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彼時
  猛地站起身，宋振峰冷哼道：“你到底簽不簽字？要是不簽，我就先走了！反正，我是簽完了。”

  “爸——”抓住宋振峰的手臂，宋小葉一半哀求一半憤怒，“爸，我也有權利知道我的親生媽媽到底是誰的！”

  “你有權利？你有個屁權利！”宋振峰甩開她的手，吼起來：“要是沒有老子，你連個受精卵都做不成，還敢和老子談什麽權利？！”

  吼完後，宋振峰轉過頭，看到金亦奇已經低下頭，裝著看文件，好像什麽都沒聽到樣，更覺得心裡火氣一直往外冒。

  自從這個死丫頭總是給他惹事之後，他真是事事不順。還好，總算是要、要擺脫她了……

  手哆嗦了下，宋振峰一咬牙，恨聲道：“你想知道生你的那個女人嘛！好，我告訴你啊！那個女人，她和你一樣，一樣愛慕虛榮，要名要利還要愛，不管怎麽樣都不知足，得到再多，也還是總想要得到全世界……”

  定定地看著宋振峰，宋小葉苦笑了下，慢慢轉過頭去，“不是不知足，而是從你身上，沒有得到想要的！”

  合了下眼，她低聲呢喃：“沒關系啊！在你身上得不到的，我已經在別人身上得到了……”

  抓起筆，宋小葉毫不猶豫地在文件上簽下了名字。

  最後一筆落下，她抓住握著筆的手，呆了好一會兒，才放下那隻筆。

  抬眼看了她一眼，金亦奇收起文件，仔細檢查過簽名後，才道：“好了，兩位，文件已經簽好了，從現在這一刻起，你們的父女關系就正式解除——宋叔叔……”

  “知道了！不用再說了……”擺了擺手，宋振峰似乎有些累了，又似乎比平時更顯煩躁，“我先走了！有什麽事再聯系……”

  轉過身，他沒有看過一眼宋小葉，就那樣筆直地走了出去。

  沒有回頭，直到聽到門響，宋小葉才回過頭去，隔著透明的玻璃牆，看著那個似乎每一步都走得很穩的身影，宋小葉突然抬手捂住了嘴。

  “小葉，”金亦奇看著宋小葉，有些尷尬，“沒想到會在這裡見面……”

  公事辦完，他就仍是那個和宋家是世交的大哥哥了。這樣看著一個他少年時就認識的女孩子強忍著眼淚的樣子，金亦奇也覺得不自在。

  “是啊，”吸了下鼻子，宋小葉抹了抹已經濕了的眼角，“我只是——想到再見面，就不可能再叫一聲爸了，心裡有些不習慣——其實，從前也沒什麽區別的……”

  她越是這樣說，金亦奇就越覺得這個少女有些可憐，“要不，我帶你去那間公寓看看吧！”

  “不用了！”直接拒絕，宋小葉淡淡道：“我沒打算住進那間公寓——或許，以後會去看看——謝謝你了，金大哥。有時間請你喝茶啊！”

  “好，”金亦奇笑笑，忽然又斂去笑容，“有件事，雖然現在說好像有些……但我得提醒你，或許，你應該去改名字。”

  宋小葉一怔，還沒反應過來，金亦奇已經接著說道：“如果你以後真的要從事演藝工作，那‘宋小葉’這三個字就絕不能出現在那些合同上，要不然你就是違約了。”

  “是嗎？”宋小葉苦笑起來，“這樣，金大哥能不能幫幫我，該怎麽辦理……”

  明明最痛的已經經歷過了，可是為什麽要舍棄一個名字，卻還是覺得心口一陣一陣地縮緊？

  等宋小葉從會議室出來時，威爾早就等得著急了，“怎麽樣？我、我剛才看到伯父先走了……”

  “已經辦好了！”宋小葉揚了揚手裡的文件袋，“或許，你該改口叫宋先生了。”

  雖然宋小葉還能玩笑，可是威爾看著她，眼裡卻全是擔心。

  “我真的沒事——嗯，或許，有一些心酸，有點不舒服，但會習慣的。”

  宋小葉笑笑，歪著腦袋看他，“因為這次不同以往，雖然表面上看仍然是我被舍棄。可我知道，其實這是我自己選擇的結果。”

  頓了一下，她忽然看著威爾笑道：“你知道嘛！其實這麽久以來，我才發現一個道理：當一個人說我想怎麽怎麽做，但是因為什麽什麽原因不能那樣做的時候，其實，都是在說謊。不是因為什麽而不能那麽做，而是她的心不想那麽做，或是不願那麽做。一個人，真的想做，沒有什麽人什麽事什麽原因能擋得住她……”

  “威爾，我不會讓任何東西擋著我……”

  宋小葉的聲音很低，可是威爾卻還是聽到了。看著宋小葉，他隻覺得心裡悶悶的，好像有什麽東西漲滿胸腔，叫他很不舒服。

  這個比他還小的女孩，已經選定了目標，他呢？他想做什麽？想成為什麽樣的人？

  難道，他就要被這個女孩這麽比下去了？！

  因為威爾的沉默，兩人走出大廈時都沒有說話。

  站在門口，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流，宋小葉忽然低笑出聲：“突然間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威爾扭頭，看著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小姐，”一個穿白色司機制服的男人走過來。

  宋小葉想了一會兒，才記起他是誰，“是九——不，是宋小姐想見我？”

  有些奇怪地看了眼宋小葉，司機點頭，“是，宋小姐想見您，只見您一個人。”

  “啊，”被司機一看，威爾忙開口：“那我就先走了，回頭打電話給我好了。”

  宋小葉點頭，也沒有多說什麽，跟著那個司機轉身走了。

  看著宋小葉的背影，威爾歎了一聲，呆了好一會兒，忽然拿出電話，“喂，爸。我想和你好好談一下——先不要急著掛電話，我是真的有誠意要談一下的——你知道，我上個月就已經成年了！”

  跟在司機身後，來到停在停車場的加長賓利前，宋小葉沒有急著上車，而是敲了下車窗，在車窗搖下來時，才俯下身，對著探出頭的宋淑華笑了笑。

  “宋小姐……”

  挑起眉，宋淑華看著宋小葉，有些恍惚，“已經簽了字嗎？算了，上車吧！就算你不想叫我一聲九姑奶奶，也叫我宋奶奶好了——我這個年紀，還是當得起的。”

  想了下，宋小葉順從地上了車，叫了聲宋奶奶。

  定定地看著她，宋淑華過了好一會兒，才歎息了一聲：“小葉，”

  “宋奶奶，你還是叫我葉曉吧！我剛剛改了名字——雖然還是有些不習慣……”宋小葉笑笑，“可是一個新名字，大概對我來說不是件壞事。”

  “換名字？再換，骨子裡也還是流的宋家的血……”

  淡淡說著，宋淑華已經不像兩天前那麽情緒激動了。

  “我不像三哥一樣那麽古板，你不用在我外面故意做那副樣子……”聲音頓，宋淑華又笑起來：“真的，我很久沒有聽到人那樣和三哥說話了！除了當年的文秀……”

  還是第一次聽到宋淑華說出寧文秀的名字，宋小葉忍不住盯著她看了兩眼。

  卻發覺宋淑華仿佛已經沉溺在回憶中，根本就沒有覺察她的注視。

  “我從小就很聽話，大人們都說我乖巧懂事，可是我知道那是因為我膽小，不敢違背大人的話。所以，他們讓我嫁人，我就嫁——雖然從來都沒有見過那個人。那時候，我才十幾歲，哪裡懂得什麽愛情不愛情的呢？只知道家裡給訂了親，等著嫁人生孩子就是了……”

  苦笑了下，宋淑華幽幽地歎息：“可是命運有時候真的很奇怪，你都已經準備向它投降了，它卻偏偏又要節外生枝。那一年，是國共交戰最凶的一年，我的未婚夫戰死在北方。還沒結婚，我就成了半個寡婦。也就是在那一年，我認識了文秀……”

  “她比大幾歲，那時候已經是上海出了名的角兒！人的緣份真的是很奇怪，明明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可是你一眼看到她，就覺得似曾相似——我從來都沒有像那樣子過……”

  抬手抹了下眼角，宋淑華沒有再說那段往事，而是跳到後來，“為了能帶著文秀一起到香港，我聽三哥的主意和她說讓她嫁給我三哥作妾。我以為那樣是對文秀好，以後我們住在同一屋簷下，我也可以每天都看到她，聽她唱戲，照顧她——可是我沒想到，她會那麽生氣，不僅打了我，甚至還說以後都不想再見到我——我、我這顆心……”

  揪著胸口，宋淑華似乎有些喘息不上來，“就那麽再也沒見過了……小葉，你知道的，我們宋家剛到香港時，也過得不好。人在異地，身家被人騙了大半，只能蝸居在出租房裡，靠變賣我們這些女人的首飾過活。等到你爺爺在買辦行找到工作，日子才好過了點……”

  擦了下眼角，宋淑華看看宋小葉，低聲道：“你親生奶奶就是在那時候認識你爺爺的——全虧了她爸爸賞識你爺爺給了他機會……”

  “我奶奶？！”忍不住插嘴，宋小葉看著宋淑華，心裡隻覺得怪怪的。

  她的親生奶奶在那個時候幫助爺爺建起事業的嗎？如果是那樣，不是等於是爺爺的半個恩人？

  可是，恩人又怎麽樣？洋買辦的女兒，那時候也算是位千金大小姐吧？年輕漂亮，家世也好，可到底還是做了妾……

  不知道宋小葉心裡在想什麽，宋淑華仍然道：“你爺爺事業有起色後，我就托人去找文秀，可是那個時候太亂了，消息都不好通——如果我早知道，就是拚著被她罵、被她打，我也要拖著她來香港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