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殺個痛快
幾個大嗓門的闖軍士兵對著山坡喊話,如果官兵願意退去,他們頭領會贈送他們財帛,雙方客客氣氣,互不相犯。又或許這些官兵投降闖王,定得重用,一起討伐無義的朝廷。
似乎明白舜鄉軍火器的厲害,這些大嗓門喊話時,都是離火銃射程遠遠的,至少在山坡一百五十步外。
在他們喊話時,密密層層的闖軍就列陣山坡外不到三百步,對壬部的軍士形成一個包圍圈。可以看出他們包圍滿有水平,東面與北面嚴密,西面卻是兵力稀疏,暗合兵法中圍三闕一的意思。
包圍圈中留個缺口,被圍之人就不願死戰,而且舜鄉軍若向西逃跑,西面又是汝州的闖軍大營,可說是自投羅網。而且在西北的方向,還布置著闖軍數千的馬隊,他們如用馬隊追擊,逃跑之人也是凶多吉少。
除此之外,還有三五成群的馬兵在這一帶的曠野上巡徼,闖軍將領雖然大多沒有看過兵書,但他們的戰場經驗,卻是從無數次實戰中得來的,簡單,有效。
那些大嗓門喊話時,劉芳亮與李過帶著一些親衛騎在馬上,在西北向約二百步距離對著山坡眺望,可以看到那邊的官兵在嚴陣以待,手持黑沉的鳥銃,個個植立不動。
對他們的布置,劉芳亮有些奇怪,官兵鳥銃兵在前,長矛兵在後,這倒沒什麽,關鍵在他們隊列的單薄。每面只有一百個鳥銃兵,分為四層,每層二十五人,身後一百個長矛兵同樣如此。
每面兩百個兵,能擋得住自己大軍源源不斷的進攻嗎?嗯,各面十幾步空隙前方還撒著一些鐵蒺藜,鐵蒺藜前面,略略挖上幾道淺淺的壕溝,挖出的泥土,就地堆成矮牆。
可以看到一些拿著鳥銃的散兵在那後方地帶巡弋。若自己大軍進攻,只能直衝對方的鳥銃陣地了,否則會有壕溝鐵蒺藜的阻擋。同樣還會遇上對方散兵的打擊。
不過在劉芳亮想象中,自己人海戰術衝擊下,對方這種布置只能在做無用功。當然他也不敢輕敵,對方裝備精良,軍陣嚴整,在自己大軍圍困下絲毫沒有慌亂,這種嚴整的軍容,是自己生平僅見的對手。
他默默看著山坡上那杆飛舞的王字大旗,心想:“這些官兵從哪來的?”
他旁邊的李過,狠狠看著山坡上舜鄉軍們的鐵甲,眼中露出興奮的神情,口中喃喃道:“這麽多馬匹盔甲,要是打下來,我義軍又可以擴兵數萬了。”
劉芳亮看了看天色,估計再過一個時辰,天就黑了,喊話的士卒己經口乾舌燥,山坡上卻是一點動靜也沒有。不能拖延下去了,遲則生變,戰事只能在今天傍晚結束,闖軍不善夜戰,若到明日,官兵的後續大軍就有可能跟上來。
他看向北面的郝搖旗那邊,他正對那面的士卒喝呼鼓動,他們的前鋒己經選出來了,東面與北面,一口氣各投入二十個步隊。
這每隊五十人,每面各一千人的先期進攻,後續還有源源不斷的兵馬。劉芳亮相信山坡上的官兵也是血肉之軀,他們也會流血,也會疲倦,這一波波攻勢不斷絕,不信他們能擋得。
“進攻!”
劉芳亮傳下將令,闖卒萬人呼應,他們此起彼落的呼聲綿延開去,似乎整個平川都是他們的喊叫之聲。
“咚、咚、咚!”
如雷般的鼓點聲響起,卻是郝搖旗親手擂起戰鼓。
“殺官兵!”
北面敢死隊一個哨總抽出自己佩刀,聲嘶力竭叫喊。
“或!”
密密麻麻的長矛舉起,長矛下面,盡是頭包紅巾的頭顱,這些人大多是闖營外圍編制的軍卒,大部分是被裹脅的饑民。他們或面黃肌瘦,或衣衫襤褸,不過此時眼中都閃著狂熱的神情。
亂世中,有什麽比死更容易的?死就死,不過若是此戰活了,卻能成為闖軍中的內營兵馬,自己能吃飽,還能讓家人活下去,有什麽比這買賣更劃算的?
他們齊喝著口號,很多人更用力擂著自己的胸脯,黑壓壓向山坡上逼去。
……
千裡鏡內看到漫山遍野逼來的流寇,觸目盡是閃著寒光的長矛,他們潮水般的歡呼聲不斷進入耳中。高史銀揉了揉臉,深深地呼了口氣,傳令道:“準備作戰!”
“準備作戰!”
中軍官接過將令,大喝一聲,隨後山坡各面傳來各總軍官此起彼落的呼應聲:“準備作戰!”
“擂鼓!”
讓人心顫的鼓點聲咚咚響起。
“火銃兵,準備射擊!”
“點燃火繩!”
“第一層預備!”
伴隨著戰鼓,各面軍官的命令聲不斷傳來。
嘩嘩聲響中,防守山坡東面與北面的乙總、丁總第一排火銃兵,都是翻下自己的火銃,專心致志瞄準逼來的流寇們。
而在東面與北面之間十幾步的防守空隙中,作為預備隊的甲總,他們內有幾伍火銃兵,也各佔據山坡有利地形,手上拿著燧發魯密銃,作為狙擊敵方軍官頭領,或是攔截逼近矮牆壕溝、鐵蒺藜地帶的敵軍之用。
“殺官兵!”
“殺啊!”
快要衝近百步時,那些流寇發一聲喊,個個聲嘶力竭大叫,舉著長矛狂吼著衝來。
火銃兵左邊的丁總把總一把抽出自己的佩劍,斜斜前指,頓了一頓,他口中吐出惡狠狠一個字:“放!”
隨後他的聲音就被震耳欲聾的火銃聲掩蓋,數十門火銃噴出猛烈的火光,立時擠成一團的前方流寇身上激.射出一道道血霧,踉蹌著一個個滾倒在地,血腥味與淒厲的嚎哭聲很快蔓延開來。
唰唰金屬聲響,丁總前排火銃兵放完銃後,立時右手從後排火銃兵手上接過內有子藥的火銃,左手將空槍轉於後面。火銃一排排傳遞,傳到最後排時,那排火銃兵麻利地抽出搠杖,快速裝填起定裝紙筒彈藥來。
山坡上不方便前後接隊,所以高史銀壬部的火銃手使用火銃輪接的戰術,其實這也是大明神機營的方法,被王鬥拿來活學活用。舜鄉軍久經戰陣,訓練成熟,不論是幾排輪射,還是火銃輪接戰術,皆是熟極而流,任何戰術的運用,皆可以信手拈來。
該面衝鋒的流寇倒下十數個,余下的又是狂吼而來,不要命的樣子。
“放!”
僅片刻之後,第二次排銃又是響起,接著是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這響聲似乎從不斷絕,那些流寇敢死隊,連丁總防線的四十步之內都衝不過去。
屍體慢慢堆積,傷者躺滿一地,流出的鮮血到處都是,丁總的陣前己是白煙彌漫。寒風中,嗆人的硝煙味與血腥味到處傳開,中人欲吐。那些傷者與屍體中,有普通的流寇軍士,包著頭巾,拿著長矛。
也有一些什長,哨總之類的小軍官,多半拿著腰刀,舉著一副盾牌。上天是公平的,不論是小軍官還是普通流寇,在舜鄉軍的火銃下,都是一視同仁,將他們一個個打死打翻在地。
而這些屍體傷者中,以火銃兵前方的地帶為多,死傷的姿勢各異。這山坡兩面有鐵蒺藜,矮牆壕溝阻擋,那些衝鋒的流寇,不由自主都往火銃兵這面衝,他們擠成一團,成為最好的靶子。
看著己方兄弟的死態,再聞著一股股濃厚的血腥之味,那些狂熱的闖軍敢死隊清醒過來。
他們本就是饑民,沒受過什麽訓練,一股銳氣在時,就狂猛無比。銳氣去後,立時各樣膽怯,畏懼都負面情緒立時湧上心頭,很多人面無人色,己經打定了退縮的主意。
一起了這種念頭,哪還有原先的那股凶猛?這些闖軍己經是猶猶豫豫不敢前行。傷亡太大了,卻連對方陣前數十步都衝不過去,這仗還怎麽打?而且前方官兵的鳥銃怎麽就響個不停,又那麽厲害?
……
丁總把總估計自己己經打殘對方十幾個衝擊步隊,造成對方二百人的傷亡,以流寇的戰鬥力,估計己然膽戰心寒了。而自己的火銃一般可開五銃再停下來散熱,一百個火銃兵開銃五次散熱,就是五百發子藥,對面隊列密集,至少可給他們造成一半的傷亡。
流寇可以承受這麽慘重的傷亡嗎?更不用說,自己還有長槍兵未動。
果然,那些流寇回過神來後,己經畏縮在百步之外亂轉,就是沒人敢上前一步。不時他們還大叫一聲,因為不知什麽時候,自己身旁就一個兄弟被官兵的冷彈打中,慘嚎著滾倒在地,特別以那些軍官頭目為甚,更增加了他們的恐慌。
在丁總與東面、與西面的防守空隙中,手持燧發魯密銃的甲總火銃兵,不斷對各面的流寇打著冷槍。又對逼近壕溝前的流寇進行點射。他們的燧發魯密銃百步可破重甲,一百多步外也非常有殺傷力,就算那些流寇退到一百多步外,又哪能逃過他們的射擊?
不斷有流寇,特別頭目樣子的人被打翻在地。
“啪!”的一聲,不知從哪打來的銃彈又擊中一個流寇,他大打一聲,捂著胸口倒下,滾燙的鮮血從他手指間溢出來,寒冷的天氣中熱騰騰的。
看著這流寇在地上翻滾哭叫,旁邊的人都是呆呆地看著他,便是身旁那些哨總,什長的喝呼咆哮也沒人理會。
忽然一個哨總的頭顱炸開,鮮血與腦漿飛濺,卻是一顆銃彈剛好擊中他的腦袋。
“啊!”
一個流寇撕心裂肺的大叫,一把拋去手中的長矛,撒腿就跑。
如炸鍋一般,余下的流寇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恐懼,也是紛紛逃跑。北面逃跑的流寇影響了攻打山坡東面的流寇,他們也是潮水般潰敗回去。
觀看戰情的劉芳亮與李過臉色非常難看,官兵的難啃,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短短時間之內,自己兩面攻打山坡的前鋒就傷亡超過二成之多,而對方似乎還沒有一個傷亡。
反差如此強烈,真讓人接受不了,在劉芳亮看來,己方兄弟能有這樣表現,己經非常難得。
只是官兵太強悍了,自己隨闖王征戰多年,實在沒有遇過。特別他們的鳥銃太讓人心寒了,每次排銃響起,己方戰士就一排排倒在他們銃下,越是勇猛,死得越快。
而且不知道他們鳥銃是怎麽打的,如此經久耐用,火力不斷,自己重沒見過官兵有這樣的鳥銃。
李過也是陰沉著臉,輕聲對劉芳亮道:“劉大哥,打到這個份上,不能停,不然死的人就白費了。”
他說道:“官兵仰仗的是火器,總有跟不上的時候,我們的人一隊隊往上堆,總可以衝過他們的軍陣。”
劉芳亮點點頭,方才兩面的前鋒,死傷的多是外營的饑民災民,他們闖營的核心老營,根本就沒有動。便是外圍些的馬隊,依然按兵不動,死再多的饑民,對他們這些闖將來說,又有什麽可惜的?
當下二人招來正暴跳如雷的郝搖旗,郝搖旗先前在劉、李二人面前誇下海口,轉眼間自己組織的前鋒就被擊潰。現在步卒中人心惶惶,都道官兵難打,不若就此收兵,免得白白折損兵力,方才攻打前的雄心己經蕩然無存。
郝搖旗為此大怒,連斬幾個叫得凶的步卒,方方穩定一些軍心,此時他被招來後,大吼道:“劉兄弟,李兄弟,不如讓我老郝親自帶人衝一衝,俺就不信,那些官兵就那麽難啃。”
劉芳亮道:“大勇兄弟,我們都是闖王身邊的得力乾將,沒到必要的時候,哪能輕易冒險?你再組個二十隊人衝一衝,告訴那些饑民,打破官兵陣地的,那些馬匹盔甲都歸他們,他們也立刻收入馬軍之內。”
“好。”
郝搖旗叫道:“想入我闖營中來,哪有那麽容易的,該是他們拚命的時候了。”
……
太陽慢慢西斜,汝水河邊景色蒼涼肅殺,此時在這山坡之上,卻是硝煙彌漫,殺聲震天。
瘋狂與鮮血,在這裡展現得凜冽盡致。
高史銀壬部東面與北面坡地防線,又撲來了潮水般的闖軍步卒,黑壓壓盡是長矛與頭巾。他們一排排被打死在兩面防線上,卻又是吼叫著瘋狂撲來。
為了能吃飽肚子,成為闖王的內營人馬,這些原本的流民都拚命了。
“看來長槍兵要上了,正好,殺個痛快!”
丁總的把總暗暗心想,陣前每次二十五人的排銃齊放,排銃聲音己經快要響二十次,那些賊兵還是爭先恐後衝來,滿眼的血紅與瘋狂之色。再放一次,火銃兵們的火銃就需要降溫散熱,這個間隙,卻需要長槍兵頂上。
而且在流寇看來,官兵所仗的就是火器,自己需要讓他們看看,他們舜鄉軍,不但火器犀利,肉搏戰,一樣讓人畏懼!
他喝道:“長槍兵準備!”
“護!”
丁總長槍軍士趙榮晟隨著眾人大喝一聲,用力頓了頓自己的槍杆。
他眼中泛起一抺血紅,那是渴望殺戮的瘋狂之色。
又一輪的火銃響起,衝鋒的流寇又倒下十幾人,他們衝擊浪潮被阻了一阻。
隨著“火銃兵後退”的聲音響起,長槍兵陣前的幾層火銃兵集體後退,一直退到長槍兵的身後去。中軍部的輜兵們,也快速取來水桶,用濕布給各人的精鐵銃管擦拭降溫,一片滋滋的聲音響起。
“向前!”
長槍隊軍官們大喝道。
“萬勝!”
回應他們是士兵們宏亮有力的聲音。
“第一層,衝刺!”
“萬勝!”
趙榮晟挺著自己的長槍,吼叫著隨這排長槍兵衝去。
“殺!”
借著從坡上衝下的威勢,趙榮晟猛地一衝一跳,手中長槍尖銳的長錐,一下子扎入一個流寇的咽喉。長槍透喉而出,那流寇叫不出聲,只是身體劇烈抽搐起來。
“刺!”
“殺!”
隊列最左面一個甲長怒吼一聲,趙榮晟長槍帶出一股血霧,又刺入了後面一個流寇的心口。
“刺!”
“殺!”
幾十根滴血的長槍又如毒蛇般刺出,一片撕心裂肺的慘叫聲跟著響起,趙榮晟的長槍,又刺入後面一個流寇的眼內。余者長槍軍士,也幾乎是槍槍都不落空。
舜鄉軍長槍兵平日苦練槍術,幾十步衝刺皆可命中目標心口,眼睛,咽喉等部位。又準又狠,加上他們裝備精良,搏鬥時注意隊列步法,那些持長矛,幾乎沒有訓練過的流寇哪是他們對手?
他們本以為官兵靠的是火器,事實證明,他們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