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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步天下(林峯、唐藝昕主演)》第150章 番外:獨步悠然
  第150章 番外:獨步悠然

  崇德六年八月廿九。

  歷時短短十二日的戰鬥,清軍取得了壓倒性的勝利,斬殺明軍五萬三千七百八十余人,獲馬七千四百四十四匹,甲胄九千三百四十六件。

  崇德四年二月十四開始進逼松錦防線,清軍試圖從這裡突破山海關,從而一路進關,直至北京。

  登高望遠,他背負著雙手,頭盔上插著的雕翎,在陡峭的山風呼嘯,飄搖飛舞。盔帽後垂著石青色的絲綢護領、護頸及護耳。黃緞銅釘鐵葉甲筆挺的貼服在他身上,襯得那道高大背影越發桀驁不馴、氣勢迫人。

  “皇上!”

  磁沉的嗓子,好似落地的玉石般鏗鏘有力。不用回首,他已知身後來者何人,於是身形絲毫不動,靜候下文。

  “皇上!請皇上允我回守盛京!”

  緩緩的,黃傘下的背影終於轉了過來,如冰削寒玉般的深邃眼眸,絲毫不帶半點熱氣的緊鎖在他身上。

  “松山雖取得大捷,明軍援錦主力雖滅,然……松山未曾拿下,錦州、杏山同樣也還在大明的掌握之中,此三城一日不破,松錦防線便一日未能瓦解。十四,在這等關鍵時刻,你為何反要提出回盛京?”

  “皇上,大清兵力傾囊而出,盡數壓在這松錦沿線,盛京空虛……是故,我請調回守盛京。”

  四野空曠,冷清清的聽不到半絲人氣兒,過得許久,那威嚴冰冷的聲音終於松口:“也罷,就依你。你且和豪格一塊回去吧。”

  “遵旨!”

  崇德六年九月初二,睿親王多爾袞與肅親王豪格分兵還守盛京。

  九月初八,大清皇帝命鄭親王濟爾哈朗,貝勒杜度、阿巴泰等人全力圍攻錦州。

  九月十二,東方漸白,皇太極悠悠的踱出了王帳,帳外空氣有些稀薄,一輪金烏正若隱若現的從地平線上嫋嫋升起,遠處隆隆傳來的火炮聲,一如既往的給這看似寧靜平和的清晨平添一份肅殺之氣。

  “看——”修長的食指劃起一道優雅的弧線,筆直的指著山海關方向,“等錦州一破,山海關指日可待。悠然,你等著,不用多久,我便能帶你去北京瞧紫禁城的風景!”皇帝的話語說到一半,啞然止住,失聲輕笑,“我真傻呢,忘了這次你可沒隨我一塊親征。”

  他從懷裡掏出一隻繡花荷包,湊到唇邊溫柔的親了親,眼眉繾綣,盈溢笑意。

  驀地,身後響起一陣騷動,沉靜在思念中的皇太極先還不曾去多加留意,可那股騷亂竟像是一道強勁的龍卷風般,一路襲來。

  “報——”淒厲的叫喊聲,在蕭瑟的寒風裡突兀而怪異,帶著一種毛骨悚然的寒慄。“報——盛京急報——”來人被一群侍衛阻擋住,卻仍是奮不顧身的高舉著手中的信牌,厲聲高喊,“皇上,奴才有急報——盛京急報——”

  隔得遠了,卻不知高高在上的皇帝能否聽見,來人揮舞著信牌,尖叫:“奴才乃鑲白旗睿親王侍衛,有要事求見皇上……皇上!皇上!”

  皇太極微微側過頭來,其實早在騷亂起時他便看見了,而且一早便留意到那人穿著鑲白旗的甲胄,手裡舉著的亦是睿親王府的信牌。

  睿親王……皇太極冷笑,既是多爾袞有所求,那就更不能讓他輕易得逞。當下他故意假裝未知,側過頭去與大學士希福、剛林等人低聲說笑。

  “皇上!皇上啊——”淒厲的喊聲透過重重包圍,再一次清晰的傳來,“奴才可是在睿親王跟前起過誓的,一定要把急報傳到……皇上!皇上!”他被人架住,像隻沙袋似的在地上倒拖著走,“東大福晉……關雎宮宸妃病危啊!宸妃病危——”

  宸妃病危……宸妃病危……宸妃……病危……

  皇太極面色大變,呆呆的愣了片刻,猛地一掌推開面前的剛林,勁道之大險些將他推倒。

  “放開他!”大步跨上兩步,皇太極的聲音明顯有了顫音,“你再說一遍!朕命你再說一遍!”

  那人掙脫開束縛,連滾帶爬的匍匐到皇太極腳邊,未曾開口已是哽咽,“皇上,東宮關睢宮大福晉宸妃病危……”

  “啪!”一個響亮的耳光扇到他的面上,皇太極暴怒,“信口雌黃!你這是欺君!”

  一縷鮮血掛在那人嘴角,半邊臉瞬間腫起:“皇……皇上,奴才不敢欺君!當真是……”

  “啪!”又是狠辣的一記,顫音加劇,“狗膽的奴才!”

  “宸妃就快撐不下去,皇上若再不信,奴才只能一死明志!奴才絕沒撒謊……”

  死寂般的沉默,傳令的奴才匍匐著身子不敢抬頭,面前的君王並沒有再掌他的嘴巴,可是周圍的氣氛突然壓抑得令人戰栗。

  “悠然——”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喊驟然爆發,黃影兒倏然閃動,皇太極發瘋般的衝了出去。

  崇德六年九月十三,大清皇帝王太極命多鐸、阿達禮等人負責圍攻松山,命郡王阿濟格等人全力圍攻杏山,留下一道“錦州、松山所掘壕塹,可周圍巡視,其城外薪草,即令我兵割取。”的諭旨後,急匆匆的帶著希福、剛林等人返回盛京。

  徹夜狂奔,途中皇太極輪番換乘“大白”“小白”兩匹寶駒,幾乎馬不停蹄的趕往盛京。

  九月十七,一行人抵達舊邊駐蹕歇宿,離盛京隻相距百裡。

  當夜一更時分,盛京方面多爾袞第二次派出心腹親信遞報消息,宸妃病情加重,已際彌留。

  皇太極急火攻心,“哇”地聲噴出一口鮮血,往日舊疾複發,竟是鼻血血流不止。希福等人勸他稍加休息,他只是不允,不顧一切的要求連夜拔營,態度十分堅決。

  因鼻血不止,他無法再策馬狂奔,隻得喝令希福等人先行一步。

  五更鼓過,天尚未明,鑾駕終於心急火燎的趕到了盛京。

  剛進城門,卻見希福等人耷拉著腦袋站在城門口,步伐僵硬的迎了上來,沉痛的叩首行禮:“皇上請節哀!東宮關睢宮大福晉宸妃在一個時辰前……已薨!”

  “咚!”話音未落,皇太極身子軟軟歪倒,竟是從馬背上一頭栽下。

  她就這麽冰冷的躺在了東暖閣的榻上。

  一步跨進門檻的時候,他隻覺得一顆心像是被活生生的剜了去。

  “悠然……”不敢相信她已去了,不敢相信她又一次離開了他。

  蒼天為什麽對他這麽殘忍!先是他們的八阿哥,然後又是她……

  “這一次你又想對我說些什麽呢?”滾燙的眼淚一滴滴的落下,滴在她灰白的面頰上,他捧著她的臉頰,十指劇顫,“你倒是起來啊!像上次那樣出來再和我說說話啊!你明明答應不會再離開我的,你明明答應要陪我一輩子的!你明明答應……”喉嚨口一陣腥甜,他咯地聲,緊咬牙關壓住湧起的一口鮮血,面色慘白,殷紅的血絲順著唇角緩緩淌下,一滴滴的濺在她的額頭。

  血,鮮紅奪目!
  而她,已毫無生氣!毫無神采!
  “皇上!”皇后驚呼一聲。

  一旁永福宮西側福晉莊妃按捺不住激動,撲了過來,“皇上龍體要緊,切莫……”

  皇太極一把推開她,嫌惡的剜了她一眼:“如今她死了,你們可都稱心如意了?”

  莊妃見他目光森冷,好似要將自己生吞活剝般,竟嚇得不由自主的蹬蹬倒退兩步,險些撞上身後的衍慶宮東側福晉淑妃。

  “你仗著自己有個兒子,便以為可母憑子貴了?”皓齒間盡是斑斑血跡,加上這般惡狠狠的語氣,眼前的皇帝活似從地獄爬出的惡魔。

  莊妃面色煞白,懼怕的拉住了姑姑的胳膊。

  “皇上!”皇后不緊不慢的勸道,“您累了,請讓哈日珠拉安靜的離去吧!”

  “滾出去——”他怒吼一聲,咆哮,“不要踩髒了她的關雎宮!你們不配……不配站在這裡!”

  皇后身子發顫,扭身欲走,腳步跨出前又頓住,鐵青著臉恭恭敬敬的向著皇太極肅了肅:“臣妾告退。”

  皇后一帶頭,貴妃、淑妃等人紛紛效仿,逃也似的溜出了關雎宮。

  “姑姑!”莊妃心有余悸的回首看了眼黑沉沉的關雎宮,“皇上真是被那賤人迷了心竅了!”

  皇后不答,左右謹慎的看了下,悄悄拉著侄女兒上了翔鳳樓:“暫時先別去招惹皇上。”也不知是風吹得人身子冷,還是心裡怕得緊,她打了寒噤,小聲顫道,“我怕……盛怒之下,他會拉人給宸妃殉葬!”

  粗重的抽氣聲:“殉葬?不……不太可能吧?”

  “什麽事情都不是絕對的!只要涉及宸妃,皇上……就會完全失去理智……”

  “姑姑……”莊妃害怕的偎依住皇后,“那咱們該怎麽辦?皇上他失去理智的話,當真會殺了咱們……”

  “沒關系……咱們還有福臨,咱們還有九阿哥……”

  “啊,姑姑,你瞧,那樓底下牆外頭豎著的是什麽東西?”

  “是……是個人吧?”

  天色漸漸轉亮,淒冷的樹下,孤獨蕭瑟的站了個人,一動不動的仰頭望著關雎宮的屋簷,像是入定的聖僧,又像是千年石化的雕塑。

  “咦?”莊妃眼尖,終於認了出來,“是他……睿親王!”

  “啊——”一陣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從關雎宮內傳了出來。

  皇后和莊妃二人俱是一震,面色慘白的互望了一眼。

  “皇上他……”

  “瘋了……”

  崇德六年九月十八凌晨,東大福晉關雎宮宸妃薨逝,大清皇帝傷心欲絕,痛哭不止,完全失去了一個帝王該有的儀態風范。

  眾臣唯恐皇太極身體受損,屢屢勸導。

  “皇上以萬乘之尊,為中外之所仰賴,臣民之所歸依。如今皇上過分悲痛,大小臣工不能自安。切思:夫婦人倫之大道,皇上眷愛情困難已。但以臣等愚見,皇上於情宣哀,於理未免太過,況天佑皇上底定天下,撫育兆民,皇上一身關系重大。今天威所臨,功成大捷,松山、杏山、錦州克取在指頤間。此正我國興隆重,明國敗壞之時,皇上直體天意,自保聖躬,可為率不可自愛?皇上應以江山社稷為重!宜以理抑情……”都察院參政祖可法、張存仁一番話讓歇斯底裡哭至啞聲的皇太極終於收了哭聲。

  正當眾人暗暗松了口氣時,皇太極忽然帶著悲涼的哭腔大笑起來,形同瘋癲。

  “江山……美人……江山美人……”他喃喃自語,坐在宸妃梓棺前,手撫冰冷的棺面,淚水洶湧而出。

  往事歷歷在目,她的一顰一笑,是那麽深刻的印在腦海裡,如何輕易抹殺得去?

  “……皇太極,江山和美人,對你而言孰輕孰重?”

  “……江山美人,孰輕孰重……”

  他笑著流淚,慢慢的笑聲淒惻的變成哭聲。

  當年問這個問題的時候,他沒法給出一個答案,隻得說了聲抱歉。而如今生死關頭,他毅然棄下松錦所取得一切戰果,當時在他心裡,壓根就沒再想過半點江山社稷之事。

  唯有她!
  他生命的意義,從頭到尾,其實都只是為了她!

  “悠然……悠然啊……”撫棺失聲痛哭。

  大臣們面面相覷,眼見得堂堂大清皇帝,在戰場上驍勇無敵,在朝堂上力挽狂瀾,如今卻成了個為兒女情長發昏發傻的昏君!

  從踏進關雎宮那一刻起,皇太極的魂魄仿佛也被宸妃帶走了,他只是守著梓棺,精神恍惚的不吃不喝,到得最後竟是言語無緒。據那些伺候的奴才回報,皇上一會兒喊著“東哥”,一會兒喊著“步悠然”,一會兒又喊著“哈日珠拉”,顛顛倒倒,雙目發直,語無倫次。

  二十三日,皇太極突然昏厥,藥石不進,諸王大臣嚇得沒法可想,隻得在神佛前叩拜祈禱。許久後,他才蘇醒過來。

  崇德六年九月廿九,宸妃初祭之日。

  皇太極親率後妃、文武百官,以及內眷命婦前往。

  “朕自遇爾,厚加眷愛,正欲同享富貴,不意天奪之速,中道仳離。朕念生前眷愛,雖歿不忘。追思感歎,是以備陳祭物,以表衷悃。仍命喇嘛僧道諷誦經文,願爾早生福地……”

  祭文幽幽的飄蕩在墳塋四周,透著飄渺的淒涼。

  從此,天人永隔。

  此生,又只剩他一人……

  崇德六年十月廿七,皇太極追封關雎宮宸妃為元妃,諡號“敏惠恭和”。

  姑且不說這諡號竟破大清先例字數最多,且一個“元妃”便在朝政之上掀起一陣軒然大波。

  “皇上真是越來越胡鬧了,這元妃之名從何說起?”按滿人舊俗稱謂,元妃的地位之尊可比漢製的皇后,更有第一位原配妻子、第一個女人之意。

  宸妃歸於皇太極時,皇太極早已后宮佳麗無數,這無論如何都稱不上是第一了。

  “元妃啊……”禮親王代善失神的看向窗外,“他的元妃麽?”隔了好一會兒,他蹣跚著站起身。

  “禮親王,您倒是表個態啊。”

  代善淒然一笑:“隨他吧,這個封號未必是替這一位討的……我想這個世上如今也唯有我懂他的意思。罷了,他有心就好……至少還是記得的,不曾忘……的確,怎能忘呵……”

  “禮……老天。”很小聲的嘟噥,“禮親王不會是老糊塗了吧?怎麽說話也是顛三倒四的?”

  崇德七年元旦大典,因宸妃喪而停止,舉國罷停筵宴。

  四月十八,以草木萌芽時節,祭關雎宮宸妃。用引幡一、佛花四十五、金銀紙錁五千、紙錢二萬,繪緞整紙一萬、剪幡四包、彩圍七、米橐七、牛一頭、羊八隻,治席二十桌、備酒十瓶。

  皇太極率諸內大臣、軍中親王、貝勒以下、牛錄章京以上諸人前往。

  諸王、貝勒、貝子、公及朝鮮國世子之昆弟、固山額真譚泰、阿山、內大臣等各奠酒一巡。衍慶宮淑妃、永福宮莊妃、多羅睿郡王多羅福晉、多羅肅郡王多羅福晉、多羅饒余貝勒多羅福晉、和碩彥哲公主、頌國托公主,和碩額希圖格格,上前行禮祭之。

  崇德七年九月十八,關睢宮宸妃周年祭,皇太極率後妃,帶祭品前往,皇太極慟哭奠酒祭之。

  祭文曰:“崇德七年壬午九月初一戊辰,十八日乙酉,諭旨:敏惠恭和元妃,今以周年小祥,不勝哀思,特備祭品,施以敬意。紙錢二萬,紙錁五萬,各色整紙一萬、牛一頭、羊八隻、席二桌、酒十瓶、搓條餑餑二槽盆、豆面剪子股二槽盆、米六鬥、炒面一鬥……”

  崇德八年八月初九,夜。

  關雎宮塵封了兩年,自打宸妃薨逝之後,除了他,再無人能進入這裡。

  桌椅、床褥依舊宛如當年,輕輕推動梁下的悠車,聽那孤寂的嘎吱嘎吱聲,恍惚間似乎還能看見她哄小八時甜膩的笑顏,還能聽見她溫柔的唱著悠車歌:
  “悠悠扎,悠悠扎,小阿哥,睡覺吧。

  悠悠扎,悠悠扎,小阿哥,睡覺吧。

  白樺樹皮啊,做搖籃,巴布扎。

  狼來了,虎來了,馬虎子來了都不怕。

  白山上生啊,黑水裡長,巴布扎。

  長大了要學那,巴圖魯阿瑪,巴布扎。

  悠悠扎,悠悠扎,小阿哥,睡覺吧。

  悠悠扎,悠悠扎,小阿哥,睡覺吧。

  白山上生啊,黑水裡長,巴布扎。

  長大了要學那,巴圖魯阿瑪,巴布扎。

  悠悠扎,悠悠扎,小阿哥,睡覺吧……”

  如今……人去樓空。

  剩下的,唯有無盡的相思。

  陷入深長回憶中的皇太極,不知又回想起了什麽往事,唇線上揚,勾出一抹幸福的笑意。

  但轉眼間,眼前的一團陰冷黑暗再次殘酷的將他打回原型。

  她不在了……早已不在了。

  “悠然……”輕輕的喚著她的名字,纏綿悱惻,令人怦然心動。這麽高傲的男人,無可救藥的愛上了一個不屬於這裡的女子。

  然後,一次次的心痛,一次次的受傷,又一次次的沉淪……

  “你什麽時候回來?”他的目光柔情似水,慢慢的轉身,在冰冷的炕上躺下,伸手摸到床內側的一隻圓圓的紫玉壇,輕柔的摩挲著。

  許久許久,漆黑的空屋子裡寂靜得隻聞他一個人的呼吸聲,他終於長長的歎了口氣:“你嫌悶了麽?是啊,你是最定不下性兒的,老讓你待在屋子裡,你必然會嫌悶的……我帶你出去走走吧。”捧著紫玉壇,他翻身下床,腳步遲緩蹣跚的走向門外,“我在院子裡種了許多月季呢……是我親手栽的,你見了定會喜歡。”

  院中的花不耐嚴寒,有好些花瓣已經凋零得不像樣兒了,皇太極半蹲著看了好一會,有些心疼的自責:“我也不知道會這樣呢,你別生氣啊!”捧緊了壇兒,他吃力的爬了起來,飽受病痛折磨的身體有種說不出的疲倦。

  “今兒個還有好些折子沒看呢,陪我好麽?”

  清寧宮東暖閣內也是一片沉寂,皇后所在的北屋門上棉簾垂掛,他連看都沒看一眼,小心翼翼的將紫玉壇擱在南炕的炕桌上,皇太極喜滋滋的看著它:“這樣真好,感覺你還在似的……”

  半個時辰之後,折子上的字跡漸漸模糊起來,他擰著眉頭將折子湊近燭火,卻仍是瞧不清楚。顫巍巍的用剪子將燭芯挑亮,卻聽劈啪一聲,燭芯爆響。電光石火間,他隻覺一陣兒恍惚,門外竟是朦朧飄渺的走進一個人來,巧笑言兮:“皇太極,宵夜吃不吃?我在爐子上燉了兩個多時辰,薰得我眼睛好疼呢……”

  他目瞪口呆,貪婪的盯著那張嬌俏的容顏。

  她微微臉紅,揚手作勢欲打,嗔道:“你到底吃不吃?不吃我拿去喂狗!”

  “噯,吃的,吃的……”他連連阻止,興奮的放下手中的剪子,伸手欲去接那湯碗。

  伸出去的手停頓在半空中,他茫然而又失望的望著空蕩蕩的屋子,心陣陣抽搐。

  “我累了……”他低喃,對著那紫玉壇低喃,“別再和我捉迷藏了,我累了……尋你不著了。你若是當真不想再回來,那就帶我走吧……悠然,帶我走吧,一個人活著,太寂寞了……悠然……悠然……悠然……”

  聲音逐漸低迷,大清開國之君黯淡的坐在東暖閣南炕上,面上帶著揪心的傷痛,緩緩闔上了眼瞼。

  崇德八年八月初十,黃昏。

  寸子鞋底踩在厚厚的落葉上,每走一步就會發出沙沙的聲響。

  她膽戰心驚的左右觀望,雖然不是很怕鬼神,但是……她此刻手裡捧著的東西,實在是……

  “拿來了麽?”冷不防的,樹後有個陰冷的聲音響起。

  她嚇了一跳,戰戰兢兢的問:“可是睿……睿親王麽?”

  樹後冷哼一聲,昏暗的光線下只能隱約瞧見他的一個輪廓。

  “東西呢?”

  “這……”她顫抖著將一個圓滾滾的東西遞了過去,而後怯生生的問,“王爺是否當真會幫我家格格?是否當真會站在九阿哥這邊?”

  “哼。”他如獲至寶的將那東西捧在了懷裡,“蘇墨爾,回去告訴你主子,這份人情我多爾袞記下了。”說罷,毫不猶豫的轉身。

  “睿……王爺,王爺……”她壓低聲音焦急的連喚數聲,他卻置若罔聞。

  順治元年四月,攝政王多爾袞率清軍入關,遷都北京,完成了皇太極未盡的心願。

  屋子裡濃烈的飄散著嗆鼻的牛油味兒,他懶洋洋的躺在椅子裡,痞賴松懈的笑容掛在他臉上,嘴裡不停的大口嚼著生煎牛肉,時不時的灌著白酒,大快朵頤,不亦樂乎。

  “王爺!”

  門外管事奴才稍一露頭,多爾袞立馬翻臉,怒斥:“滾出去!”

  “王爺!”隔著門板,管事奴才小心翼翼的回道,“門外洪大人求見!”

  他眯起眼,嚼了兩口牛肉,大聲道:“宣他進來!”

  沒過片刻,遠遠的傳來一個老成的聲音:“奴才見過攝政王!”

  “哈哈……洪承疇,你來的正好,本王請你吃牛扒……這可是好東西啊!”

  不等他說完,洪承疇跨前的腳步猛地刹住,一副被薰到的痛苦表情,五官扭曲的擠在一塊。

  “南蠻子,不識此美味!非本王知音人也……”

  洪承疇嚇傻了眼,被他這麽一攪和,竟連來這裡的初衷也顧不得說了,忙找了個借口逃命似的逃出了攝政王府。

  “哈哈……”他朗聲大笑,眼角卻緩緩的滲出了眼淚。笑聲一點點的斂去,最後化作一縷心碎的悲哀。

  “你欠我的,必然要還我……你休想逃得掉!死都別想……”

  順治五年十月十一,禮親王代善病卒於北京,享年六十六歲,葬於西山門頭村,帝賜祭葬,立碑紀功。

  順治六年四月十七,母后皇太后博爾濟吉特哲哲崩,享年五十一歲。順治七年二月梓宮運往盛京火化,與太宗文皇帝合葬於昭陵。

  順治七年十一月十三,皇父攝政王多爾袞以有疾不樂,率諸王、貝勒、貝子、公等,及八旗固山額真、官兵等獵於邊外。十二月初九薨於喀喇城,時年三十九歲。

  順治八年二月,定已故皇父攝政王十四項罪責。帝下詔,將其撤出宗廟,開除宗室,追奪所有封典,籍沒家產人口入官,其養子多爾博歸宗……罪臣多爾袞開棺鞭屍,以儆效尤!

  “啟稟聖上!昨日啟棺,在逆賊棺槨內發現太宗皇帝禦用之物……”

  “呈上來。”

  一尊紫玉壇被恭恭敬敬的呈到禦駕前,壇身約莫香瓜大小,幽幽的發著冷光,近前細看可見壇壁上刻著一圈“愛新覺羅皇太極”的滿文字樣,旁邊還刻了四個工工整整的漢字。

  年幼的皇帝眯起眼,仔細辨認。

  “‘獨步悠然’!這是何意?”略略沉吟,揚聲道,“既是汗阿瑪的禦用之物,那便收於宮中……”

  “慢著!”冷不防,身後插進一個清麗的聲音。

  皇帝詫異的扭過身去:“額涅有何吩咐?”

  珠簾後隱隱綽綽的現出一道窈窕的身影,官吏們避諱的把頭顱壓低,大氣也不敢粗喘一下。

  “這非是先皇遺物!逆賊居心叵測,我料定這壇內盛裝的必是逆賊殉葬家眷的骨灰遺骸……”

  “這……那依額涅之意……”

  清麗的聲音中隱隱參雜了一絲痛恨,一絲快意:“論罪理當同誅……”

  “額涅說的極是。傳朕的諭旨……”稚嫩的聲音,咬字清晰的緩緩吐出,“……將這紫玉壇中的……如逆賊一般,挫骨揚灰……”

  (全文劇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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