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反應
王鬥提議嚴懲張萬山、陳恩寵等人,馬國璽並沒有什麽意見。如果說張家等人以前是東路的地頭蛇,現在經王鬥雷霆打擊,他們己經成為過去式。
對這種地方豪強,馬國璽向沒什麽好感,他調任東路後,沒少吃過這些地頭蛇陽奉陰違的苦。他們被連根拔除,馬國璽只有心下竊喜。王鬥願意當這個惡人,自己何樂而不為?
至於說張萬山的後台是現宣府鎮副總兵,署萬全都司都指揮使張國威……馬國璽並不怎麽在意。這衛所官員,如今在大明是越來越不值錢,鎮城內署都指揮使的就有好幾個。
張國威名為副總兵,直系部下不過三千,他在都司負責屯田、巡捕、軍器、備禦諸務。征收各地屯糧,每年還要抽選衛所青壯到各營去,等於是營兵的後勤部及預備隊。
諸務繁忙,他部下戰鬥力就可想而知。況且帶副字的銜職總是不召人見的,上有總兵管著他,又有巡撫插手諸事,鎮城還有谷王府,勳貴豪強更盛,管家婆婆太多。
王鬥當年不願意到鎮城任副總兵就是如此,地位尷尬,哪如在東路任個實權參將,山高皇帝遠,可以放手施為?
要擺脫這種尷尬的身份,或許只有爬上總兵一條路,這又談何容易?
高級將領需經會推產生,最後由皇帝選定。張國威又沒打過什麽大仗,惡仗,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哪如現任總兵官楊國柱?說難聽點,張國威現在的身份地位,還是因為當年王鬥砍了一些清兵首級才有。
張家在東路的勢力,也是張國威當年在東路鎮守後才有。現在他辛辛苦苦的基業被王鬥毀去,以後定是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馬兵備也樂意坐山觀虎鬥,反正一系列事情都是王鬥乾下的,跟他無關。
二人三言兩語,就決定了一大堆人的命運。
此次王鬥雷霆出擊,也讓東路空出一大批空缺,如何安置調整新人選,這是個問題。
馬國璽捋須微笑:“將軍部將鍾顯才,為人沉穩,素有忠義之心,靖胡堡乃邊塞重地,由之鎮守,最妙不過。”
“……沈士奇、陰宜進、雷仙賓諸將忠義勇猛,也是周四溝堡、黑漢嶺堡、劉斌堡諸堡的適當人選。”
馬國璽拋出了自己棋子,他對王鬥部將如數家珍,顯然也是經過一番研究。
馬國璽此言正中王鬥下懷,未來他有意往塞外發展,東路邊塞幾座城堡,定要勞勞掌控自己手中。
投之以桃,報之以李,王鬥緩緩道:“末將謝過兵憲,懷來,延慶州守備的人選,還要請兵憲參詳。”
馬國璽略一沉吟,說道:“如將軍所言,黃昌義雖有小疵,然能迷途知返,還是難得的。此次他也算有功,便將功補過,略為訓斥便可。這懷來守備,便由之繼續擔任吧。”
“舉賢不避親,老夫麾下親將李金盛,平日辦事也算沉穩,老夫有意抬舉他為延慶州守備,未知將軍意下如何?”
黃昌義平日對馬國璽很是恭敬,此次他願意投靠王鬥,向自己揭發了陳恩寵等人一大批罪行,王鬥也有意放他一馬。
那馬國璽道標營親將李金盛王鬥也有所聞,他是外來戶,在東路沒什麽根基,貪是貪了些,不過總算與自己保持友好。讓其實鎮一城也可。
人選的問題就這樣定了,兩個大小狐狸相對呵呵而笑,接下來二人談論更為重要的問題——分賍!
東路土豪原本勢力盤根錯節,相關土地田產甚眾,他們被滅後,名下各樣產業如何處置,這事很關鍵。
王鬥不可能獨吞,必須讓一部分出去。最後的商定,抄沒各奸細奸商的家產後,土地編入田冊,作為安排新軍戶的場所。那些人家產充公後,一部分上繳國庫,一部分流進馬國璽的庫房,一部分流進王鬥的庫房。
當然大部分財產歸王鬥所有,不過馬國璽還是表示滿意。分到那些錢糧,除了孝敬上面一部分外,所留者眾。今年東路應繳稅糧無憂,以後地方的治理更加從容不迫,手中有糧,心中不慌啊。
當然此次之事,馬國璽對王鬥的實力與膽略更為觸動,他懂得給自己臉面,適可而止,表示這個武人城府極深。東路出現這位實力派軍將,以後該如何與之相處,對馬國璽而言是個需要深思的問題。
……
當日,二人聯名寫就公文,向都司衙門,總兵衙門,巡撫衙門,總督衙門稟報此事前因後果。抓捕奸細眾多,牽涉的犯案人員眾多,如何處理,還請上面拿個章程出來。
並請三司會審,處理一乾犯事官員。
這古時道路不便,又沒有後世的通訊手段,消息不靈通,除有心人外,東路那幾日鬧得沸沸揚揚,鎮城卻一直平靜。直到鎮壓商人士子後的第三日,也就是王鬥與馬國璽聯名公文進入鎮城的當天,才如一聲驚雷,大街小巷沸騰起來。
吃驚,震動,這是鎮城從高層到普通軍民的反應。其實此次東路浩大的罷課,罷市之事,幕後黑手未必沒有鎮城諸豪強作怪煽動。畢竟他們中很多人有大把利益布在東路各處,王鬥要查禁東路私貿,他們當然不願意看到。
只不過王鬥行動太快,事情結束太快,讓他們一下沒反應過來。依他們的設想,從罷市到事情完結,怎麽也要半個月,一個月的。這些“國之重柱”集體行動,料想王鬥焦頭爛額,也只有服軟的份。
卻沒想到短短五天,所有鬧騰都歸於平靜。王鬥處事的風格,讓人難以接受,他的膽大妄為,更讓人難以理解——同時對當地豪強、士紳、軍頭大打出手,這種膽量,可能宣府鎮設立來獨此一份。
王鬥看似粗暴的手段偏偏又如此有效,短短一日之內所有的事情煙消雲散,東路己經太平。讓布局的人深為委曲,自己耗費大量心血謀劃,似乎在做無用功。
且王鬥其人看似粗暴,卻又心細如發,提前搜索大量罪證。以清國奸細,資敵賣國等罪名鎮壓,誰都無法挑出毛病來。很多人更擔心王鬥手上掌握大量罪證,日後有什麽把柄落在他的手上……
經過這場效量,鎮城許多人物對王鬥刮目相看,沒想到他打仗厲害,手腕也如此出眾。王鬥己經成為東路新的地頭蛇,實權人物,以後該如何與這個地頭蛇打交道?
當日,不知多少人口中吐出“王鬥”這個名字,其生平履歷,也被有心人翻出來仔細審閱。
當然,以上只是鎮城頗具遠見者反應,王鬥將當地豪強掃空,不免讓鎮城諸多同類兔死狐悲。王鬥以霹靂手段斷了東路無數人的財路,如果他以後得勢,調到鎮城來,還有大家的活路嗎?
“跋扈”、“暴虐”、“不施仁政”等等諸多言論開始在鎮城街頭巷尾,各茶樓酒肆蔓延。
當然,眾人不敢批評此次王鬥行動的合法性,轉而批評他手段的粗暴。依他們的話說,就算士人商人再有不對,也應該以德服人,象王鬥這樣做,不是與當年的稅監礦監一個樣嗎?
不過也有另一種聲音湧起,這種聲音比較隱蔽:“定國將軍殺伐決斷,霸主氣勢。朝廷積弊日久,正需此等人物霹靂雷霆,重開雲日。東路百廢待舉,我等投入麾下,定得重用,一展所學。”
隨著消息在各地傳開,打著這心思的人越來越多,王鬥因此吸引一大批人才投效,也是意外收獲。
還有許多商人看著東路之地流口水,太好了,當地大商人死光了,他們正好彌補這個空缺。當然,為安全起見,在進駐東路之前,他們要先摸清那新地頭蛇的脾氣性格才是。
……
在鎮城雄偉的總兵府邸內,楊國柱看著公文不斷搖頭,他的中軍親將郭英賢在旁叫道:“王鬥這小子,這脾氣膽略我老郭真是自歎不如……一口氣掀了幾個守備操守,還砍了那麽多學生商人,這兄弟的膽子……嘖嘖……”
他對楊國柱說道:“軍門,我們與王兄弟,可是屍山血海一道殺出來的,念在往日交情上,怎麽也得幫一把。”
楊國柱神情不變:“這事鬧得太大了,還是看紀巡撫與陳督臣的意思……放心吧,沒人敢動他的,那小子,連我都忌憚幾分……”
說到這裡,他神情凝重,不知在想什麽。
巡撫衙門內,紀世維看著這聯名公文,第一反應是嚇一跳,自己這女婿,不管到哪總要整出驚天動地氣勢。在保安州如此,到了東路還是如此。不過看看公文落款上的馬國璽名字,紀世維放心不少,有馬國璽的聯名,給女婿分擔了不少火力。
再仔細看一遍公文,紀世維更是放心,清國奸細,通虜資敵的大帽子扣下,又掌握詳細的人證物證,誰能說什麽反對的話?唯一苟病的是女婿手段過於粗暴,這己經是細枝末節,他的武人身份也說得過去。
紀巡撫的眼睛眯起,自到鎮城後,各大跋扈軍頭,士紳大族,勳貴豪強對自己陽奉陰違,讓自己同樣心力交瘁。趁機良久,正好殺殺他們的煞氣,正識自己這個巡撫的存在。
有這樣的女婿也好,以後誰敢鬧事,都要考慮考慮東路那個強大的奧援,使自己位子坐得更穩。
正在思索時,一個下人送來一張燙金名刺,說是鎮城的吳先生商請紀巡撫晚上赴宴。
紀世維哼了一聲,其實這吳先生是城內谷王府的心腹管事。大明律令,藩王不得結交地方官吏,也不能出城,否則以謀逆論處。不過他們府中的各個管事卻不在其例,谷王府大量的田產店鋪,都是交由這些管事處理。
因女婿之事,谷王終於關注到自己了,晚上的夜宴,他們是拉攏,還是威逼?紀巡撫倒要會一會。
宣府鎮城沒有副總兵衙門,倒有一個萬全都指揮使司衙門,與總兵的“將軍府”是規模相當的龐大建築。在這裡,有地方衛所的大量附屬衙門,管理都司內的土地、人口、賦稅諸事宜。
明初的都指揮使司掌一方之軍政,隸屬於五軍都督府,都指揮使是極為顯赫的官位,居於三司之上。
不過今時不同往日,從明中起,都指揮使地位每況愈下,到了現在,都司的軍事職能越來越少,更多是作為一種地理單位存在。而且管理事項繁多,辛苦不討好。
總兵地位當然高於都指揮使,署都督僉事的頭銜,屬五軍都督府的高官,各鎮內僅此一個。而發展到現在,各都司都指揮使的頭銜滿地跑,幾乎副總兵都有署都指揮使的頭銜,甚至還有參將署都指揮使的。
當然,各都司高官也分“僉書官”與“帶俸官”兩種。“僉書官”掌管屯田,練兵、巡捕、軍器諸務,手上有些權力,“帶俸官”領一份俸祿,有這榮銜,卻沒有實權。
張國威就屬於“僉書官”,掌管都司的屯田等務,手下還有一營兵馬,在鎮城內算是實權人物之一。
張國威崇禎九年升任到鎮城,他當然不會認為那是王鬥斬首二百八十一級清軍首級的緣故,而認為是自己領導有方。不過因為這事,張國威還是對王鬥有些些好感。
崇禎十二年,王鬥得勝歸來,張國威也盤算是不是拉攏王鬥一下。不過他忙著與鎮城各人爭權奪利,又與總兵楊國柱明爭暗鬥,希望有一天自己能爬上總兵高位,一下子也顧不上王鬥這邊。
不過王鬥調任到東路,他將要收商稅,嚴禁邊貿的消息一傳來,張國威第一時間作出反應。幾天前東路各地聲勢浩大的罷市之舉,便有他推波助瀾的結果。
最後結局大出張國威意料之外,王鬥如此不留情面,讓張國威暴跳如雷。他毫不顧忌地查抄了自己族人在東路所有產業,自己若不作出反應,以後在鎮城名望定然一落千丈,威信掃地。
不過王鬥威名赫赫,此次展現的實力也讓張國威暗暗心驚,該如何應對挑戰,需仔細謀個方略出來。
他在屋內來回踱步,屋外一陣陣哭嚎聲讓他心煩氣躁,那是他在東路的親戚族人,還有與之相關在鎮城的七大姨,八大婆的。二十一日起,哭嚎的人群一波波來到,讓他煩不勝煩。
“大人,王鬥這樣做,是不將您放在眼裡啊……”
“老爺,一定要想個辦法,我們家本本份份,產業卻被王鬥那賊人奪去了,真是喪盡天良啊。”
“老爺,叔叔他一大把年紀,晚來卻要受牢獄之災,這天下還有沒有道理……”
“王鬥完全是衝著您來的,他今日對付叔叔,明日就會對付您,外人欺上門來,要還以顏色啊!”
“都給我滾!”
猛然屋內傳出一聲怒吼,接著是一陣瓷器破碎,桌椅翻倒的聲音。
屋外各人嚇得大氣也不敢出,面面相覷。
……
“王鬥是越來越跋扈了,屠戮鄉紳,他也真敢。”
宣大總督駐節陽和,在總督府內,陳新甲淡淡說了聲,他的面前,站著宣府鎮東路管糧通判郭士同一個心腹幕僚,卻是今日匆忙趕到。有消息傳出,郭士同被認定為此次罷課罷市的主謀者之一。
本來這沒什麽大不了的,但這次不同,王鬥以鎮壓清國奸細的名義進行。延慶州吳知州等大批官員都有可能被連累丟官,甚至有可能下獄,要看王鬥提供什麽樣的證據,還有朝廷的最終意思如何。
郭士同得到的消息,他將被控縱容家屬資敵通虜,這讓郭士同魂飛魄散。他的族人是在東路經營許多買賣,具體做什麽郭士同很少過問。誰知道那些利欲熏心的族人瞞著他做什麽?
果真如此,一個管教不力的罪名跑不了,這還是輕的,重則丟官下獄同樣有可能。
郭士同第一時間想到宣大總督陳新甲,念在往日自己對他恭順孝敬的份上,陳總督會拉自己一把吧。
沒想到陳新甲說完先前那句後,隨後說出的話讓該幕僚全身冰冷:“……看你家大人做的好事,讓他好自為之吧!”
說完他一拂袖,轉身進了後堂。
幕僚隻叫了一聲“督臣”,陳新甲己然不見身影,幕僚呆呆地站著,內心湧起一股寒意。好個陳新甲,往日看自家大人有用,就極力拉攏,現在出事了,卻一腳踹開,他就不怕跟隨他的人兔死狐悲,離心離眾?
回到自己書房,對方才的事,陳新甲並不為意,宣大的事情,他己經很少傾斜心力。他主要精力,放在內閣人選的關注上。楊閣老己經與他言明,進入內閣任兵部尚書是穩在釘釘的事,再熬幾個月,就可進京了。
所以對現在的陳新甲來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東路己經被王鬥壓下來,再次政通人和,那就行了。也讓聖上及內閣諸公看看,自己處事還是很有魄力的,丟棄幾個無足輕重的小卒,有什麽緊要的?
雖對王鬥的跋扈越來越不滿,但現在治內以清靜為上,未來怎麽樣,等進入內閣再說吧。
……
崇禎十二年七月下,關於東路之事的奏疏,也終於遞到京師,擺放在崇禎皇帝的案前。
從二十日王鬥開始鎮壓,一直到現在,算算時間己經快過去十天。
其實宣府鎮的處理與反應速度己經算快了。大明官僚的反應速度,京畿之地,半個月內京師有回應算是不錯。離得遠點的地方,一個月內也回應也算是快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