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天之涯,西蜀
秦落羽強撐著走了幾日,疼是不怎麽疼了,卻高燒不退,後來昏昏沉沉滾落山下。
彼時紅疹已然潰爛,結成可怕的疤痕,她卻仍舊昏迷,氣息微弱。
一個過路的樵夫還以為她沒救了,好心給她挖了墓穴,準備將她埋了。
誰知道,土都蓋半截了,她突然就悠悠睜開眼,醒了過來。
“我估計要麽是老天看我太可憐,不想讓我死。要麽,是師父在保佑我,那安靈丹救了我。”
秦落羽推測很有可能是後者。
安靈丹大量服用乃是劇毒,沒準那些毒性也破壞了蠱蟲自身的毒性,陰差陽錯救了她一命。
薛玉衡思索一番,覺得除了這個原因,好像也沒有別的解釋。
“你既然還活著,為什麽不回去?”
薛玉衡看著她,語氣變得嚴肅,“你知不知道皇上為了找你,都快把安城山翻過來了?”
秦落羽眸光有些黯然,勉強笑了笑:“師兄,你看看我這張臉,你覺得,我還有回去的必要嗎?”
她現在這張臉,白天可以防身,晚上估計都能嚇鬼。
鬼看到都得自愧不如,都得逃之夭夭。
薛玉衡望著她的臉,沉默了一會兒。
初時看到她的臉,的確會很有些不適。
他不知道皇上見到這個樣子的師妹,會怎麽想,又能否接受。
可,秦落羽還活著,卻不回皇上的身邊,對皇上而言未免太過殘忍。
“皇上以為你不在了,大病了一場。”
薛玉衡的聲音有些低沉,“你不見了後,他讓驍騎營的人在安城山找了快三個月,後來他回了趟洛城,大雪的天,在白玉橋頭站了一夜,衛無忌叫他回去,他轉身時就吐了一口血。”
此後昏迷不醒,纏綿病榻半個多月,才能勉強啟行回不夜都。
秦落羽眼角有些酸澀。
沒想到書裡陵君行那場大病,最後卻是應在了她身上。
她竟是罪魁禍首。
“師妹,你可真是好手段。連我都騙過去了。”
薛玉衡也不知是氣還是怒,“皇上送你的鳳羽玉墜,你也舍得摔碎,還故意留下半截衣衫,你是唯恐傷皇上傷得不夠狠啊?生怕我們不知道你葬身野獸腹中.”
秦落羽無辜道:“我真不是故意的。當時我一不小心滾下山林,被一塊大石頭擋了一下,這脖頸上的玉墜甩了出來,生生就在石頭上撞碎了”
一半仍殘留在絲繩上,一半她找了半天沒能找到,也隻得罷了。
至於那半截碎衣衫,是她滾下去時被荊棘叢掛住撕裂的,她根本不是存心啊。
“罷了罷了,你還活著就行。也虧得找到你那碎衣衫和半枚鳳羽玉墜,不然皇上根本不相信你已經死了,不知道還要找你到什麽時候。”
薛玉衡說著,打量了一下秦落羽的臉,“你真不想回宮?我覺得吧,你這張臉看久了,其實也沒什麽。皇上不會介意的。”
秦落羽失笑,“師兄,你還能不能更言不由衷一點。”
薛玉衡正色道:“我說真的。”
看著她的眼睛,聽到她的聲音,就會忽視她的樣子。
哪怕她這張臉再醜陋可怖,也只會覺得,她還能活著,便是萬幸。
他都能如此,他覺得皇上應該也不會太過介意。
秦落羽歎了口氣:“我可謝謝師兄了啊。我這張臉啥情況,我自己知道,你就不用安慰我了。再者,”
她頓了頓,“我要是真回了宮,就我這個樣子,你說皇上是讓我做皇后呢,還是不讓我做皇后呢?讓吧,我都替皇上憋屈,不讓吧,我可能又會失落。倒也並不是我在意皇后這個位子,而是——”
而是她會變得非常敏感,陵君行的每一個舉動,哪怕無意,或許都會讓她誤會或懷疑,他對她的臉接受無能甚至是厭惡。
她不希望自己和陵君行的關系變成這個樣子,更不希望自己活在猜忌中。
薛玉衡明白她的意思,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麽。
秦落羽語氣輕松道:“其實我現在這樣也挺好的,陵國我還是不回去也罷。何況你忘了,師父當初對我說,如果有機會回去,還是回去的好。”
薛玉衡想起她的種種遭遇,再看看她現在這張臉。
到底還是沒有勸她什麽,薛玉衡問:“你打算去西蜀?”
他記得她第一次離開不夜都時曾說過,要去西蜀找一座寺廟,那寺廟能幫她回原來的世界。
秦落羽點頭,“是。”
薛玉衡對她能否回去頗有些存疑,“你確定找到那個什麽緣空寺,就能回去?”
秦落羽坦誠道:“不確定,可我總得試試不是?”
萬一回去了呢。
薛玉衡踟躕了一會兒,“你要真想去西蜀,我陪你一起吧。”
秦落羽瞪大眼睛:“啥?你陪我一起?”
薛玉衡有些不自在,“你別多想,師父不是讓我照應著你點?你說你要真找到那個寺廟,真能回你的世界,那我這個做師兄的,還能不送你一程?”
秦落羽簡直受寵若驚,“不會影響你編醫典嗎?”
薛玉衡說:“不會。再說我這次出來雲遊,本來也是打算去西蜀看看的。”
秦落羽簡直喜不自勝。
兩個人結伴旅行,當然比一個人要有趣得多,何況同伴還是薛玉衡這樣熟悉親近的人。
她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師兄,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裡的?”
薛玉衡瞥她一眼,“問你自己。”
秦落羽有點懵,“我真不知道啊?”
薛玉衡只能提醒:“你給柴房中那人用的傷藥,是師父專門為你研製的,天下絕無僅有好嗎。”
當初秦落羽在詔獄中受傷,葛神醫專門為她調配了這種盡可能不留疤痕的外傷藥。
因秦落羽到底是女孩子,葛神醫在藥裡又加了一味辛夷花,兼具美容養顏之功效。
這種藥的香味雖淡,但薛玉衡聞到,怎會認不出來。
秦落羽對薛玉衡佩服得五體投地,簡直了,狗鼻子嗎,這都能聞出來。
二人又寒暄了幾句,秦落羽催薛玉衡回房休息。
薛玉衡這家夥竟然趁她不注意,搶走了她的包袱。
“別想著偷摸溜走啊我跟你說。你還沒付帳。逃跑被客棧老板抓住的話,可是要送去公堂的。”
他晃了晃手裡的包袱,露出個好整以暇的笑容:“好好休息,明天咱們一起出發,去西蜀。”
秦落羽:“.”
還能說啥,她還能說啥。
騙了薛玉衡一次,他現在十年怕井繩,竟是對她不信任至此了。
這天晚上,秦落羽翻來覆去,竟只是睡不著。
後來乾脆爬起來,推開窗戶。
夜色裡,大雪飛舞著落下。
秦落羽從脖頸上摸出那半枚帶了她體溫的鳳羽玉墜,久久地握著。
良久,終究還是歎了口氣。
罷了,過去的事,不用再想了。
陵君行已經以為她不在了,她眼下這個樣子,又何必再去擾他清淨。
還是踏實去西蜀,找到緣空寺,回她的世界,比較實在。
*
翌日。
客棧老板驚訝地看著昨夜唯二入住的兩位客人,有說有笑地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
一個儀容俊朗,風度翩翩,一個卻面容可怖,不忍直視。
簡直是強烈到極致的反差。
偏偏兩位當事人不以為然。
尤其那位年輕公子,竟對這位容貌甚醜的人照顧有加,連茶水都要親自倒好,怕燙到對方,還要提醒一句太燙了等會兒再喝。
秦落羽走時,想起後院柴房裡那位傷者,給了老板好幾錠銀子。
“你們還是給他安排一間房吧,這麽冷的天,那人還受了傷,住柴房多冷。”
她把那瓶藥也一並給了老板,“這個藥也麻煩你們轉交給他,每隔三天塗抹一次即可。”
客棧老板忙不迭地接過來,心裡對秦落羽的崇拜和敬仰之情簡直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
他似乎終於知道年輕公子與她相談甚歡的原因了。
這麽一個心地善良又出手大方的大好人,就是長得醜了點,又有什麽關系呢?
他要是有機會,他也要跟這樣的人做朋友!
後院柴房。
客棧老板安排夥計背著那受傷的人去了房間,又親自為對方送了飯菜,將秦落羽留下銀子,拜托店裡好好照顧他的話說了一遍。
“老伯啊,你可真是遇到好人了。”
客棧老板感歎,“以後你就放心在咱們客棧住著,什麽時候傷好了,什麽時候再走。哪,這瓶藥,也是那位客人留給你的,每三天抹一次,保準你的傷好得快。”
那傷者默了半晌,嘶聲道:“她去哪兒了?”
“誰?你問那客人啊?那客人和一個年輕的白衣公子走了。那白衣公子好像是他師兄。”
客棧老板道,“怎麽,你想去感謝人家啊?”
傷者緊緊握著拿瓶藥,沒有說話。
客棧老板看了眼他的腿,笑著道:“你這腿都成這樣了,怎能追得上別人?再說那客人估計也不用你感謝,你就別多想了,踏踏實實接受別人的好意,安心養傷就行了。”
客棧老板帶上門出去了。
那人盯著手裡那瓶藥,沉默了許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