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合巹
時近中午,我頂著饑腸轆轆,步履虛浮的走出帳內,喜娘和烏央站我兩側,同時扶住了我的左右手肘。喜帕下只能看到大約兩尺大的空隙,我在心裡大略的畫出方位,我此刻腳下踩著的應該是后宮的主庭院。
走了十來步,不知為何,喜娘和烏央突然同時放開手。我頓時茫然無措,傻傻的獨自一人僵硬的站著。
“悠然……”耳邊忽然響起一個溫柔的聲音,我心頭一喜,下意識的伸手去抓他。
皇太極伸手過來與我相握,十指糾纏交錯,我忽然定下心來,那種彷徨與不安的感覺全都在抓住他手的那一刻消失了。
“阿查布密!”有人朗聲高喊,然後周圍許多人一起拍起了手,起哄般的笑喊,“阿查布密!阿查布密!阿查布密……”
我才意識到周圍有許多圍觀之人,鬧哄哄的嬉笑聲讓我的臉漲得通紅。
皇太極牽著我的手,把我一步步帶到一張案桌前,透過晃動的流蘇,我依稀瞧見桌上擺著祭牲貢品和……牌位?
我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噤,雖然瞧不清那長長的一列牌位上面寫著的每一位祖先的名字,但是靠前的那個最顯眼的神位上,我在瞥眼間已看明白了那幾個熟悉的滿文——愛新覺羅努爾哈赤!
皇太極與我相握的手緊了下,我順從的跟著他在案前一同緩緩跪下。
“列祖列宗在上,我皇太極今日要在你們面前,名正言順的娶了這個女人!”皇太極的聲音壓得很低,我卻能聽得一清二楚,我知道他不是在對我說這些,而是在對他的阿瑪,對那個曾經用強硬手段捆綁和束縛了我半世的清太祖在宣誓。“我會用盡我一生的心血去愛她、疼她,至死不悔……若有違此誓,必當人神共棄!”
我的淚意一下就湧了上來。女真人信奉神靈,極重誓言,所以輕易絕不對天起誓,害怕遭受天譴。
“格格!”正當眼淚泫然欲墜時,喜娘及時在我手裡塞了樣東西。
我低頭一看,卻是一盅酒。
“記得只需飲一半,可千萬別喝光了。”許是喜娘已經對我完全沒了信心,所以決定不厭其煩的跟著我,把所有事項不論巨細再三重複叮囑。
我微微一笑,將酒盅湊到唇邊,輕輕啜了口。
好辣!是白酒,火辣辣的感覺沿著食管滑入腹中,像團烈火般燃燒起來。胃裡空蕩蕩的正餓得慌,這酒一下肚,頓時燒得我渾然忘了饑寒。
喜娘飛快的將我手中的半盅酒奪走,然後又塞給我另一隻酒盅,我垂瞼一看,清晃晃的仍是半盅,明白這其實是皇太極剛才飲過的半盅酒。
將這半盅酒一口飲盡,我的臉燒了起來,身上有些燥熱。
“良辰開喜宴,佳日娶新人。宰豬擺宴,祭祀神靈,神庇賜福,佳偶天成。夫婦永偕,福祉日增。六旬無疾,七旬未衰,八旬孫繞膝,九旬白發生,百歲無災且修齡。年長歲永,享壽無窮。宜其家室,富貴恩榮。子孫盡孝,兄弟施仁,父寬宏,子善良,闔第得此吉祥,感戴神靈……”
我身子一顫,倏地揚起頭來,只可惜紅帕遮面,我什麽都看不到,只能聆聽著這個溫潤而又熟悉的聲音將這份阿查布密的祝詞柔聲唱誦。
“不是薩滿唱祝詞的嗎?怎麽會讓大貝勒……”
人群中竊竊的響起低聲的議論。
“大汗昨兒個特意懇請的,大貝勒是族中最具名望的尊長,由他主持阿查布密更為妥當……”
“新娶的福晉到底是什麽人啊?居然勞動大貝勒親自……”
“是科爾沁……”
“聽說昨晚迎親,也是大貝勒去的……”
“好厲害,還沒進門就如此尊貴了,那以後三宮福晉……”
我低下頭,心裡有些酸,有些疼,又有些歡喜……種種複雜的情愫交織在一起,蓄勢已久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恰恰滴在喜娘伸手遞來的酒盅內。
“格……格格。”喜娘的聲音有絲顫意,“請飲第二杯,仍是半飲即可。”
我含著淚,喝下半盅酒,代善的祝詞已經吟唱第二節,案上有人在切肉,代善每唱完一節,那人就將一塊切下的肉拋向空中,而後又在地上灑酒。
我隻覺得那淅淅瀝瀝的灑酒聲就像是在拋灑我的眼淚一般。
痛,卻快樂著!
“哈日珠拉!”對面的皇太極終於出聲。我早料到他必然會憋不住,不由笑了起來,剛才墮淚的一幕一定絲毫不差的落在他眼裡,恐怕這會子他早小心眼的想歪了。
“大汗!”隔著喜帕,我柔聲蠱惑他,“你可知在我們那裡是如何喝這交杯酒的麽?”望著手指拈著的這第三杯酒,我忽然戲謔心大起。
“什麽?”他果然好奇的上當。
“你過來!”我上身前傾,有限的視線掃瞄到他的右手。我將右臂繞過他的胳膊,湊過嘴輕輕的將酒盅湊過唇。
耳畔響起一片低呼,盡是驚訝的抽氣聲。
皇太極的胳膊只是稍稍一頓,下一秒只聽他用細不可聞的聲音嗤笑了句:“有趣!”竟是配合我將交杯酒進行到底。
放開手,我正自鳴得意,忽然喜帕下插入一根烏黑發亮的馬鞭來,在我還沒回神的時候,遮面的喜帕便被馬鞭挑離頭頂。我低呼一聲,目光不自覺的隨著那塊喜帕飛到了屋頂。
皇太極笑吟吟的望著我,眼角眉梢盡是無盡歡顏。
庭院內站滿了人,我有些不適應的眨了眨眼。皇太極挽著我的手,親熱而不避嫌的將我從墊子上拉了起來。
喜娘和烏央都站在邊上,代善卻已不知去向。我心中稍定,這樣也好,免得我見了會覺尷尬。
喜娘動作麻利的將兩尊錫壺塞到我懷裡,錫壺沉甸甸的,我仔細一看壺裡頭居然裝滿了新米。我一手抱一隻,暗呼吃不消,這喜娘不會是趁機想整我吧?
再回頭一看,險些沒笑到打跌,一身禮服的皇太極居然在懷裡抱了一把柴火。雖然那把柴早經過修剪,整齊的用紅色綢緞捆扎妥貼,可是乍一看上去,我仍是忍笑得差點沒憋出內傷。
正忍俊不住,忽然心中一動。皇太極抱著柴火,竟是一臉真誠肅容,絲毫沒有半點輕忽褻瀆之意。仿佛此刻他正在做的是一件無比神聖的事情,我不禁被他的認真所打動,漸漸收斂起玩笑,跟在他身邊不敢再有半分懈怠。
這時由都台嬤嬤領著我們走到了一間屋的門口,我見窗外搭著帳篷,想到方才坐帳,估計就是在這頂帳內了。再回頭看屋門敞開,門檻上擱著一隻馬鞍。皇太極面帶微笑的看了我一眼,我知他心意,手捧錫壺,與他一起跨步邁過馬鞍。
穿過明間,我帶著對屋子格局的熟知,熟門熟路的拐入寢室。床上鋪著嶄新的褥子,熏籠上點著淡淡的薰香,都台嬤嬤服侍我倆分左右坐上床頭,這時喜娘過來,命人將我倆手裡的東西取走。
我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心,連呼吸也不敢太大聲。
喜娘面帶笑容的端來一盤餑餑,我肚子咕咕叫起,垂涎欲滴。都台嬤嬤用筷子夾起一隻遞到我嘴邊,我猶豫的看了她一眼。
真的可以吃嗎?我有點懷疑。抬眼見都台嬤嬤點頭示意我張嘴,頓時大喜,張嘴一口把餑餑吞下,實在是餓得慌了,也顧不得再維持儀態。可沒等嚼上兩口,我便愣住了,感覺嘴裡的味道不對。
都台嬤嬤笑意盎然的問我:“生不生?”
“自然是生的。”我直著脖子勉強咽下,“怎麽生的也拿……”
下半句話還沒等我問出口,滿屋子的人猛地轟然大笑。更有人笑得前俯後仰,樂出了眼淚。我先還一臉懵懂的轉頭去詢視皇太極,在看到他一臉想笑卻努力憋得臉色通紅的表情後,恍然省悟。
“你……你們……”我羞得渾身發燙。
皇太極一把握住我的手,取過都台嬤嬤手裡的筷子,夾了一隻子孫餑餑遞到我唇邊,微微吐氣:“那就多生幾個吧。”
轟!我腦袋充血,恨不能鑽到炕桌底下去。
“你……”嘴巴微張,餑餑已順勢滑進我嘴裡。我驚恐的瞪大眼,見他又夾了一隻,連連搖頭。天哪,雖然是取兆頭,可是這種生食吃多了也不好吧?我可不想一會兒鬧肚子。穿著這麽煩瑣的嫁衣如廁,可真比打仗還累。
筷子收回,生餑餑並沒有夾到我嘴裡,而是皇太極自己吃了一隻。他渾然不顧屋內圍觀之人詫異的目光,只是很用心的嚼了兩下,吞咽下肚,微笑:“咱們一起生。”
我火熱的臉頰仍是明顯的燙了下,我把頭低垂在胸口,腦袋暈暈的。這個皇太極啊,真是沒臉沒臊到家了,他難道忘了自己是一國之君了嗎?居然能面不改色的當眾說出這麽曖昧惡心的話來。
正羞澀難當,都台嬤嬤和喜娘等一乾仆婦們手裡捧著各色果盤走了出來,我心裡不由一陣緊張,摸不清她們又想玩什麽花樣。
都台嬤嬤從每隻果盤裡各捧了一大把,然後撒向我和皇太極的身後的炕褥,邊撒邊說:“一撒榮華並富貴,二撒金玉滿池塘,三撒三元開泰早,四撒龍鳳配成祥,五撒五子登朝堂,六撒六合同春長,七撒夫妻同攜志,八撒八馬轉回鄉,九撒九九多長壽,十撒十金大吉祥!”
無數紅棗、栗子、花生從我眼前撒下,落滿衣襟。
都台嬤嬤雙膝跪於腳踏之上,將我和皇太極的衣袍各執起一角,纏繞在一起打了個結:“永結同心!”
嘩啦!滿屋子的丫頭仆婦跪了一地,齊聲高呼:“恭祝大汗與福晉永結同心!”
“看賞!”皇太極喜不自勝。
“謝大汗,謝福晉!”
少時眾人沉靜有序的退了出去,我見她們都走光了,猛地從炕上跳了起來,倒把皇太極唬了一跳。
“怎麽了?”
“快快!”我吸氣,“有沒有吃的?趕緊給我弄點吃的來,餓死我了,我快不行了……”一邊說一邊往對面的炕桌那裡衝去,沒提防下擺一緊,回頭看皇太極正一臉無奈又好笑的望著我。
我“啊”了聲,這才明白過來,忙去解袍角的結。剛剛把結松開,下一秒已被皇太極從身後一把摟住,抓了回去。
“不許提死字……”他的呼吸熱辣的在我耳後吹拂,我身子一陣酥軟。他的唇從頸後細碎的吻過來,直至封住我的嘴。
唇舌纏綿,我眩暈得透不過氣,無力的攀住了他的肩膀。
“悠然,你終於是我的妻子了。”他深情的凝望著我,鼻尖寵膩的蹭著我的。
“皇太極。”不能不說不感動,這個時候的我實在不該大煞風景,可是……我終於可憐兮兮的啟口,“我好餓。”
“嗤。”他輕笑,“你呀,你呀……”摟著我的腰將我抱到桌邊,輕輕放在繡墩上坐好,然後在滿當當的桌子上挑揀吃的。“沙其瑪吃不吃?”
我點頭,迫不及待的接過。
“慢點!慢點!”他皺著眉頭,“你中午吃的什麽?”
“我……中午什麽都沒吃。”就著他遞過來的熱奶子,輕輕喝了一口,感覺還是不太喜歡這股味道,搖了搖頭,示意他重新給我倒水。
“沒吃?”提著水壺的手勢一頓,他那對好看的眉毛擰了起來,隱含怒意,“那幫奴才怎麽伺候的?烏央那丫頭……”
“不關她們的事!”我成功吞下兩塊沙其瑪,直著脖子猛拍胸口。要命,吃太快,噎死我了。
皇太極趕緊把水遞了過來,我就著他手上的杯子,一口氣將滿滿一杯水喝乾。
“爽!”有吃有喝,真是來到天堂。我心滿意足的傻笑,折騰了一天,真是再沒有比現在更讓人感到舒心快樂的時刻了。
“你都餓成這樣了,如何不關她們的事?”皇太極心疼的看著我,伸手替我把唇邊的碎屑擦去。
“新娘子不方便那個……呵呵。再說平時一天的正餐不也就隻吃兩頓麽?”我傻笑,看看窗外天色,已近酉時,不由嘴饞的問,“是不是外頭已經開筵了?你不用去照拂賓客的麽?”
“不去!”他湊過頭來,下巴蹭著我的頸窩,手指靈巧的解開我的右衽襟扣。“外頭我讓大貝勒替我照應……”
“你……”才剛啟口,他突然火辣辣的吻了下來,絲毫不給我喘息思考的機會。
我頓時暈了。
“現在你可吃飽了?”他促狹的笑,眼角眉梢盡是繾綣溫情,“那該換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