鍾調陽,齊天良,高史銀,楊通幾人也在。
王鬥看著幾個老兄弟,心下感慨,這是自己任舜鄉堡防守官來,靖邊墩諸人第一次聚齊,可惜少了馬名兄弟。
他對鍾大用道:“老鍾啊,這次你們輝耀堡轉移入眾多的軍戶物資,你要協助好管隊官常正威大人。”
鍾大用在輝耀堡養得更是白白胖胖,紅光滿面,他見王鬥這樣對他交待,頗感榮幸,他點頭哈腰,連聲道:“大人放心,卑職一定會協助好常大人。”
王鬥微笑地點了點頭,走到鍾調陽的身前,凝視著他道:“表兄,靖邊堡就交給你了。”
鍾調陽抱拳沉聲道:“大人放心吧。”
王鬥又拍了拍他身旁齊天良的肩膀,走到高史銀面前,說道:“高兄弟,聽說你前幾天有了個兒子?看來等賊奴大軍退後,我要去喝你兒子的滿月酒了。”
高史銀笑得合不攏嘴,連臉上的橫肉都是不斷抖動,他說道:“大人,我們就這樣說定了,你到時可不要忘了。”
他旁邊的楊通笑道:“老高,大人說定的話,怎麽會忘了呢?”
王鬥笑罵道:“放心吧,到時我一定去。”
高史銀,楊通等人一一向王鬥告別,王鬥微笑地看著他們的背影,心下卻是黯然。此次清兵入寇,聲勢浩大,他們這些老兄弟,此次一別,也不知道還有沒有相見之日。
……
從二十七日開始,一直到月底的三十日,整個舜鄉堡境內,都在堅壁清野,進行人口物資的大轉移。
眾多屯堡的軍戶,他們挑著自己的家當,趕著自己的豬羊,依依不舍地離開了自己的家園,分別進入了舜鄉堡,靖邊堡,輝耀堡三個大堡中。王鬥為了這一天的來臨,早進行了周密的部署,所以轉移有條不紊,沒有出現慌亂。
各屯堡軍戶轉移後,他們的家園肯定要被清兵燒毀,不過人在就好,家園毀了,還可以重建起來。
六月二十八日,靖邊堡畜場所有的豬羊也盡數趕入舜鄉堡或是靖邊堡,將為戰士們的殺敵,增添力量。
崇禎九年七月初四日,終於,清武英郡王阿濟格,偕貝勒阿巴泰、揚古利,統領清兵、蒙古兵五萬余人,在攻克獨石口,雕鶚堡,長安嶺諸堡後,浩浩蕩蕩而來,他們經由保安衛,懷來衛境內,在居庸關前面的延慶州停留了下來。
他們一邊派兵四處擄掠,一邊等待另一路自喜峰口入關清兵的消息。
一時間,宣府鎮東路的保安衛,懷來衛,延慶州,永寧衛等地烽火四處,有如地獄。
清兵入寇,七月初,京師戒嚴,崇禎帝急令內臣李國輔守紫荊關,許進忠守倒馬關,張元亨守龍泉關,崔良用守固關。幾天后,又命成國公朱純臣巡視邊關。
同時大明兵部傳檄各地總兵火速領軍入援。
七月初三日,兵部急谘大同巡撫:“奉旨,今賊奴狂逞,雲鎮已有旨選銳入援,還著飭勵道將,萬分嚴防。”
七月初四日,兵部谘文更為嚴厲急促:“兵部尚書張題覆,谘大同巡撫,奴賊自宣入昌聲勢日迫,飛檄雲中兵將星馳入援,限該鎮文到日為始八日到京,若違限不到撫鎮均當請旨處分!”
七月初五日起,山東總兵劉澤清,山西總兵猛如虎,大同總兵王樸、保定總兵董用文,山永總兵祖大壽。此外關、寧、薊、密各總兵祖大樂、李重鎮、馬如龍盡數領軍入援。
七月初六日,司禮監掌印太監兼掌禦馬監印務曹化淳題報:“接獲聖諭,奴孽深入,隨行勇衛兩營管理孫繼武等將,原派城外列營軍勇挑選精健兵丁,委令參將孫應元等統領,隨即星馳入援,務將逆奴剿殺……”
……
崇禎九年七月初七日,洋河邊上。
石門灣,這裡是洋河的轉折口,水流較平緩,往上不遠處,就是桑乾河與洋河的交匯處。在離河數百米外的一個山坡上,正有一座破敗的山神廟,廟內的神像斑駁零落,早分不清他們原來的顏色。
在這廟內以及周邊高地上,此時正小心翼翼潛伏著一小隊來自舜鄉堡的夜不收哨探。從這裡看下去,洋河兩邊的動靜,一舉一動,皆是落入眼中。
“看來情形不妙,又有一牛錄的韃子渡過河來,再過幾日,就是我們舜鄉堡,也會有奴騎騷擾了。”
說話的是一個滿腮虯髯的大漢,他身材魁梧,身上披著皮甲,腰間掛著一個紅色腰牌,卻是舜鄉軍中上等下則技藝的軍士。手上拿著一根槍棍,身後還插著兩根標槍。
這夜不收叫溫達興,原是舜鄉堡管隊官溫方亮隊中的家丁,同時也是夜不收出身,因身手好,便選入韓朝新建的騎兵隊中。聽說在崇禎七年時,溫達興也斬過一個後金馬甲的人頭,還將頭皮剝了下來,甚是冷酷。
他看了旁邊一人一眼,低聲道:“謝頭,這兩日我們也哨探得差不多,該是回堡了,眼下韃子哨探越來越多,如果遇上了大股的韃子兵,我們這小隊人,怕是不夠他們塞牙縫。”
他身子低趴著,還刻意壓低聲音,怕是會驚著河那邊的清兵一樣。在廟前一個大石後,謝一科正不住對著山下探頭探腦,他眼中閃著興奮的光芒,說道:“再等一會,看清楚過河的韃子有多少人。”
他對身旁一人低聲道:“書生,你都記清了吧?”
旁邊一人沉聲道:“謝頭放心,這幾日所探賊奴旗號,人數,器械裝備,小人都記得一清二楚。”
說話的是一個叫黃國庠的夜不收,年在二十五、六,人長得高瘦,相貌英俊,舉止沉穩。崇禎八年時,黃國庠投靠了當時還是靖邊堡屯長的王鬥,崇禎九年時,王鬥組建騎兵隊,黃國庠被選入,他擅用手銃,還擅用馬刀,不過在隊中不怎麽說話,平日總是靜靜地看著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小隊人都聽說了,在崇禎七年時,黃國庠家人都被後金軍殺害,所以他對後金有一股強烈的恨意,過去的經歷也讓他沉默寡言。
王鬥曾有規定,舜鄉堡夜不收在出外哨探時,必須使用他規定的那種後世密碼本,采用字典的換算方式,這樣就算情報被敵軍繳獲,也不可能得知其中的內容,大大保證了情報的安全。
這種情報體系對哨探人員的知識度要求頗高,需要認識很多字,因為黃國庠識字最多,又長得白靜,所以在謝一科這甲小隊中,向是有著白面書生稱號的黃國庠在做記錄。
又過了好一會兒,謝一科才道:“好,我們走吧。”
一時間,山神廟周邊的夜不收都是輕輕地集中過來,連謝一科在內,正好一個小隊十一人。
他們個個身材魁梧彪悍,都是披著輕甲,手上身上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門,飛斧,標槍,手銃,馬刀,手弩,镋鈀、棍槍都有。不過此時各人都是神情緊張戒備,手上牽的馬匹,也都是馬嘴上了嚼子,還用布包著馬的蹄子。
由不得他們不小心,做夜不收出外刺探,本來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特別是在敵人的眼皮底下,這暴露的風險更是極高,他們這小隊十一人,就算遇上同等的清兵哨騎,怕也要傷亡慘重。
隨著清兵的深入,自七月初一日起,王鬥就令韓朝派出幾隊的夜不收,前往各地探察清兵的消息。七月初四日,在阿濟格大部進入延慶州以來,王鬥責令舜鄉堡夜不收出動的次數更是頻繁,並有了一定的損失。
由於舜鄉堡夜不收偵探到小股清兵不斷從洋河進入保安州境內,初五日,謝一科又奉韓朝之令出外探察,最好是捉幾個生口,探明一些清兵的情況。
出行前當晚,王鬥親自為謝一科等人壯酒送行,隨著清兵的不斷的深入過境,他們這小隊人出去,難免會與清兵接觸,到時凶多吉少。也不知道謝一科這些人去後,還有沒有機會回來。
大敵當前,就算謝一科是自己的小舅子,王鬥也一樣要讓他們出戰,只是那天王鬥寬容地給謝一科痛飲了一頓好酒。那晚連謝一科在內,整個小隊的夜不收都是喝得面紅耳赤,他們慷慨激昂地向王鬥拍著胸脯保證,此行一定會順利歸來,探察回韃子的情報。
作為這小隊夜不收的甲長,謝一科領著他們出舜鄉堡而去,他膽子奇大,出了舜鄉堡的地界後,又直過五堡,一直到了洋河邊上,靠近了懷來衛的地界。
一路上,小隊人都是小心翼翼,為躲避清軍哨騎的窺探與襲擊,他們按照韓朝所教授的夜不收知識,每晚都在不同地方避宿,今晚住這,別晚住那。當地人的優勢,讓他們對舜鄉堡周邊的地理地形頗為熟知,讓他們輕易找到了可以安全住宿的地方。
這幾日中,謝一科更是成為小隊的核心,他雖是年輕,今年不過十七歲,不過他的身手早讓堡中崇尚強者的夜不收們敬服,當上小隊的甲長也是靠自己的本事,而不是王鬥的蔭庇。
特別謝一科是獵戶出身,具有非常靈敏的嗅覺,他一反常態,沒有采用夜不收慣用的夜間滲透與反方向穿插折回行進路線,而是采用白天秘密出發滲透,在林中山中重新開路,直撲目標的所在地,取得了豐富的刺探成果,還幾次巧妙地避開了幾股清兵的哨騎,讓眾人佩服不己。
……
一隊人輕手輕腳地下了山坡,各人都是小心謹慎,坐騎四蹄更是包著布條,免得蹄聲驚動旁人。
大股的清軍正在河的不遠處渡河,他們的哨騎不斷,需得處處留意,步步小心,如果遇上大股的清兵哨騎,他們就完了。
好在他們下了山來,那些清兵始終沒有發現謝一科他們在此窺探。
一隊人沿著山邊奔跑,此時己是夏季,天氣炎熱,各人身著盔甲,走在這些黃土路上,熱氣上湧,讓人覺得一身的燥熱。謝一科等人雖都是一人雙馬,但比起上面的人,胯下的馬匹反而無精打采,過一會兒就要換乘一匹。
過了沙營,暖泉,夾河,吉家營等地,這一帶都是五堡的地界,很快就要近溫泉屯,遠遠看去,那些村堡,民堡都是戒備,有時看到幾個小村落,也是堡牆毀壞,裡面輕煙冒起,遠遠看去,裡面盡是殘屋斷牆,顯是堡內居民遭了清兵的毒手。
看到這個情況,謝一科等人都是咒罵,又慶幸自己舜鄉堡進行堅壁清野,至少這種沒多少自保能力的小堡,他們中的居民躲避到大堡中去,安全也多少得到了保證。
一路沒有行人,只有時看到一些清兵哨騎呼嘯而去,他們大搖大擺,絲毫不顧忌自己的行蹤是否暴露。看他們每批最少都是十余人,謝一科考慮到沒有必勝的把握,就沒有出擊,否則捉幾個生口回去,此行就更完滿了。
轉過一個坡地,忽然謝一科低喝一聲:“停。”
眾人都是停了下來,策馬向謝一科聚了過來,溫達興低聲道:“謝頭,有什麽不對勁的?”
謝一科凝神仔細聽了半響,低聲道:“坡下有韃子。”
眾人都是一驚,慌忙下馬,隨謝一科一起,躡手躡腳地只是往坡下觀看。
卻見坡下面一百多步外的一塊平地上,有幾個清兵正在歇息說話,他們圍坐在一個陰涼處,大聲用滿洲語說著什麽,不時一陣的狂笑傳來。謝一科數了數,山下的清兵一共有六人,有馬十匹,馬上還大包小包的掛著什麽。
或許是休息的緣故,這些清兵都沒有戴著頭盔,露出各人發亮的頭皮與腦後細長的金錢鼠尾辮。
謝一科平日也聽過韓朝對後金旗號盔甲的講解,他仔細看去,看幾個清兵手上拿的頭盔管纓,還有他們身上穿的盔甲,這六個清兵定是軍中的馬甲。
其中有五人身著釘著銅釘的棉甲,依他們在軍中的等級,他們身上穿的棉甲定是那種鐵葉內含的暗甲。不過有一人卻是身著明盔,鐵葉外露,看他手上頭盔的黑纓,還有背上的背旗,定是馬甲中韃子稱為專達的隊長、什長之類的小頭目。
眾人查看清楚後,都是聚回來議事,聽謝一科說這六個韃子兵都是馬甲,大家都是吸了口冷氣。
他們往日都聽韓朝說多了,韃子兵從十歲開始就進行從軍考核,每三年一次,初為守兵,後步甲,再後為馬甲,馬甲之上還有白甲。那韃子兵中的步甲馬甲並不是看你是否是騎兵,而是他們在軍中的武力等級。
韃子兵中的馬甲,每個人最少都有七、八年的從軍經歷,算得上是征戰經驗非常豐富的老兵了。
各人都是臉漲得通紅,只是看著謝一科道:“謝頭,怎麽辦?”
黃國庠眼中閃著火熱的神情,聲音卻是沉著:“謝頭,機會難得,幹了吧!”
這幾日,舜鄉堡這小隊夜不收看到的都是至少十幾人的清兵哨探,沒有勝利的把握。不過眼前清兵只有六人,己方有十一人,勝算頗大,如果殺了這幾個清兵,或是捉幾個生口回去,這功勞就大了。
謝一科年輕的臉上也是漲得通紅,他呼呼地急促喘氣,一咬牙:“奶奶的,幹了!”
他一聲低喝,小隊中人紛紛準備,或是拿出手銃,用火媒點著手銃的火繩,銃口的木塞也是取出,用通條將裡面的彈藥夯實。又或是取出短弩,給弩內上了弩箭。
又或是取出飛斧標槍在手,溫達興從身後取了一根銳利的標槍,眼中凶光四射。黃國庠也是將手中手銃的火繩點燃,只是咬牙切齒,白面書生形象,己經盡數不在!
謝一科安排:“溫兄弟,你帶兩個人從左翼包抄,黃兄弟,你帶兩個人從右翼包抄,剩下的人,全部跟著我!”
他為眾人打氣道:“殺了這幾個韃子,大夥都是大功一件,就算戰死了,大人也會照顧好我們堡內的家人,兄弟們,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