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婚宴
天聰六年正月,大金國廢除三大貝勒並坐製,大汗皇太極南面獨坐。
二月廿六,墨爾根代青娶妻設筵六十三席,宴請大汗及諸貝勒。
“阿步,替我把那妝奩匣子拿來。”
輕柔的呼喚聲將我從神遊太虛中拉了回來,我“噯”了聲,手腳麻利的將桌上的那隻首飾妝奩捧起,遞給烏塔娜。
她回眸衝我嫣然一笑:“你瞧我戴哪個配這身衣裳?”
我歪著腦袋細細打量,她今兒個穿了一身大紅牡丹錦袍,脖領間圍了一圈白色的貂狐皮裘,暖暖的透著喜氣。
“戴朵紅色的絨花兒吧。”我含笑從妝奩裡取了一朵紅寶石雕琢的絨花來,擱在烏塔娜頭頂比了比樣子,刻意討好“絨花兒喜氣,富貴榮華……”
“就你這張嘴兒甜。”烏塔娜滿意的笑了,我把絨花遞給梳妝的小丫頭哈雅。哈雅動作輕柔的替她簪在把子頭中間,兩鬢發絲又綴上鈿花兒做陪襯,愈發顯得她人嬌豔無比。
我立在烏塔娜身後,透過梳妝銅鏡打量著她洋溢柔情喜悅的容顏,忽然心中一動,那句藏在我心中許久的困惑終是沒能憋住,問出了口:“福晉可曾聽人說起,你長得有點像一個人……”
鏡中的那張姣麗容顏神色倏地一黯,我心中愈發肯定自己的猜測。果然,她歎了口氣,幽幽的說:“你指的可是那位名動一時的女真第一美人?”
我默默的點了下頭。
“五官有些相似,那是自然的。”烏塔娜站了起來,哈雅拿了件大紅披風替她圍上,“因為……布喜婭瑪拉是我堂姑。”
我身子微微一顫,雖說早已猜到七八分,卻仍是為之悸動:“福晉是……”
“嗯。我是葉赫那拉徳爾格勒的女兒、東城首領貝勒金台石的孫女。”
手指慢慢收攏握拳,我的眼前仿佛閃過漫天紅彤火光,金台石臨終淒厲的詛咒驟然響起:“我生不能存於葉赫,死後有知,定不使葉赫絕種!後世子孫者,哪怕僅剩一女,也必向你愛新覺羅子孫討還這筆血債——”
面上像是突然被人抽了一巴掌,我駭然失神。
烏塔娜倒是甚為鎮定,漫不經心的繼續說道:“其實家族中那麽多的姑侄姐妹裡,我長得並不是太像布喜婭瑪拉,我比較像我額涅,論長相倒還不如蘇本珠和烏布裡,哦,她倆你應該也不會陌生,這兩姐妹原是我族內的堂姑,一個嫁給了大貝勒,一個嫁給大汗……”她抿嘴兒淺淺一笑,眼角蘊滿溫柔的笑意,“其實,你是沒見過我的妹妹蘇泰,若是見到了,才會驚歎天公造人的奇妙。瑪法生前說起蘇泰,總是會得意的說,葉赫的布喜婭瑪拉是女真第一的美人兒,我家蘇泰當之第二毫不遜色於這第一……”
說到這裡突然停頓住,烏塔娜似乎已經回想起當年父親為了族內百姓,開城投降,而祖父金台石最後卻慘死在東城八角明樓之上……
面上隱隱滑過一抹痛楚,雖然掩飾得極好,卻仍可體會出她內心深處的不快與傷心。
我很想追問更多有關與這位第二美女的事情,可是見烏塔娜悄悄別開臉去,也明白此時的她回想起自己的兒時,回想起當年的葉赫……那種滅族亡國的痛就像是個看上去完好的傷疤,在我的不經意的言語下被悄然剝裂。
氣氛不禁有點清冷,也有點壓抑。
我輕輕咳了聲,正想聊點別的話題,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響,濟爾哈朗沉穩的聲音飄了進來:“可準備好了麽?”
“嗯。”烏塔娜漂亮的眼眸亮起,璨若星辰,“爺,可帶三位姐妹同去?”她指的是濟爾哈朗的其他三位福晉。
“不帶!怎怎呼呼的帶了去,沒得讓多爾袞看笑話。”
“那……我帶阿步去可以麽?”
我心裡一跳,強壓著內心的狂喜,滿心期盼。原以為在沈陽城內沒辦法接近皇太極,不曾想多爾袞會在這時候娶妻設宴,雖然去多爾袞家裡是一種冒險,但若能有萬分之一的機會接近皇太極,不管怎樣我都要去試上一試。
濟爾哈朗正從哈雅手裡接過茶水,才抿了一口:悠哉地道:“她?她連牆都會爬錯,去了……只怕回來找不著大門,會把多爾袞家的圍牆給拆了。”
烏塔娜聽後笑不可抑,花枝輕顫。
我背過哈雅的視線,衝濟爾哈朗直呲牙,不過是鬧了個笑話,他就死活攥在手裡當笑柄兒,難不成還要笑上一輩子去?
濟爾哈朗隻作未見,轉頭看向烏塔娜,眼神出奇的柔和,起身將妻子擁在懷裡,濟爾哈朗替她抿攏鬢角的碎發,滿目愛憐。烏塔娜嬌羞的揚起頭,蒼白的臉上洋溢著幸福。
我心裡一酸,這種熟撚的場景讓我愈發想起皇太極。
“真的不帶阿步去嗎?”烏塔娜細聲問。
“她若要隨軍,最好還是抽空勤練武藝,免得到時候丟了性命。今兒個多爾袞娶妻,娶的還是扎魯特部根度爾台吉的女兒,你也應該聽說了,根度爾台吉的妻女是陪戴青貝勒之女一起來的,本是駐扎在沈陽城外為備選大汗福晉而來。大汗打發人去看那戴青之女長的是何模樣,結果多爾袞也跟著去了,回來便吵著要娶妻。其他人不敢胡亂做主,就回大汗說,這戴青之女究竟合不合心意,還得讓大汗自己去看。最後到底還是大汗親自去了,回來後便當即冊封為東宮福晉,給多爾袞聘了根度爾台吉之女為妻。結果多爾袞鬧起了脾氣,二十二日才由豪格、多鐸陪著多爾袞出城去迎親,第二日大汗又讓阿巴泰,阿濟格帶著各自的福晉,讓東果格格和多爾袞的福晉以及豪格福晉、多鐸福晉出城五裡去迎,這等陣仗比之前迎娶東宮福晉還隆重,昨兒個進沈陽城時又因眾福晉沒去迎,大汗斥責了三宮福晉。”
烏塔娜目瞪口呆:“我身子不爭氣,家中事宜全仗著姐妹們幫忙料理,竟不知道出了這等大事。這位扎魯特的福晉進了門,怕是多爾袞的大福晉……那位可是科爾沁的,這……”
“別人家裡的事不值得你去操心,至於咱們家的事,你放心,一切由我。你身子一向不好,若不是大汗如此給多爾袞面子,大冷的天我根本不會讓你出去吹風挨凍……”
“爺說什麽呢,身為你的妻子,這是我應盡的本分。”烏塔娜側過頭來,對我說,“阿步,那你便留在家裡吧,我帶哈雅去。”
我心裡一急,不管不顧地叫道:“福晉身子不好,奴才留在家裡不放心,還是跟了去的好。”
出席多爾袞婚宴的人數比我想象的要多得多,不只諸多宗室貝勒、台吉以及內眷福晉濟濟一堂,更有一大批大凌河官員混雜其中。對我而言,一些熟人我需要避開,而一些陌生人又怕搞不清楚身份而鬧出不必要的麻煩所以更要避開。為了行動方便,我選擇守在馬車邊,隨時聽候傳喚,烏塔娜身邊則由哈雅貼身服侍。
馬車就挺在大門附近的一條街,能清楚的看清楚出入的人群,可我足足等了一個多時辰,脖子都快拉長了,卻絲毫沒有看到大汗儀仗,一直等到了天黑,我肚子開始咕咕亂叫。馬車夫聽到了衝我咧嘴笑:“姑姑大可進去討些吃的,我在這守著就是了。”
我也開始懷疑,是不是濟爾哈朗夫婦來得晚了,皇太極其實已經入席了。猶豫再三,我決定進府一探。
雖然曾在多爾袞家中住過幾日,但因為一直被關在小屋裡,逃出來時又慌不擇路,這會兒隻得順著熙熙攘攘的人流往人多的地方走去。正茫然焦急,突然肩上被人拍了下,我慌忙扭頭,對眼望見的竟是那日負責看守我的兩個侍衛之一。
那人又驚又喜:“真是你!”
我撒手要逃,被他搶了先機一把扭住我的胳膊:“你這女人害得我們好苦!這次看你還往哪裡逃!”
我張嘴欲呼,他不知道從哪拿出塊臭烘烘的東西塞進我嘴裡,只是對周圍側目的人解釋:“這是府中逃人,驚擾各位了。”
我被他扭綁著雙手拖到了僻靜人少的角落裡,心內正彷徨不定,果然耳聽腳步聲起,一個含糊不清的聲音叫道:“哈,我當是什麽事。”走得近了,伸手將扭綁著我雙手的侍衛打了一拳,那侍衛悶哼一聲,臉上挨了一拳,滾到了牆邊,“瞎了你的狗眼了,知道這是誰麽?嗯?這是……這是……”
我雙手被扭得早已麻痹,暫時失去行動力,我就這麽毫無抵抗力的被多爾袞提拎起來,抬眼前直直的與一雙血紅的眼睛對上。他喝酒了,而且喝得還不少,滿嘴噴著酒氣:“這是……東宮福晉呢,你這狗奴才……你懂個屁……你……你……你這個該死的女人!”他突然憤怒起來,咬牙切齒地瞪著我,“什麽父母雙亡,什麽扎魯特小福晉的妹妹,你撒謊臉都不會紅的!怎麽?今兒來是想看我的笑話的?”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你敢說你不知道?你真拿爺當三歲小兒耍著玩呢?我是不知道你究竟搞的什麽鬼,但是你記住了,你以後千萬千萬別給我逮到機會,否則,我要你生不如死!敢戲弄爺,你就要有受死的覺悟!”
他驟然松開手,我跌倒在地上。
多爾袞顯然喝高了,說話顛三倒四的。我心亂如麻,整理不出一個清晰的頭緒,隻得放手一搏:“大……大汗在哪?”
“在哪?你跑這裡來問我大汗在哪?你以為你能得寵多久?不過如此!我告訴你,你們扎魯特沒戲,走著瞧,看看你們扎魯特能不能爬到科爾沁頭上去?爺,會讓你心想事成麽?會讓你過得順心麽?哼哼,哈哈,咱走著瞧,日子長著呢,以後有你哭的時候……”
我看他說話口齒越來越含混,目露凶光,上身前傾,竟像是隨時要撲過來殺人似的,心裡一慌,跳起來用力推了他一把,然後撒腿狂奔。
我不敢回頭,憋足了氣,撒腿往門外頭跑,一路上逆流而走,不時的撞到人,但我怕多爾袞從後面追上來抓住我,所以根本顧不上管身後發生了什麽哄亂,一口氣直接跑出了大門外。
等我大汗淋漓的鑽入馬車,車夫還納悶的問:“阿步姑你這是怎麽了?”
我縮在車裡喘氣:“沒什麽,我沒找著福晉,就先回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