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七日之期
秦落羽安安靜靜地坐在窗前,兩手托腮,很是羨慕地望著院中樹下兩個邊晾曬衣服邊說笑的侍女。
蕭尚言走的時候,要她乖乖等著,她果然就乖乖等著,甚至一步都不曾踏出房中。
侍女要她去院中轉轉,她卻無論如何不肯離開。
當日種蠱時受到的劇烈痛楚,會令她對離開心生恐懼。
而情蠱的存在,會讓她對蕭尚言的話無比順從,甚至近乎盲從。
這便是情蠱的恐怖所在。
然而一旦蠱蟲發作反噬,後果也會是恐怖的。
世人為情所困之人不少,然很少有人願意為了強留所愛之人,不惜種下情蠱。
畢竟,這是玉石俱焚,飛蛾撲火式的自取滅亡。
一旦兩人為不可抗的外力分開,兩人的結局,都會是慘烈至極的死亡。
岑七注視著窗內的女孩,眼神也不知是憐憫還是慨歎。
在種蠱之時,岑七瞞著蕭尚言,為他留了一條後路。
哪怕秦落羽離開,蕭尚言也不會因蠱毒反噬而死亡,頂多會受一些罪,雖然痛不欲生,但不會丟命。
也正是他一念之仁為蕭尚言留的這點後路,使得情蠱有了疏漏,蠱蟲之間的彼此牽連,過分依賴於蕭尚言的鮮血。
一旦不能如期喂蠱蟲鮮血,秦落羽就有可能想起以前的事。
不過,他早已委婉提醒過蕭尚言,一切倒也都在可控范圍內。
蕭尚言從雲居寺回來時,一眼便見到了坐在窗前發呆的女孩。
女孩從窗戶裡望見他,立刻綻放出一個明媚的笑容:“尚言哥哥。”
蕭尚言心神恍惚了一下。
在見到這個笑容,聽到這聲尚言哥哥時,他對秦落羽生出的那一點歉疚之意,立刻都化作烏有。
反而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都是值得的。
女孩已然奔了出來迎他,見他只是失神,小聲道:“尚言哥哥,你怎麽啦?”
蕭尚言凝視著她一會兒,突然緊緊地抱住了她。
女孩明顯有些受驚,然而卻半點也不掙扎,乖巧順從地任由他抱著。
蕭尚言抱了她許久,情緒才算徹底平靜下來。
他松開她,拉著她進了屋,按著她乖乖坐好。
他取出隨身匕首,劃破了自己的手掌,鮮血流出來。
女孩眼中露出一絲驚恐:“尚言哥哥”
蕭尚言說:“張嘴。”
她似乎很害怕,可是卻不敢不張嘴。
鮮血的味道並不好,她微微蹙著眉,長而卷翹的眼睫顫動得厲害,兩隻手緊緊地揪著衣角。
明明不安恐懼至極,卻半點也不敢違抗蕭尚言。
蕭尚言的心裡,也不知是何種滋味。
這樣的三公主的確很聽話,太聽話了些。
可是,他卻並不後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能與她這樣面對面相處,能再聽她叫自己尚言哥哥,是他曾經做夢都期盼的場景。
能回到從前,能讓她一直留在自己身邊。
便是讓她一輩子心智混沌,一輩子依賴他的血而活,他也不得不為。
他本來並不願意用這樣下作的方式留下她。
他給過她機會的,很多次。
可她始終拒絕,那麽決絕地想要離開他身邊。
他只能不擇手段。
蕭尚言想起岑七關於七日之期的話。
“她現在心智混沌,比七八歲的孩童還不如,受情蠱影響,她的心裡眼裡只有少主。”
岑七說:“可倘若不能按期飲少主之血,少主對她的影響就會降低,她原本的記憶會成為主導。”
“三公主看來柔弱,然性子卻甚剛烈決絕,少主若想要她一直像現在這樣聽話,務必要記著,七日飲血之期,決不可有誤。”
蕭尚言忍不住想,若是有朝一日他誤了七日之期,若是,她與陵君行的那些記憶,重新佔據主導.
不。他不可能讓這種情況發生,絕不可能。
而今大事已定,她以後的每一天,都會和他在一起。
他絕不可能讓她離開身邊半步。
*
大秦皇帝這一去溫泉別宮,好像住上癮了,再不肯回來。
朝中政令皆出自溫泉別宮,大秦朝臣根本無緣得見皇帝。
而皇帝所出的各道政令,也頗是令人匪夷所思。
譬如,為重新歸來的四公主秦素菡賜婚,賜婚對象竟是一個名不見經傳來歷不明的年輕人。
譬如,解除先前對北地蠻人極端不友好的禁令,提倡要和平共處。
曾經早已被陵國與大秦軍隊驅逐的北地蠻人,竟是越來越多地出現在大秦國內。
有官員對此表示強烈不安,然而皇帝無動於衷。
反而,動輒因一點小過錯罷免朝中官員和軍中將領職務,要麽殺要麽關要麽貶。
一時之間,朝中官員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終日。
與此同時。
陵國皇宮,乾元殿禦書房內。
陵君行一點點攥緊了裴宋遞過來的奏報,又一點點松開,眼中煞氣隱現。
“三個月了。”
陵君行緩緩道,“既然他們還是堅稱不知道,那就一個不留,全殺了。”
裴宋撩起袍角跪了下來:“皇上,依臣所見,這些人並非撒謊,他們對柔兒的身份是真不知情。”
秦落羽失蹤後,皇上起先封閉不夜都,在城內外細查行蹤,然一無所獲。
兩日後,他們查到,渡春苑的花魁柔兒姑娘,在秦落羽不見的那一天,也跟著失蹤了,不知去向。
陵君行陡然想起那一夜,在不夜都城外遇到的那輛馬車。
一個年輕的姑娘,帶著一個病重的老太太。
他下令全國徹查這輛馬車與這兩個人的蹤跡,然而無論是各地的公差,還是宮內的暗衛,還是各路明裡暗裡的人馬,都再未能遇到這兩個人。
馬車倒是找到了,車夫說兩人在江州城下了車,便不知所蹤。
絕影帶人翻遍了江州城,年輕姑娘和老太太不少,卻沒有一個是當初陵君行遇到的那兩人。
渡春苑從管事的到打雜的,從頭牌姑娘到送酒的淸倌兒,一共四百五十七人,全都被關進詔獄,詔獄幾乎人滿為患。
裴宋以丞相之身份,主審秦落羽失蹤一案。
渡春苑這四百五十七人他每一個都親自審過,可裴宋發現他們確實對渡春苑花魁柔兒姑娘的身份和秦落羽的失蹤不知情。
而今若是將這些人全都殺了,於情於理,都不合。
這段時間,陵國幾乎被顛了個兒,官府四處搜尋那年輕姑娘和老太太。
此舉本就攪得百姓惶然不安,若是再濫殺無辜,勢必會引發一場滔天的輿論風潮,對朝廷,對皇上,絕不會有半點好處。
“皇上,那位柔兒姑娘隱藏極深,十三歲就入了渡春苑,渡春苑上上下下都隻當她是花魁,從來沒想到她還會另有身份。”
裴宋不卑不亢繼續道:“臣以為,渡春苑這些人串通柔兒查無實據,按律理當無罪釋放。若是殺了他們,定會引得流言四起,民心不定。”
陵君行淡淡看了一眼裴宋。
那漆黑的眸底如同不見底的暗潭,光線落進去,仿佛就被吞噬了一般,黑沉沉的莫名讓人瘮得慌。
他的聲音不帶一點溫度:“朕說,殺了。”
“皇上!”裴宋磕頭,“臣是此案主審官,明知他們無罪,還要送他們上刑場,臣實在不能,也不忍!!”
陵君行冷冷道:“裴宋,你可知這個丞相之位,朕並非非你不可。”
裴宋堅持:“皇上,臣無德無能,全仗皇上信任,才能忝列丞相之位。可這些人都是無辜之人,理不當斬。”
陵君行皺眉,眸中已有陰戾之氣。
裴宋繼續道:“皇上聖明,臣知道皇上方才所言只是一時氣話。何況,他日若是娘娘歸來,知道渡春苑四百五十七人枉死,娘娘又怎能心安?”
陵君行心神恍惚了一瞬。
是了,她最是心軟,最是見不得殺人見血。
便是慕蘭那般害她,那般惹她憤怒,她也不肯讓他殺了慕蘭,只要他將慕蘭遠遠地逐出不夜都,任其自生自滅便罷。
她若是回來,知道他為她殺了這麽多人,定會生他氣的。
陵君行將案上那皺得不成樣子的奏報撿起,慢慢捋平了,面無表情地扔回給裴宋。
“那便繼續關著吧。各地搜尋的人,可有消息?”
裴宋慚愧:“尚無。”
裴宋心裡其實一直有不好的預感。
這麽久沒有娘娘的下落,怕是早就出事了。
只是,這句話他不敢說,也不能說。
在帝王眼中的戾氣再次一點點騰起時。
裴宋飛快地從袖中掏出了一份奏報:“只是大秦那邊突然傳來消息,說大秦皇帝久居溫泉別院,朝中政令紊亂,亂象叢生,京都櫟陽多了許多北地蠻人。”
這個消息,陵君行已然從衛無忌那邊知道了。
陵君行無心去管大秦的事,他現在隻想找到秦落羽。
“皇上還記得嗎,臣先前抓了太后許多潛藏的暗線,那些人俱都是北地蠻人與陵國百姓所生的子女,各有身份,隱藏極深。”
裴宋遲疑片刻,道,“若真是柔兒劫走了娘娘,怕是這柔兒姑娘,很可能是漏網的北地暗線。”
他頓了頓,“陵國遍尋柔兒與娘娘不著,大秦國又聚集那麽多北地蠻人,臣大膽猜測,柔兒會不會已經改換行裝,出了陵國,甚至是,去了大秦國都——櫟陽?”
陵君行瞳眸微微縮了縮。
先前他一直將搜尋的范圍,放在陵國,可若是秦落羽已然被帶離陵國
裴宋告退後,陵君行的目光依然落在奏報上,沉思著什麽。
良久,他沉聲下令:“讓人去找衛無忌來。”
衛無忌正疾奔在從驍騎營回不夜都的路上。
抵達皇宮門前時,他沒等馬停穩就跳了下去,用最快的速度跑進了宮中。
衛無忌帶來了驍騎營暗探的密信。
大秦國出事了。
久居溫泉別院的大秦皇帝秦世定,為大秦四公主秦素菡指了一樁婚事。
大婚之日,一些文武官員愕然震驚地發現,新郎竟然和蕭尚言長得如出一轍。
除了眉角多出的那道疤痕外,活生生便是蕭尚言本人。
然而大秦皇帝對這位駙馬似乎甚為看重,非但賜他高官侯爵,甚至封他做了大秦國大將軍,將兵權全部交到此人手中。
文武官員越想越不對,認為皇帝可能出了事,紛紛前往溫泉別院請願。
豈料,他們竟真的見到了久違的皇帝,雖然只是露了個面就走,雖然臉色蒼白了些,身形孱弱了些,走路都需要侍從扶著。
但,但群臣看得分明,的確是大秦皇帝無疑。
皇帝很是不滿他們擾了自己清淨,將帶頭的幾位重臣全都貶職關押,要他們滾回城裡,以後沒有命令,不得擅自前往。
“這絕不可能是大秦皇帝能做得出的事。臣擔心,大秦不日將有異變。”
衛無忌當初征戰大秦時,在戰場上與禦駕親征的秦世定打過數次照面。
此人身體還算不錯,雖然性子多疑了些,但對大事,還是很有分寸的。
且秦世定對北地蠻人痛恨入骨,絕無可能允許北地蠻人進入京都。
而且就算秦世定真病了,也絕不可能貿然將兵權交給一個來歷不明的駙馬手中,何況這駙馬,還長得那麽像蕭尚言。
說起來,當初北地蠻人還在邊境,秦世定就緊張得給陵國送來了求救信。
而今蠻人聚集國都櫟陽,可謂在秦世定眼皮底下了,秦世定卻沒有半分動靜。
要麽出現在溫泉別院的那位,不是大秦皇帝,要麽,就是他被人控制了。
衛無忌擔心北地蠻人或許會再度作亂。
陵君行沒有思慮太久,立刻吩咐絕影即刻前往大秦國都一探究竟。
不止是北地那些蠻人突然聚集的原因,更包括柔兒與秦落羽的下落。
絕影沒有耽擱,領命後立即啟行。
“傳信邊境諸城,不得有任何懈怠,做好迎戰準備。”
陵君行抬眸看向衛無忌,“清點驍騎營精銳,你隨朕去一趟洛城。”
若那駙馬真是蕭尚言,怕是陵國與大秦邊境,不會再太平了,陵國須得早做應對。
可若果真如裴宋所言,秦落羽真的被帶往大秦國。
陵君行黑漆漆的眸中,緩緩泛出沉冷肅殺之氣。
陵國,就不會是應對了。
要好好應對的,將是大秦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