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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步天下(林峯、唐藝昕主演)》第42章 葬禮
  第42章 葬禮
  癸卯年九月,年僅二十八歲的葉赫那拉孟古姐姐,在風雨飄搖中帶著滿腔的遺憾和不甘,走完了她短暫的一生。

  當晚守靈,努爾哈赤原是要求我回自己原先的屋裡去歇息,我掛念皇太極,自然不願。他派人催了兩三次未果,到得寅時二刻,竟帶了兩名婦人親自來了。

  昏暗的靈堂後,孟古姐姐安安靜靜的盛裝躺在木榻上,頭朝西,腳朝東,頭前擺了一盞燈油,屋內唯一的光亮就來自於此。海真跪在靈前,嗚嗚的悲泣,皇太極全身縞素,跪在一側,表情木訥。

  努爾哈赤的腳步聲沙沙靠近:“跟我回去。”

  我跪在地上搖頭,側目憐惜的看了皇太極一眼,他從白天起就再沒說過一句話。

  “這裡陰氣太重,你身子不大好,不宜守夜,跟我回去,明兒一早我再叫人送你過來。”

  我仍是搖頭。

  “不要固執……”說了一半,見我不說話,便對身後二女說道:“你們兩個就只會傻站著嗎?”

  身後二女躬身上前,在靈前跪下磕了頭,而後才有一人對我說:“東哥還是聽貝勒爺的話,回去歇著吧,這裡有我們照應。”

  我這才懵懂回轉,認出了她倆。

  放眼建州,葉赫部嫁過來聯姻的女子倒也不少,但再也找不到比她倆和我血脈最近的人了。

  說話的人年紀和我差不多,她叫葉赫那拉哈宜呼,是我阿瑪布齋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姑姑。孟古姐姐與我的關系上還只是堂姑侄,但哈宜呼與我卻是親姑侄,血緣上更近了一層。跪在她邊上是葉赫那拉濟蘭,是布齋的女兒,也就是我的妹妹。

  前年努爾哈赤和布揚古定了親,把寡居在家的哈宜呼嫁給了褚英,去年又把剛滿十二歲的濟蘭嫁給了代善。我對哈宜呼印象不深,壬辰年我回葉赫時,哈宜呼剛好出嫁,之後過年才見過一回。倒是濟蘭那會兒才兩歲,正是粉雕玉琢般好玩的年紀,真想不到一轉眼,那個在乳娘懷裡奶聲奶氣喊我姐姐的小丫頭,如今出落得這般亭亭玉立,而且……

  木木的心上滑過一陣傷痛,眼淚不覺怔怔落下。

  努爾哈赤見我哭了,眉頭皺得更深,伸手一邊替我抹淚,一邊歎了口氣,自嘲的說,“小心哭傷了身子……算了,你就是性子倔,我又如何叫你不要固執。”頭頂衣衫嗦嗦聲響,我抬起頭時,他的一件鬥篷已披落我身,“夜裡涼,你自己小心。”扭頭吩咐葛戴,“好生照看你家主子,若有差池,唯你是問!”

  葛戴低聲應了。

  我見他起身要走,心裡一酸,忍不住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

  他愣住,回頭:“怎麽了?”

  “你能不能留下來?”我澀澀的問,眼睛一酸,淚水禁不住掉得更凶。

  “東哥……”他眸光閃亮。

  “她是你的妻子,你若稍念夫妻之情,便該留下送她最後一程。”

  他緩緩蹲下的身子驀地一僵,重新直起腰,最後漠然的將衣角從我手裡扯走:“小輩守夜即可。”說完,轉身離開。

  “格格。”葛戴輕聲喚我。

  我抹去臉上的淚水,酸澀道:“沒事。早知如此結果,我不過是奢求一問罷了。”

  這句話才說完,忽見對面的皇太極身子晃了晃,竟是慢慢躬起腰,跪伏在了地上。

  我見他肩頭顫動,雖然聽不見哭聲,但也明白他此刻定是在哭,搖搖晃晃的跪爬到他身邊,一把抱住了他:“想哭就大聲哭出來!”

  他渾身劇顫,偶有哽咽之聲,卻硬是強撐著沒有放聲哭號。我反而擔心他鬱結於心,會更加傷身,忙不迭的嚷:“你哭出來!你哭出來!我知道你心裡難過,我求求你哭出來——”

  他未見得有聽見我的話,我卻再也掌不住的放聲嚎啕。

  哭得喉嚨最後啞了聲,淚眼朦朧,神思恍惚間忽然聽見一個透著憤恨冰冷的聲音說道:“我要滅了他們!我要他們生不如死——”我心神一懍,激靈靈的打了個冷顫。對面跪著的哈宜呼和濟蘭二人面色煞白,顯然是被嚇壞了。但懷裡的少年已然挺直了背脊,冷峻蒼白的臉孔上燃燒著強烈的恨意,“我要他們……把欠我的統統還回來!”

  “皇……太極……”

  “東哥!東哥!東哥……”他突然抱住我,頭埋在我的肩窩裡,冰冷僵硬的瘦弱身體在微微顫抖,“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我已經沒有了額涅,我再不能沒有你……”

  我摟緊他,心如刀絞,隻想摟緊他,用我的體溫暖起他那顆受傷的心。

  “不要離開我!不要……”

  “我不離開你!我一輩子都不離開你!我會永遠永遠守著你,絕不離開你!”

  “啊……東哥!”他伸手抱住了我,終於嗚咽著哭出聲來,眼淚落在我身上,慢慢的打濕了我的肩膀。

  第二日準備入殮。

  一夜未闔眼,皇太極明顯憔悴了許多,海真和葛戴亦是,我想我絕對也好不到哪去,但無論如何也得撐下去。我和皇太極都沒了精力管事,所以屋裡的一應調配都由哈宜呼主持,濟蘭原也給哈宜呼做副手,但是熬了一宿後,大早上刷牙漱口時突然吐了,灌了不少水後緩過了勁,結果用早膳又是吐得整個人都虛脫了。這下哪裡還是幫手,簡直就是添亂了,哈宜呼回明努爾哈赤後,找人將她送了回去。

  時辰到後,孟古姐姐的屍身被人從窗戶口慢慢抬了出去,海真追在身後淒厲的哭號,聲嘶力竭,催人淚下。

  女真人的棺木與漢人不同,漢人的棺材是平頂的,女真人的棺材是起脊的,上尖下寬,跟起脊的房屋一樣。紅土色的棺木,幫子兩側畫著山水花紋,雲子卷兒,棺頭畫著雲子卷兒和一對仙鶴,棺尾畫著蓮花祥雲。

  瞧這排場,倒也沒省錢,該花的銀子都花到位了,雖稱不上奢靡,卻也足夠隆而重之了,努爾哈赤對孟古姐姐總算還是念著夫妻情分的。

  孟古姐姐終於被安置進了棺木,入殮合蓋的時候,忽聽海真厲聲哭喊,竟摔開扶著她的兩名嬤嬤,衝過來一頭撞在棺木上。

  隨著那一聲沉重的“砰”響,她身子軟軟滑倒,殷紅的血從她額頭汩汩冒出。

  我直愣愣的看著,竟發現自己連一個字也喊不出來了,腦袋裡嗡嗡直響,眼前晃動的盡是海真那張慘白如雪的臉孔和一地殷紅如砂的鮮血。

  最後,神智混沌,我終於一頭栽倒,不省人事。

  醒來的時候,發現四周的光線陰沉沉的,窗外的雲層壓得很厚。我低吟一聲,翻動身子。

  “格格,您可嚇死奴才了。”

  葛戴守在床邊,面無血色的臉上掛著淚痕。

  “對不起啊,讓你擔心了。”我撐起身子,“我昏了多久?現在幾時了?皇太極在哪?”

  “格格,您昏睡一天了,今兒已是第三日,那邊正準備出殯呢。”

  我呆了呆,然後急急忙忙下床找鞋。

  “格格!”

  顧不得梳妝,我身上仍舊穿著昨日的素服,於是忙忙的跑出門去,只見嗚咽聲,樂器聲不斷從孟古姐姐的屋門前傳來。

  我急匆匆的一路小跑,或許是使力太猛,沒跑幾步,心臟竟有種莫名的窒息感,叫人幾乎透不過氣來。但一想到此刻正孤獨無依的皇太極,我咬了咬牙,頂著頭昏目眩的不適,搖搖晃晃的趕過去。

  漸漸的能看見那熟悉的屋脊,高高的牆頭上挑著一幅尺寬丈長的紅色幡旗,在陰涼的秋風中呼啦啦的四處飛舞。

  將到屋前時,忽見拐角拖拖拉拉跑出一群人來。

  未等我看個清楚,便聽一片竭嘶底裡的哭聲傳來:“布喜婭瑪拉格格!格格——格格救救奴才啊——”

  定睛細看,卻是四個孟古姐姐屋裡的小丫頭,被一幫侍衛生拉硬拽的強行拖著走。

  我一急,忙喊:“站住!”

  那些侍衛似乎倒也認得我是誰,竟齊刷刷的暫停了腳步,紛紛朝我打千行禮。

  “她們犯了什麽過錯?你們這是要做什麽?”

  “回格格的話,奴才們只是奉命辦事,要將這四個丫頭抓回去。”

  “奉命?奉誰的命?”

  恰好葛戴這時從身後追了上來,隻朝那四個小丫頭看了一眼,便立即白了臉色,拉著我著急的說:“格格,這事你千萬別管。”

  我一怔,那些侍衛轉身拖著那四個哭哭啼啼的丫頭走了,我想攔也趕不及,不由氣道:“葛戴!”

  葛戴撲嗵跪在地上,哭道:“格格!這事你真的管不了。”

  “到底怎麽回事?”我一看這光景便明白這丫頭肯定知道,只是瞞著我不說。

  “格格……”

  “說!”

  “是昨兒個貝勒爺親自下的口令,命平日在福晉屋裡服侍過的一乾奴才全部隨主殉葬……”

  我頭頂似有旋風刮過:“殉葬?”

  “是。一會兒出殯,這四個小丫頭是從中挑選出來的,只等薩滿法師祭完天地,便要她們當場生焚……”

  這就是殉葬?
  野蠻的,粗陋的習俗——殉葬?
  竟然要活活燒死她們!
  “不——”我逼出一個字,搖搖晃晃的往孟古姐姐那屋跑。

  “格格!”葛戴從身後一把抱住我的腿,“你不能插手干涉……這是薩滿法師的指示,這是天神的降諭,你不能拂逆天神……你若是衝撞了法師和天神,就連貝勒爺也救不了你……”

  愚昧的人類!
  都說古代人聰明,真不敢相信他們同時竟也會愚昧無知到如此無可救藥!
  什麽法師!什麽天神!不要開玩笑了!
  人命關天!這才是最最重要的!
  我使勁掙開葛戴的束縛,沒想力氣使得太過竟將她踢倒在地,我稍一猶豫,仍是狠狠心撇下她,拔腿往人堆裡衝。

  孟古姐姐屋前已站滿了人,中間留出一塊空地,孟古姐姐的靈柩擺在正中,邊上豎了根通天高的索倫木杆。

  三名臉罩面具的薩滿法師,用神帽上的彩穗遮臉,身穿薩滿服,腰系腰鈴,左手抓鼓,右手執鼓鞭,在抬鼓和其他響器的配合下,邊敲神鼓,邊唱神歌,繞著一堆乾柴堆跳耀著。

  柴堆中央是四個已經嚇得面如土色,魂不附體的小丫頭。

  “住手!”我腦袋一熱,直衝了過去,“住手!住手——”

  薩滿的舞步被我打斷,齊刷刷的扭頭向我看來,我目光一觸到那些個畫得五顏六色的鬼臉面具,心裡沒來由的一抽,腳下一軟,趔趄著向前倒下。

  斜刺裡忽然躥出個人來,在我倒地前穩穩的扶住了我。

  “不能……燒死她們!”我顫抖著說,“這麽做實在……太殘忍了!不能……”

  皇太極眉心攢緊:“這是上天的指示……”

  “去他的鬼指示!”眼見跟他講大道理是說不通了,我不由急火攻心,再也顧不得許多,斥責道,“你們這是草菅人命!”

  我叫嚷得很大聲,只見人群起了一陣騷動,接著眼前一花,一個大薩滿在我面前陡然冒了出來,手中的抓鼓在我鼻端咚地敲響,然後跳後兩步,左右雙臂張開,模擬鷹擊長空的姿態,撲騰撲騰地上下跳躥。

  四周的議論聲頓時靜止,人人屏息觀望。

  大薩滿圍著我跳神舞,另兩名薩滿法師則在左右敲打神器,鼓點聲、搖鈴聲、念咒聲,擾得我腦袋發脹,忍不住怒叱一聲:“夠了!”

  天色陡然暗下,圍觀的人發出一聲輕微的噫呼。抬頭觀天,厚厚雲層壓得很低,雷雨轉瞬將至,我不由心裡一寬。

  太好了!要下雨了,我看你們還如何放火!

  這時大薩滿擊響抓鼓,身後兩名薩滿隨即將事先預備好的火把點燃,我剛剛才放下的心一下又提了起來。

  “你們……”我掙扎,無奈皇太極將我摟得死死的。

  “請金花火神——”大薩滿嗚嗚的低咽一句,煞有其事的跳了起來,身後兩名法師將火把投向柴堆。

  轟地聲,事先潑上油汁的乾柴一點即燃,熊熊大火中四名少女慘然尖叫。

  我急瘋了,大叫:“住手!住手——”可是無濟於事,雲層壓得天空一片漆黑,宛若黑夜,然而雨點仍是未下,眼見時機已晚,那四個小丫頭衣服上都滾著了火苗,她們淒厲的叫喊聲越來越低……

  我頹然的垮下,若非皇太極抱緊了我,我想我連一丁點站立的力氣也沒有了。

  緊接著,我看到薩滿仍在圍著火堆念念有詞的跳著,心中的怒火不由燃燒起來,直竄腦門,我憤怒的指向他們:“你們——裝神弄鬼,不得好死!”

  劈嚓——隨著我的一聲厲喝,雲層裡劈下一道驚人的白光,雷電首當其衝的擊中那根祭祀中用來所謂能夠抵達天界的索倫杆。

  索倫杆被雷電劈得粉碎,兩名薩滿靠得太近,一人被一條細長的木屑碎片當胸穿過,抽搐了兩下便倒地不起,另一人被雷火燒著了神帽上裝飾用的雉羽飄帶,惶恐大叫著四處亂躥,將周圍的人群也衝散了。

  “額涅——”皇太極大叫一聲,放開我激動的衝向靈柩。

  方才的閃電劈柱濺落的火星將停放在旁的棺木也給燒著了,皇太極衝過去時,被橫裡衝出的努爾哈赤抱了個正著,他使勁掙扎怒吼,努爾哈赤只是不放。

  “額涅——額涅——”

  “天神降諭——”大薩滿顫抖著朝天上跪拜。

  啪地聲,雲層摩擦著白亮亮的閃電,一道接著一道在四周劈下,這裡沒有避雷針,但凡堆砌得越高的東西便越是先遭了殃,霎那間人群做鳥獸散去,人們抱頭尖叫著四處逃命。

  我失神的看著孟古姐姐的棺木慢慢燃起,化作一團熊熊大火。

  皇太極仍在瘋狂的哭喊,努爾哈赤甩手給了他一巴掌:“皇太極!你冷靜點!你額涅染病而亡,本就該遵循祭禮火葬,如今天神降諭,正是合乎天理!此乃你額涅之福!你原該替她高興才是。”

  皇太極倏地停止掙扎,呆呆的收住哭聲。

  抬頭看天,烏雲蔽日的天空中仍是霹靂雷光閃個不停,我不由茫然的喃喃自語:“為何還不落雨?”

  話音未落,啪地聲,一顆鬥大的水珠砸在我眼瞼上,我痛呼了聲,忙低下頭揉眼睛。雖然看不清四周的情況如何,但耳朵裡卻清晰的聽到雨點聲不斷劈啪作響的砸落地面。

  “下雨了!”大薩滿跪在地上,雖然因為戴著面具的關系瞧不見他的表情如何,卻能清楚的聽到他言語間的驚懼和害怕之意。

  驀地,他一個旋身梗著脖子看定我,那張詭異的面具讓我心裡直發毛,驚悸的感覺到心臟怦怦怦怦的加速狂跳。

  “你是……你是……”大薩滿忽然狂叫一聲,連連後退,手指著我顫抖不已,“你是……”

  我不明所以,大雨滂沱而下,淋濕了我的衣衫。

  “啪!”大薩滿的面具掉落在泥濘不堪的地上,面具下是張駭然失色,五官扭曲的臉孔,他回過身手腳並用的爬到努爾哈赤腳下,大叫:“貝勒爺!是她!就是她——此女非此間凡人,順應天命,可興天下!可亡天下!”

  可興天下!可亡天下!
  這八個字一經脫口,我腦子轟地聲響起一陣雷鳴般的轟響,心頭猶如被那滾滾驚雷重重壓過。

  為何這般熟悉?我曾在哪裡聽過這句話?
  是在哪裡……

  這句話又是什麽意思?
  渾渾噩噩間,努爾哈赤帶著滿身的雨水大步走到我面前,雙目炯炯的望著我,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隻覺得他的目光如同天空中發光發亮的閃電,要將我硬生生的劈開。

  “哈!”他突然傲然大笑,雙手托住我的腰,將我騰空抱起打了個旋兒,朗聲高喊,“東哥!你是我的——天下亦是我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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