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東路兵備
崇禎十二年四月二十日,懷來城。
“王鬥上任了嗎?”
“聽聞昨日己前往永寧,然路過懷來卻不前來拜見,實是跋扈。”
懷來兵備府內,此時說話的是東路管糧通判郭士同與兵備道馬國璽。
二人都是前兵備官紀世維、前東路通判奉時雷轉調鎮城後任官於此,新的永寧參將就要上任,二人都是關注,特別在王鬥名滿天下的情況下。
不過那王鬥也太不緊不慢了,回到保安州一個月後才到永寧城去上任。雖說大明官員三個月內上任便是,但保安州離永寧城這麽近,王鬥如此拖拉,不免讓二人等得心急。
而昨日王鬥路過懷來城外,不先進來拜見城內的兵備與通判,直接就去了永寧,讓馬國璽與郭士同極為不悅。
馬國璽老奸巨猾,臉上絲毫沒有表露出來,笑呵呵的仍是人畜無害的樣子。但下首而坐,東路管糧通判郭士同臉上的不滿卻怎麽也掩蓋不住。
郭士同今年四十余歲,人長得高瘦,神情中總有陰陰之色。他青袍素銀,鸕鸞補子,在官位上,不過是個六品的文官。但身為通判之職,掌控整個懷隆道東路的糧餉事宜,所求者眾,說話時便養出一股不容置喙的味道。
大明地方的戶部官員皆是如此,特別郭士同的後台是宣大總督陳新甲。有這強大的靠山,雖調任宣府鎮東路不久,己經有些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味道,隻禮貌上對兵備官馬國璽保持一些尊敬。
他一把下放下手中的茶盞,對馬國璽說道:“馬公,這王鬥如此跋扈,下官看以後東路之事頗辦。聽聞王鬥在保安州種種,可有將我等放在眼裡,可有將朝廷放在眼裡?”
聽他這樣說,上首的馬國璽仍是呵呵一笑,他撫須說道:“王鬥有功於國,又年輕氣盛,處事思慮不免失欠。郭主事,我等作為東路主官,還是寬宏為上,寬宏為上,以示文武和睦之意嘛。”
聽馬國璽這樣說,郭士同又端起手中的茶盞,只在心中冷哼一聲:“老狐狸。”
馬國璽的全稱是整飭懷隆等處兵備山西提刑按察使司副使,卻是真定府人氏,說話時帶著一股濃厚的畿南口音,紀世維調任鎮城後,他也隨之調來了東路。
他今年五十余歲,身著盤領大袍的大紅官服,腰橫玉帶,方面大耳,長須垂胸,這官容上讓人無可挑剔。特別他臉上總帶著人畜無害的溫和笑容,讓人一見之下就心生好感。
不過對馬國璽,郭士同卻絲毫不敢輕視,不說這是個官場推磨高手,便是他的後台,就是當今內閣首輔薛國觀,足以讓人不敢輕視。薛國觀現在飽受聖眷,便是有“楊相”之稱的楊嗣昌,也不敢與他正面衝突。
郭士同雖在東路有咄咄逼人之勢,但面對馬國璽這個老油條,也有狗抓刺猖,無從下手之感。你來我往,幾經試探後,二人大體保持了互不侵犯的相安局面。
不過現在來了個似乎不按常理出牌的新任參將……放在往日,區區一個參將也不會放在郭士同等人眼中,文貴武賤,自己掌控東路糧餉,事實可以節製參將,便是從二品大員又如何?照樣要在他們面前恭恭敬敬。
但王鬥與眾不同,名滿天下,外有閣臣籠絡,內有宣府鎮巡撫為奧援,東路的格局會發生什麽變化,郭士同不知道。
昨日聽聞王鬥離開保安州,前往永寧城時,郭士同料想他會進懷來城拜見,早準備了一肚子的話語,誰知王鬥直接去永寧城了。這一拳打空,讓郭士同心中空蕩蕩極為難受。
“朝廷令二十萬獲救百姓轉為軍戶,陳督臣也有意讓王鬥在東路編練五千新軍,以我等協助操練。五千新軍,非同小可,屯田諸政,事務繁雜,馬公可有定計?”
郭士同忽然又提起一事。
在各鎮兵備體系中,參將與遊擊負責練兵防守,兵備與通判掌管一路之屯田民政,為軍隊提供物資糧草,並監督參將、遊擊將軍等訓練軍隊,遇戰監督調度。
雖然宣大有意令王鬥操練五千新軍,但這監督的大權,當然是在馬國璽的手中,而自己負責籌措新軍的糧餉,話語權也極重。特別是民政,雖然分守參將名義上有屯田的權力,但事實上,這權力己經大部分集中在當地兵備手中。
故郭士同有此一問。
馬國璽沉思良久,呵呵一笑:“此事重大,需從長計議,文武一體,還是待見了王將軍再作定斷吧。”
“又是從長計議,幕氣之極。”
郭士同內心再次冷哼一下:“邀媚武人,閹黨余孽,素無為國之心。”
他起身向馬國璽施了一禮:“下官還有公事要辦,就此告辭。”
看著郭士同離去的背影,馬國璽眯起了眼睛。
作為薛國觀的門生,“閹黨”余孽,馬國璽等薛系人向有“素仇東林”的名聲,馬國璽入官場多年,在崇禎年間,大部分是夾著尾巴做人。直到前些日時來運轉,薛國觀再度出山,得皇帝重用,視為溫體仁第二。
水漲船高,他們這些門生故吏也相繼被薛國觀提拔上來,馬國璽在提刑按察使司熬了多年,第一次被提到一路兵備重任上來。馬國璽欣喜若狂的同時,處事也更為沉穩。
對他而言,“安全”第一,畢竟自己年歲漸大,離致仕的時日不遠,安全熬過這幾年是最重要的,有沒有政績在其次——當然有政績更好,但凡事需以穩妥為上,不見兔子不撒鷹。
他的口頭禪便是:“此事,需從長計議。”
圍繞這個目標,馬國璽輕易難下決斷,素以不變應萬變之策應對一切。對同僚下屬,他總是如沐春風,和藹可親,也最大限度放權,在東路各官中,贏得了“親和”、“不攬權”等一系列美名。
大明“無為而治”老官僚的典型代表。
今日郭士同來訪,他的心思馬國璽如何不明白?那王鬥他潛心關注過,不是個普通的武人,郭士同想讓自己當這個挑事之人……
馬國璽冷哼一聲,閉目養神起來:“郭士同心思狹隘,功名之心熱切,那王鬥也不是個好相與之人。就讓他二人爭個你死我活吧,老夫穩坐釣魚台。”
……
大明宣府鎮身為九鎮之首,素有“京師鎖鑰”、“九邊衝要數宣府”之說,宣府教場更是天下聞名。
此時在教場上,金戈交鳴,人喊馬嘶,密密麻麻的甲胄之士正在操練,喊聲振天。
一個高大壯實,年近五十,身罩戰袍的將官穩穩站在那。他一張國字臉,滿是風霜之色,顧盼間極有威嚴氣度。他靜靜看著麾下將士操練。肅立良久仍是一動不動。
在他身旁,簇擁著大群頂盔披甲的將官及護衛,同樣一動不動,不發聲一言。
將官深沉立了良久,他身旁一個年在四十余,身材壯實得有若方形一樣的副將興奮地道:“軍門,經去年一戰,加上我正兵營奪得大量銀兩馬匹,兒郎們衣食充足,我正兵營的戰力,比以前高了數籌,當在九邊穩排第一。”
該將滿臉的刀傷疤痕,聲音如雷,正是楊國柱的中軍親將郭英賢。
那個肅立的老將,自然便是鎮朔將軍,宣府鎮總兵官楊國柱。
三月朝廷封賞時,武官以楊國柱為首,授榮祿大夫,左都督,蔭一子世錦衣千戶。這種榮耀,達到了現今大明武官的頂峰,再下去,就是封侯拜相了。
不但如此,與王鬥的聯合作戰,楊國柱分到了馬騾一萬多匹,白銀數十萬兩,勢力更壯。不但正兵營五千人全部改為馬軍,更有資本大規模地招兵買馬。
與王鬥的磕睡碰到枕頭感覺相同,朝廷決意大量操改鎮軍,不但宣大三鎮十幾萬人都要操練。更府汰通州,設練備。州汰判官,縣汰主簿,設練總,全國大規模練兵。
作為宣府鎮總兵,楊國柱名下可再操練精兵一萬人,分馬兵、定將領、增糧料,籌算停當後,就可向朝廷奏請下拔糧餉。到時候楊國柱麾下的戰兵們,可理直氣壯地達到一萬五千人。
興奮,這是以郭英賢為首楊國柱身邊親近之人的普遍感覺。經去年那場戰事,各將認為,只要正兵營敢戰,營內戰士的戰力,至少不會輸於清國軍中的步甲,馬甲諸兵。
待那一萬兵再操練出來……
郭英賢忍不住眉歡眼笑,歡聲如雷。
楊國柱搖頭:“去年一戰,本軍門感觸甚多,行伍作戰,靠的不是單打獨鬥。我正兵營將士,論起勇力,人人不輸於王將軍的舜鄉軍,然堂堂正正對決,彼百戰百勝,東奴各旗望風披靡,我等……”
說到這裡,楊國柱感慨地歎了口氣,問郭英賢道:“王將軍前往東路上任了吧?”
“聽說昨天去了。”
郭英賢叫道:“那小子,還真忍得住,在保安州磨蹭了那麽久,老郭真是服了他了。”
楊國柱神情不變:“練兵之事,勢在必行,不過本軍門有意前往東路一趟,看看王將軍,是如何操練新軍的。”
郭英賢喜道:“好啊,有些時日沒見那小子了,倒有些想念,正好尋他喝個三百杯。”
隨後他又嘀咕一聲:“東路熱鬧了,聽聞朝廷很多大員,還有山西鎮的虎軍門,大同鎮的王樸等人,都在探聞王鬥練兵之事,有意前往取經,到時,嘖嘖……”
……
當日的京師,崇禎帝正召淮揚道參議鄭二陽於平台,詢問練兵措餉之事。
鄭二陽在淮揚道治兵治政頗有成效,全國將大規模練兵,聽聞了鄭二陽的成績後,崇禎帝特意召見。
面對皇帝的詢問,鄭二陽道:“臣初到揚州,各營設有官兵,向來相沿虛冒。臣刻意簡練,有一額即求足一兵,隨時操練。所以防寇二年,不請一兵一餉。”
崇禎帝道:“此一方事,謂天下如何?”
鄭二陽道:“大抵額設之兵,原有額餉,但求實練堪用,則兵不虛冒。即核兵即足餉。若兵不實練,雖措餉亦無益。”
崇禎帝又問如何練兵,鄭二陽道:“臣所見隻以參將、遊擊以下官操練。”
崇禎帝再問如何操練,鄭二陽道:“如參將、遊擊選千人,總選十百,責按兵法。”
崇禎帝又問措餉,鄭二陽道:“措餉,諸臣條陳已十分詳盡,關鍵是得其人。如鼓鑄得人,利歸公害……”
聽著鄭二陽的問答,崇禎帝總有一種熟悉的感覺,他猛地想起,這不是幾年前盧象升與他說的話嗎?聽聞盧象升的條陳言論來自王鬥……崇禎帝對鄭二陽看了良久,看得鄭二陽莫名其妙。
回到乾清宮,崇禎帝來回踱步,召來東廠太監王化民,說道:“王將軍在東路如何了?”
王化民恭敬跪在地上道:“奴婢令廠衛在東路及保安州多方察探,王將軍還未前往永寧赴任。其在保安州完善政務,撫恤軍士,聽聞組建了幕府,設立司僚,動靜頗大。”
崇禎皇帝點點頭:“不比一州之地,東路政事繁多,王將軍設立幕府,廣招幕僚,也在意想之意。”
頓了頓,他看了王化民一眼,輕聲道:“王將軍麾下兵力查清了嗎?”
王化民叩頭道:“奴婢多方查詢,己然可以肯定,王將軍麾下兵馬,不會少於七千之數。除有三千余人是拿餉的營兵外,余者皆是當地軍壯,然他們的戰力,似與營兵無疑。此戰王將軍傷亡兩千人,經過補充,又複舊觀……”
崇禎皇帝呆呆出神,他不明白,王鬥以前只是一個遊擊,是怎麽養起這龐大的兵馬的,戰力還如此出眾?而且他聽廠衛偵知,王鬥麾下的兵馬,都是不發糧餉的,當兵不拿軍餉,他們又如何願意作戰?
王鬥身上似乎一個又一個迷團,讓人琢磨不透。
他又來回踱步,自言自語道:“便以王將軍七千兵馬計,此次九邊練兵,宣鎮東路操練新軍五千人。如此,王將軍麾下便有一萬二千兵馬,其部戰力出眾,五千人可當奴一萬人……”
聽著崇禎皇帝的話語,王化民趴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他心下尋思:“難道皇上己對那定國將軍起了猜忌之心?”
這種語題不能深究,更不能插口,王化民隻覺背脊一股股涼氣上冒,又覺得自己似乎汗流浹背,極為難受。
良久,崇禎皇帝歎了口氣:“王將軍對朝廷還是忠義的,不比左良玉,吳三桂,賀人龍他們……”
提到賀人龍時,崇禎皇帝的語氣有些陰冷。
這種話題上,王化民更不敢插口。
終於,皇帝恢復了平靜,對王化民吩咐:“你多派廠衛,巡弋東路各處。”
王化民如奉綸音,恭敬告退出來,走到門口時,他聽到崇禎皇帝低語一聲:“惜其己然娶妻……”
王化民呆了一呆,眼睛咕嚕嚕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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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白牛:
昨天白天停電,晚上索性將情節與人物再整理一遍,思路通順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