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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邊軍一小兵》第741章  浪潮的激流
  第741章  浪潮的激流

  當然,除了這些事,這些天他們在鎮內行走,一路情形,倒讓各人大開眼界。
  宣府鎮已經非常繁華,京師雖大,然乞丐滿地,流民滿街,到處是餓死倒斃的人群,特別垃圾處處,土灰滿城,這裡卻是生機勃勃,充滿生氣與活力,特別臉色紅潤的人到處都是。
  而且這裡的百姓,怎麽說呢?
  總讓人有一種怪異的感覺,或者說他們身上有與眾不同的氣勢,那是一種自信與昂揚交雜的氣勢,個個走起路來也是昂首挺胸,大步流星的,渾然沒有李邦華往常所見那種麻木,卑微,畏懼與憐苦。
  似乎這裡人等,上上下下,都懷有一種希望,或者說懷有一種夢想。
  李邦華仔細觀察著,進入宣府鎮後,寬大的沙石路面就非常平整,主乾道上,還混有一些石灰泥水,一直向遠方蔓延過去。
  雖然道路寬闊,可使數輛馬車並排行走,但卻實行著一種當地人稱為“交通規則”的行駛方式,左來右往,車馬再多,也無需避讓,更不會擁擠,顯得井然有序。
  沿途屯堡村落密集不斷,而且規劃井井有條,沒有絲毫雜亂。
  這些聚居地也處處可見繁華,各類商鋪鱗次櫛比,百姓與商人往來不斷。真是雞犬相聞,人煙茂盛,便若這裡非大明之地,而是另一個沒有災禍,沒有戰亂的美好國度。
  李邦華還觀察到一點,這裡乾旱現象並不比京師各處為輕,但處處卻有著完備的水利。特別灌井水車雲集,可以保證糧食的收獲,這讓李邦華凜然他們基層的組織力度。
  其實天災歷朝都有,大明初期、中期,各樣大災也屢見不鮮,特別萬歷年間為重,但最終都挺過去了,便是那時基層組織力量還在,朝廷中樞也有著執行能力。
  但因為裡甲製廢弛,特別張居正改革後折糧為銀,全大明裡甲長皆成賤役,地方變為士紳把持,造成真正的皇權不下鄉,府縣以下全為鄉間自理,無政府主義橫行,這才是財政破產的真正原因。
  身為都察院左都禦史,李邦華隱隱明白這內中積弊,然要回頭,現在已經不可能。
  種種路上情形,也讓各隨員部眾看得嘖嘖稱奇,早聞宣府鎮繁華,親眼看見,遠比想象的要富裕繁盛得多。
  特別這裡的安寧讓許多人砰然心動。
  或許一行人中,許多人生活要比這裡普通百姓為好,但那種安全感,是別處遠遠不能獲得的,怪不得那麽多人對宣府鎮向往,將自己族人不斷移居過來。
  李邦華神情更為鄭重,心想:“此乃王霸之業也!”
  特別讓他心驚的是,此處武風極盛,很多路人行走的人多有佩帶刀劍,然他們並非生員秀才,也非巡檢兵丁,只是普通百姓罷了。
  雖然大明朝,還有歷代漢家皇朝默許百姓擁有五兵,隻盔甲、長槍、勁弩、強弓等不得擁有,但其實還是一種潛規則,沒有王鬥這樣公然許可的。
  這豈不是說,王鬥若有異心,只需登高一呼,再增數萬強軍只是輕而易舉?
  李邦華還聽說了,宣府鎮內許可百姓購買或擁有火器,靖邊軍最顯著的標志就是銃炮犀利,果真如此,他們入伍之時,甚至不需要多少訓練,就可以成為精良銃兵。
  這是何等驚人的事?李邦華越想內心越是沉重!
  ……
  這日車馬儀仗走到懷來城,懷隆兵備道馬國璽率官員出城十裡相迎,更隆重設宴款待,並送上儀金什麽。
  其實早前車馬走過榆林堡時,延慶州知州吳植,南山路參將俞桂,陵後總兵陳九皋,多少也有送來儀金,雖然不多,但足以讓人熱淚盈眶了,終於遇到自己人了,還是自家人好啊。
  按照舊例,欽差下來,隨員一路勒索地方只是等閑,巴結的官員更是如潮而致,到宣府鎮這麽憋屈的事情,眾人還是第一次遇到。
  好在宣府鎮還是有忠義之士的,不象王鬥那一派,如此的無君無父。
  便是李邦華,也是一陣感動,雖然他仍然不收錢,婉言拒絕了各方儀金,但眾人的心意,還是讓他感覺到了尊重,這才是朝廷大員該有的體面。
  禮不可廢!我不收錢,這是我的風骨,但起碼的尊卑體統,又豈可不要?
  王鬥畢竟是小兵起家,粗野無行,這底蘊,就是差了。
  當然,他自己不收錢,但底下人收錢,就很難管到了。
  特別隨行幾個太監與錦衣衛,只是考慮到李邦華欽差身份,朝中派人護送罷了,並不怎麽將這個棄員放在眼裡。
  現在宣府鎮的舊官體系,其實說沒錢沒錢,說有錢還是有錢的。
  宣府鎮的民戶人口持續流失中,余下越多的人,也申請改為軍戶,馬國璽等人要交稅,全要看王鬥的臉色,看他是不是會轉一點錢過來,否則,他們哪有稅糧上交國庫?
  朝廷對這些官吏糧餉的發放,也是時斷時續,若靠朝廷的俸祿,他們早喝西北風了。
  好在蛇有蛇道,鼠有鼠路,很多官員仍然“寧死不屈”,便若吳植,強硬與王鬥對抗到底,只是他的家人族人,已經紛紛轉入王鬥體系了,最少拿在手上的,也是一個歸化籍。
  然後他們開店設鋪,倒也每日錢糧進項不斷,當然,他們的店鋪必須要交稅,開始各人不願,日子久了,也習以為常了。
  畢竟連王鬥自己都要交稅,足以堵住很多人的嘴,而且他的收稅部門太利害了,還是民政司,現在是部,唯一可以擁有武裝的部門,稱之為稅警,真是如狼似虎啊。
  王鬥現在倒很少在鎮內使用暴力,然軟暴力也很可怕,隨便一個封殺,或是東路商行,三晉商行一個小指頭指來,足以讓你開的小店鋪破產,關門大吉。
  而且不交稅,便是沒有信用,宣府鎮各類賺錢事業他們不能參與,被排除在高端階層之外,所以讓外人不明白的,納稅光榮這個觀念,倒越發深入人心,在舊官體系內也不例外。
  所以他們現在日子很奇怪,一方面隨著王鬥越發興盛,眾官吏各項灰色收入越少,官庫也越發乾淨得可以跑老鼠,官衙更破敗得令人觀之落淚。
  一方面家中子弟廣泛參與經商,從宣府鎮的發展中獲利,他們個人家族生活也越發富足,真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的局面。
  現在這些舊官舊吏,特別以東路的官員們,已無所謂上衙不上衙,辦事不辦事,因為事務太少,沒事可乾。
  眾人便是上衙,也通常過著一張報紙一杯茶,閑閑混混又一天的生活,甚至越多的吏員辭職,到王鬥治下屯堡做事去了,越發的讓各官員閑得發慌。
  不少人已經成為各茶館酒樓的重要客戶來源。
  儀金,為私人掏腰包,這點馬國璽等人盡是豪氣,不過招待費湊了湊,最後擠出二十個銀圓,主要是官方帳面上真的沒錢。
  看到李邦華那一刻時,馬國璽等人都有一種流淚的感覺,這種熟悉的情懷,多長時間沒有了?甚至那太監帶著幾個錦衣衛,事後偷偷的向馬國璽等人勒索錢糧,也令各人泛起一種熟悉感與親切感。
  只是回憶往昔歲月,不知不覺間,這天地已經變幻了。
  現在各人依著慣性隨波逐流,然浪潮的激流,最終會將自己帶向何方?
  ……
  與馬國璽人等一樣,李邦華看到這熟悉的官場作派,差點也是哽咽,天不棄大明,聚滿虎狼的宣府鎮內,還是殘留有忠臣義士的,此乃朝廷之幸也。
  他與馬國璽相談甚歡,雖然二人一個是東林黨,一個是閹黨,但在大背景下,卻沒有絲毫隔閡。
  而且雖派別不同,但馬國璽對李邦華的操守大節非常佩服,朝堂的事他也知曉,雖認為李邦華做事方法有待商榷,然他拳拳為國之心,奮不顧身之舉,自己就做不出。
  那種情況下,他只會明哲保身,不象李邦華這樣不惜此身。
  同樣的,對馬國璽一直在宣府鎮內堅守大義,心向朝廷,李邦華一樣非常欣賞。
  宴後二人在客廳小聚,談起欽差儀仗一路所來之事。
  馬國璽沉吟道:“倒不是永寧侯刻意刁難,宣府鎮的法令便是如此,便是他的嶽父……宣大紀總督進入鎮時,一樣需要檢查證件,當時紀總督曾有不滿,然永寧侯仍然不改……宣府鎮便是如此,律法非常森嚴。”
  馬國璽有自己的做人原則,他也認為王鬥這方面做得不錯,並不願違心之談,只是……
  依他了解的王鬥,其實這人很圓滑的,大關節上堅持,小地方細節上,還是寬容的。李邦華所行似乎不只是按章辦事,更似乎隱隱受到敵視,而這個事情,可能王鬥自己都不知道。
  他心中暗歎:“李大人惹了眾怒啊。”
  李邦華在閣內所言之語,又豈是秘密?至少他馬國璽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而宣府鎮這是什麽地方?在很多軍民百姓心中,皆視王鬥為萬家生佛,再生父母。李邦華提議將王鬥調走,鎮民對他有好感才怪了,一路受到的冷遇,甚至風言風語,就可以理解了。
  甚至發生什麽暴力事件,都一點不奇怪。
  好在宣府鎮律法森嚴,這類事倒不會出現,但各軍民刁難一下,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同時心下一陣恍惚,當年那個東路參將,轉眼間已然站到一個自己需仰望的高度了。
  李邦華緩緩起身,馬國璽話中之意未盡,然他能官致都察院左都禦史高位,聰明無比之人,豈又聽不出來?
  他淡然道:“本官知曉,宣府鎮之事,甚至未來都護府之事,更多已不是永寧侯怎樣想,而在他底下人怎麽想,會怎麽做!”
  他冷然道:“從私心上來說,本官對永寧侯是佩服的,吾與之,更沒有私仇,也沒有大恨!”
  他想起當年自己整頓京營之事,他苦心孤詣,一心隻為國朝役弊之事,然失利者怨謗紛然,引為腹心的都察院都事張道澤更乘間詆諆,最後言官交章論列,自己被罷免閑住。
  這不是第一次了,前後自己被罷加起來,閑居在家時間已達二十年之久,人這輩子,有多少個二十年?
  而自己去後,以後京營代者也皆引以為戒,因循姑息,戎政不敢問矣。
  每當想起這些事,他就感覺痛入心肺,為國事擔憂不止。
  而王鬥乾的種種事情,難度都不會下於整頓京營,特別那個驛站,崇禎初時整頓,最後整頓出了闖賊李自成,現在交到王鬥手上,卻如此的興盛發達,驛官們也自覺維護各站利益,特別王鬥以身作則,實是難得。
  他緩緩說道:“永寧侯在宣府鎮如此,非常的了不起,本官遠遠不如。”
  “只是,正因如此,才可怖可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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