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夜訪
安撫罷葛戴,天色已是垂暮,早有嬤嬤端了飯菜到明間炕桌上擺好,依舊是滿當當的一桌子。
“格格,這八盤菜是大阿哥府上新買的天朝廚子做的,大阿哥還派人帶話來問,看合不合格格的口味,若是不喜,明兒個再換過。”
“嗯。”這大概已是褚英府上今年新換的第九個廚子了吧?
桌上的八道菜色葷素搭配齊全,可見這位新廚是花了些心思的。
我點點頭:“依舊撤了吧,回頭各揀一半給葛戴送去,其余的仍照老樣。”
嬤嬤不動聲色的應了,命人悄沒聲息的撤去。一會兒三菜一羹配著粘豆包一起端了上來,我用杓子舀了一口羹,剛入口在舌尖上一滾,眉頭便蹙了起來。
“這味怎麽不對?不是平日裡慣常吃的,難不成二阿哥府裡也新換廚子了?”
“回格格的話,今兒個的晚膳是柵內大廚房燒的……二阿哥府上,未曾送飯菜來。”
我一怔。
出什麽事了?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做慣的事,怎麽今天偏就例外了呢?
突然之間,我食欲全無,啪地將湯杓擲在桌上,起身。
“格格……”
“都撤了吧,晚上不用再守著擺宵夜,你們先下去用飯。”眾人一齊應了,恭身退下。
我在屋內心煩氣燥的轉了兩圈,突然一頭衝出門去。檻外守著的小丫頭著慌的追上我,直叫:“格格哪去?”
“你回去吧!我出去走走,記得別告訴葛戴……”
那小丫頭的兩條小細腿哪能跟我比,三兩下就被我甩了。
代善的府邸位置比較偏,我足足走了一個多小時才走到,出門時氣鼓鼓的竟忘了叫人備車,這下倒好,等走到他家大門口,氣也消得差不多了。
扣響門環,等了好半天,裡頭才有人應聲,門被拉開一道縫。
我不冷不熱的衝那開門的哈哈珠子一笑,沒想竟將他笑傻了眼,喉嚨裡咕咕的發出古怪的聲音。
他顯然並不認得我,不過我說要進去找人時,他卻答非所問的說:“您是那位格格的姐姐吧……奴才這去告訴福晉。”不等說完,門開著就跑了,一路興奮地叫,“福晉,福晉……”
聽他一路喊去正屋,我反倒不好直剌剌的進門去了,這兩年雖然我和代善時常在一塊玩,但我寧可要他帶著我出城去,也不敢跟他從正門出入二阿哥府,一來是怕努爾哈赤發現我來往二阿哥府太過頻繁,二來其實我也害怕面對他家中的那些妻妾。
十分鍾後,從正屋出來的不是李佳氏,也不是代善,居然是哈達那拉氏。她是孟格布祿的女兒,在哈達時我曾見過她,孟格布祿死時她才十歲,之後武爾古岱做了首領,哈達鬧饑荒,武爾古岱就把她送到了建州,嫁與代善為妻。
以她哈達部格格的身份原可蓋過李佳氏,取而代之成為家中掌權的大福晉,可偏偏她嫁過來沒多久哈達就滅族了,所以雖同是福晉,在家裡到底低了李佳氏一頭。
因為孟格布祿之死,哈達那拉氏平素看到我都沒什麽好臉色,但這一次卻是不同,她從正屋裡出來,竟是親自提著燈籠一溜小跑地跑到了我面前。
“你來得正好!”沒等我說話,她已一把拖了我進院門,“爺在後院有個小屋子你可是知道的?”
我面上一紅,後院的小屋子我當然知道,那是以往我倆私會的地方,院牆角另外開了個角門,為的就是方便我偷偷進出。
“爺在那裡……”哈達那拉氏用力抓著我的胳膊,神情焦急,渾然不知自己使了多大力,捏得我骨頭都疼了。
“我……我……”我吱吱唔唔。
“求你了,布喜婭瑪拉格格!求你快去!”她言辭懇切,說話間急得滿頭大汗,無奈卻又惶然,“求你了……”
我心裡一驚,不會是代善出什麽事了吧?
念及此,我也顧不得了,一跺腳便往後院跑。哈達那拉氏原跟在我身後一起的,但不知為何,跑了一段路後又停住了腳。等我跑到小屋跟前時,早不見了她的身影。
小屋的燈是亮著的,我正猶豫是現在就拍門進去,還是等哈達那拉氏來了一起進去,忽聽房內傳來一聲哀婉的歎息,接著有什麽東西啪嗒落到地上。
我心裡一跳,晚風吹到身上,我瑟瑟發抖,心裡如同吃了黃連一般苦澀不堪。這屋裡……這屋裡居然有女人。是李佳氏嗎?不……不對,如果是李佳氏,哈達那拉氏不會那樣的表情。
“這字怎麽這麽難寫?”那裡頭的女聲嬌嗔著抱怨了句。
我眼皮狂跳,那聲音……那聲音……分明就是阿巴亥!
腦子裡那一刻轟地聲像有什麽東西炸開了!我一時衝動,根本沒顧得上考慮後果,抬腳就踹門。
那門竟然沒從裡面閂死,嘎吱一聲開了。
門內只聽“哎呀”一聲尖叫:“有鬼啊——”
緊接著代善沉悶的聲音跟著響起:“格格請自重!格格……”
我一臉鐵青的站在門口,因為幾案上點著燈,所以房內的陳設一目了然。
代善正貼牆站著,阿巴亥像條八爪章魚般貼在他胸前。
“哪裡有鬼?恐怕是你心裡有鬼吧!”我冷笑,雙手微微發顫。
阿巴亥定睛看清是我,一張臉忽然比見了鬼更加驚惶,不過她倒也真不簡單,隻短短數秒瞬息,便已神情自若。
“原來是東哥姑姑……”她用小手按著胸口,楚楚可憐的說,“害我嚇了一跳,把墨都打翻了呢。”
我視線往下移動,看清楚地上翻了一方墨硯,滿地濺得都是黑黢黢的墨汁——我的瞳孔如針一般緊縮。
好個丫頭片子!故意提到墨硯,是在提醒我,下午正是由她替我教訓了丫頭嗎?
我冷冷一笑,目光凌厲的射向代善。
代善面無表情,只是眼眸執著的望定我,薄薄的唇角緊抿成一道俊美的弧線。
“做你的姑姑可真不敢當!若要真按輩分來稱呼的話,我和代善可是平輩兒,而你……”我吃吃的笑,“興許再過不久,我們都該尊稱你一聲福晉呢!”走過去挽住代善的胳膊,我輕輕的拍他,“你說是不是呢?”
薄衫下緊繃的肌肉明顯一松,代善翻掌牢牢握住我的手,毫不避諱阿巴亥的注目,只是緊握著不肯松手。
阿巴亥的臉色在燭光下忽明忽暗。
屋內的氣氛一度尷尬到只聽見我們三人的呼吸聲。
一分鍾過後,阿巴亥面帶微笑的行了個跪安禮:“不打擾了!二阿哥,改明兒阿巴亥再向你討教書法。”
她的氣度如此從容優雅,以至於我有個錯覺,她似乎和代善之間真的沒什麽,一切都只是我看到的幻象。
等到門上嘎吱輕輕闔上,我才清醒過來。
代善從身後一把摟住我,喃喃的說:“謝天謝地,幸好你來了!”
我冷哼一聲,在他腳背上狠狠踩了一腳,手肘撞在他胸口,掙開他雙臂的同時聽到他悶哼一聲。
“什麽叫幸好來了?我要是幸好沒來又該如何?”
“你怎麽可能不來?”
“我幹嘛一定要來?”
他一副無動於衷的表情,讓我看了心裡越發的來氣,不知道為什麽鼻子一酸,眼淚竟不受控制的衝上眼眶。
“東哥……”他低柔的歎息,不顧我的張牙舞爪硬將我拖進懷裡,下頜頂在我的頭頂上,“你怎麽可能不來?那麽在乎我的你,怎麽可能不來?”
我臉上一紅,伸手捶他:“臭美!誰在乎你了?”
“不在乎我嗎?”他低笑,胸膛隨之震顫,“不在乎我,會為了一頓飯菜就巴巴兒的跑了來?”
“你、你是故意的?”
“我剛才甚至一度以為你不會來了,我等了你好久,心想這回真是弄巧成拙了。”他伸手撫摸我的頭髮,我心中默想,那是因為我氣瘋了,撒著兩條腿就跑來了,自然快不了。
“她來好久了嗎?”
“嗯。”
“她來做什麽?”
“不知道。”
“幹嘛不趕她回去?”
“她賴著不肯走。”
我橫了他一眼。也就他這個爛好人會任人在自家地盤上撒野,要是換作褚英,早一鞭子將阿巴亥抽出去了。
“所以,就想出這種爛招,把我誆了來?”我氣呼呼的瞪他,可恨我還真就那麽小心眼,為了一頓飯菜巴巴兒的跑來興師問罪。
“沒辦法啊。”他尷尬的摸了摸鼻子,“阿瑪那麽喜歡她,怎麽說都快成為一家人了。”
“為什麽也不叫奴才陪著?孤男寡女的若是被你阿瑪知道……”
“就是因為這個,所以更不能讓人陪著……”他話說得含含糊糊的,我卻猛然一懍,想起方才踹門後看到的一幕,頓時叫道:“她霸王硬上弓強吃你豆腐?”
代善劍眉一挑,露出個困惑的表情,我呵呵一笑,伸手摸摸他俊秀的臉頰,故意拋了個媚眼過去,膩聲說:“方才,是不是也被她這般調戲了去?唉,我的二阿哥啊,真真是秀色可餐哪……”
話未說完,只見代善瞳孔顏色加深,變成如墨一般烏黑。我還沒來得及反應,他突然一手繞到我腦後,捧住我的後腦杓,一手托住我的腰,稍一使勁,我唇上一涼,竟是被他吻了個正著。
他的唇,和他的手指一樣,略帶冰冷,可是呼吸卻又那麽灼熱……我腦子裡暈暈乎乎的,隻覺得再被他如此親昵下去,我一定會失去理智。
“東哥……”
“嗯……”唇上傳遞著曖昧的氣息,稍一離開,我便感到一陣失落,忙湊上去,主動吻住他。
舌尖靈巧的挑開他的牙齒,卷住他的……
代善身子猛地一顫,我聽他悶哼一聲,忽然狂吻住我。
接吻居然會有這樣令人窒息的美妙,我在心裡長歎口氣,終於認命的想,自己這回真的是喜歡上他了。
喜歡上一個比自己小好多的小鬼。
但願上天不要指責我老牛吃嫩草——其實它也沒權力來指責我,本來就是它開我玩笑,把我丟到這裡來的。
迷迷糊糊的,我腦子裡像在煮粥。
代善忽然松開我,將我打橫抱起,輕輕放到了南炕的軟褥上。
“可以嗎?”他啞著聲問我,琉璃色的眼眸裡充斥著強忍的情欲,“可以嗎?東哥……可以……”
我沒有回答,只是伸出胳膊纏上了他的脖子,繼續吻他。
我想我是瘋了!
一定是這麽多年的老姑婆生活造成我內分泌失調,心理嚴重失衡,所以……我真的在失去自控能力下對這株嫩草出手了。
薄薄的夏袍輕易的就被脫下,滾燙的肌膚觸到涼涼的空氣,我情不自禁的逸出一聲低吟。
代善冰涼的唇沿著我的鎖骨一路往下,我隻覺得靈魂出竅,腦子裡一片空白,只能用手把著他的肩膀,微微顫抖著身軀。
他的身體滾燙!
我偷偷眯開一道縫,頓時大窘,不知什麽時候,不僅我上身的衣服全被脫光光了,就連代善也打起了赤膊。
我臉紅得發脹,但是他胸前那道刺眼的疤痕卻將我的目光牢牢鎖住,我伸出手,輕輕撫上那道疤。
代善的身子一顫。
我連忙縮手:“還疼嗎?”
他聲音極其沙啞:“傻丫頭,快兩年了,怎麽還可能會疼?”他抓住我的手,低下頭將我的每根手指一一吻遍,手指麻麻的,酥癢難忍,一直癢到了我的心裡。我忍不住咯咯笑起。
“我比你大……怎麽也輪不到你來喊我丫頭……嗯——”天哪,他的手什麽時候移到我的胸口去的?
手指的力道猶如天鵝絨毛般輕輕刷過我的肌膚,在他熟練的愛撫下,我身體不受控制的有了變化,臉燙得快要燒起來了……
他輕笑:“比我大,嗯?”他慢慢加重手勁,掌心包揉,手指輕撚。
我心口發癢,忍不住逸出聲嬌哦,那聲音聽得我自己都臉臊得不行。代善輕笑,手慢慢往下滑,我又是一顫,魂兒差點沒飄出竅去。
這……啊……這小子的技巧實在是太好了!
這個念頭無意間閃入我的腦海,我猛然想起,他雖然年紀比我小,可是做愛經驗絕對的比我這個半吊子要高得多……
霎那間,激昂的熱情像被人從高空猛地摜下地來,明知道這其實並不能怪他,可是……想到這屋子興許有人來過,這炕上興許也有人躺過,興許他也曾在這裡,與人耳鬢廝磨的歡愛過……
我激靈靈的打了個顫,之前所有的激情全化作了酸楚,如同一塊看不見的磐石,沉重的壓在了我的心上。
“咕……咕……”肚子很不爭氣的趕來湊熱鬧,趴在我身上正熱情如火的忙碌的代善不禁頓住了動作。
我“哎呀”低叫一聲,臉紅得翻身跳下地,將地上的衣物捧起一堆擋在胸前。
“哧——”寂靜了好久,代善忽然笑出聲,我紅著臉悄悄回過頭,卻見他歪在炕跟我招手。
“我沒吃飯……”我可憐兮兮的蹭過去。
真是糗大了,有哪個人會像我這樣煞風景的?
“嗯,我去叫人幫你準備晚飯……”他摟住我,聲音喑啞,“讓我再抱會兒,別動……別動。”他極力平緩呼吸,過了好一會兒,才松開我,從我捧著的衣物中揀出我的肚兜來,溫柔的替我系上。
我羞得全身都紅了。
“快把衣裳穿上吧,不然你嬌媚害羞的樣子太容易引人遐想……”他笑吟吟的望著我,眸光溫柔如水,笑容竟帶著點兒蔫壞,“再這麽下去,我不保證我還能不能堅持做個君子……也許我會顧不得喂飽你的胃,而先吃了你。”
天哪!這是我認識的代善嗎?是我認識的那個既靦腆又純潔的孩子嗎?我暈了,隻覺得他那既曖昧又親昵的話語已經如壇陳年老酒,將我灌醉。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穿上衣服的,等我回過神來時,書案上的筆墨紙硯已然收起,桌面上整整齊齊的擺了四樣乾糧點心,外加一碗紅豆粥。
我真是餓昏頭了,當下連筷子都不及拿,抓了隻餑餑便拚命往嘴裡塞。
“小心些,慢點……”
我點點頭,沒空說話。
“還記得嗎?我以前曾向你允諾過,終有一天會和你同桌吃飯……”
我愣了愣,回想,好像的確是有這麽回事。於是我又點點頭。
“既然那麽愛吃我家的飯菜……不如,你嫁給我。”他一把握住我的左手。
嚼動的嘴停了下來,我含著滿嘴的食物,僵硬的回過頭看他。
“好不好……嫁給我?”他眼眸中透出真摯的情義,讓我的心一抽一抽的疼。
怎麽能好呢?別說我原本就不屬於這裡,就算我命長長久久,會脫離命運的安排在這裡待上四十年,五十年,那也不可能。
努爾哈赤肯放我自由,但這個自由不是完全意義上的自由,那是建立在我是在他視線范圍內活動的自由,一旦我逾越了這道底線,他肯定會暴怒發飆。
而代善是他的兒子!所以……成親之事更是不能!
“我們……像現在這樣不也挺好的嗎?”嚼著米粒,我含糊的說,眼睛撇開,沒敢去看他的表情。
“我們會在一起的!”代善輕輕的說,“我們一定會在一起的……我可以等,你願不願意等待那一天?”
我知道他指的是等待擺脫掉努爾哈赤的那一天,可是他卻不知道,在擺脫努爾哈赤之前,我早就已經不在了……
我咬咬唇,不忍心說出過於殘忍的話來傷他的心,於是點點頭,衝他婉然一笑:
“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