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孤注
“啊!”
我被天旋地轉的拋進一張軟榻裡,跌得分不清東南西北,頭頂盤著的兩把頭散了下來,長發凌亂的垂掛到肩上。
急急忙忙的回頭,卻看見努爾哈赤單膝跪在床沿上,身子前傾,似乎想要爬上床。我尖叫一聲,心裡長久繃著的那根弦砰然斷裂,抬腳踹他:“走開!走開!走開——”
我怕他!我真的怕他!怕死了這個翻手就能整得我不死不活的男人!極度的恐懼讓我陷入瘋狂,我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抵死不從!
“又想胡鬧些什麽?”他狂吼,怒氣上升,抓住我踢騰的雙腳,牢牢摁住,“這種把戲你還要玩幾次才死心?難道還想回木蘭集溝?你可自己掂量清楚了!”
我怔怔的喘氣,胸口起伏不定,他冷冷一笑,揮手撩下帳子。我眼眸瞳孔收縮,身子像蝦米一樣抽搐的往後彈跳,背撞上床柱的同時,翻手抓過剛才掉落在褥子上的一根發簪。我昂起頭,將尖銳的簪尾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尖叫:“不要過來!”
努爾哈赤頓住,原本已充滿情欲的臉上忽然一白:“你……”
“不要逼我!”我呼呼的喘氣,聲大如牛,心臟緊張得抽搐,“我不喜歡你!我不喜歡你——你聽懂了沒有?努爾哈赤,我不喜歡你!你今天就算是強要了我,我也還是不喜歡你!”
他目光一凝,眉心擰在一處,眼眸微微眯成一道細縫:“不喜歡我?那你喜歡誰?布佔泰?不,那種無能之輩,你怎會瞧得上他……你心裡頭到底藏了誰?”聲音冷如千年不化的寒冰,從他唇齒間陰森森的磨出,在他凌厲的目光下,我仿佛已被萬箭穿心,虛汗涔涔沁濕了我的衣衫。“你心裡頭有了誰……是褚英,還是代善?”
“你……你在胡說什麽?”褚英和代善?他還真會胡亂給人扣帽子,他們兩個當我小弟還差不多。
“是麽?我胡說?”他冷笑,忽然伸手一把抓住那根簪子的簪花。他的手勁如此之大,以致那簪子上尖銳的裝飾深深的扎進他掌心,鮮血絲絲縷縷的從他指縫間滲出,滴入我的衣領。
我呼吸一窒,感覺全身的氣力被猝然抽空,舉簪的手頹然落下,吧嗒摔在床上。心裡空落落的一片萬念俱灰,隻覺得今後當真是生不如死,於是再也忍不住的伏在膝上,放聲大哭起來。
他盤腿坐在我對面,也不吭聲,只是靜靜的看著我哭。我想著自己莫名其妙來到這種鬼地方,想著莫名其妙因為這張原本不屬於自己的臉,竟惹來無止盡的羞辱,想著自己的懦弱無能,雖然真的有刹那間想過不願苟活,可當真下手自盡卻偏又沒那股子狠勁……我越想越傷心,四年多的委屈和傷心一股腦發泄出來,我拚盡了所有的力氣,就只為了今日這一哭。
精心描畫的妝容早已被我哭花,我用手背胡亂的在臉上抹眼淚,淚眼婆娑間就聽努爾哈赤低低的歎了口氣,轉而軟聲安慰:“好了,別哭了……我不碰你總行了吧?”
我愣了愣,哽咽著停住了嚎啕,然而轉念一想,今後總有一天還是會在劫難逃,無論我怎麽逃也逃不出他的魔掌,前途黑暗。我傷心欲絕,眼淚繼續嘩嘩直流。
“真是……怎麽還像個小孩子一樣。”他憐惜的攬過我,輕輕的拍打我的背,“沒想到過了三年,你仍舊沒有長大……東哥,我該拿你怎麽辦?你說我該拿你怎麽辦?”
難得見他流露出溫柔的一面,加上他方才已允諾不會再碰我,我懸著的心稍稍放下,哽咽著哀求:“你就放了我吧。”
他眸光一寒:“那不可能!你趁早死了這條心!”
果然……逃避不了!我不得不面對現實!我不想死,我怕沒到命數,我就是空有想死的決心到頭來偏偏死不成,只是白白受苦而已。
好吧!既然已是騎虎難下,那就別無他法了!我握緊拳頭,緩緩松開的時候,舒氣說:“我不喜歡你,所以……不要逼我嫁給你。如果你想要的只是這身子,那麽我給你。現在就給你……”他眼眸幽暗,毫無波瀾的鎖緊我,我昂起頭,再無所懼。既然逃不掉,那就勇敢面對吧。盡量保持住冷靜,我雙手微顫的解開自己的衣襟盤扣,當著他的面將長袍緩緩脫去。
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我,驀地一把抓住我的長袍丟到床角,猶如一頭猛獸般撲上來狠狠的將我推倒。眩目間我的雙唇已被他炙熱的吻住,我緊緊咬著牙關,麻木的睜著眼瞅著他。他微眯著眼,長長的睫毛在我眼前清晰可數,我蒼涼的冷笑,跟一個毫無感覺的人親熱不知道他會是什麽滋味?
認命的閉上眼,我松懈的讓神智漸漸飄浮遠遊,他卻突然停止索吻,放開我猛地跳下床。我詫異的張開眼,看見床頭的帳子輕動,不遠處傳來門樞轉動的響聲。砰地聲,門被砸上,房內恢復了一片沉靜。
我茫然的從床上坐了起來,等了片刻,仍不見有任何動靜。窗外天色漸暗,我突然想要立刻逃離這個地方,方才鼓起的勇氣頃刻間已蕩然無存,我好怕他再回來,不知道再次面對他時,我還有沒有勇氣再重複一遍剛才的豪言壯舉。
慌慌張張的披上外套,來不及整理妝容,我頂著一頭亂蓬蓬的頭髮,悄悄走出這間房。外屋仍是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下人,昏暗的光線籠在屋內,透著陰森森的氣息。花盆底踩在地磚上發出咯咯的響聲,我心裡愈發毛毛的,心虛的將鞋子脫了拎在手裡,作賊似的偷偷溜出大門。
幸好天色已暗,這院落裡似乎也沒什麽人住,要不然以我此刻這副樣貌走出去,多半會被人當成女鬼。
我蹲在牆根探頭探腦,正思量著接下來該往那邊走,猛地從身後兜頭罩下個大鬥篷,我嚇得魂飛魄散,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臉都青了。
“跟我來。”
居然是皇太極。
他怎麽會在這裡?還一副嚴肅冷漠的表情。
人小鬼大,的確有夠臭屁!
“你來不來?不來算了!”他沒回頭,鼻子裡冷哼。
我立馬換了張笑臉,咧大了嘴哄他:“來!馬上來!我就知道八阿哥人最好了!”
他又是一聲冷哼,沒理我,自顧自的在前面七拐八拐的走得飛快。
我這人最沒方向感,一會兒就被他帶暈了。沿途雖有下人四處走動,但見八阿哥一副凜然的神氣,也就不敢多過問我這個渾身裹在鬥篷裡的怪人。
“進去。”推開一扇門,他回頭瞥了我一眼。我瞧裡頭黑咕隆咚的連盞燈都沒有,心裡不由泛起了嘀咕:“這是哪裡?”
他仍是不理我,橫了我一眼,自己先走了進去。
怎麽會有如此臭屁的小孩?褚英當年也沒他橫,莽古爾泰更是比都沒得比。想當年,莽古爾泰和皇太極差不多大的時候,還只是個被褚英欺負了就只會找阿瑪哭鼻子的可憐蟲。
皇太極熟門熟路的摸黑穿過外廊,跨進暖閣點了油燈,然後回頭怔怔的盯著我。幾乎是屋裡的火燭亮起的一瞬間,我馬上記起了周圍擺設布置正是孟古姐姐的屋子,只是在我原先住過的明間裡又隔了間小小的暖閣出來——顯然,這處暖閣正是皇太極的寢室。
我被他看得發毛,頸後的汗毛一根根豎了起來。這小鬼,年紀小小,怎麽眼神跟X光似的像是具有超強的穿透力?不過,想到他今後將會是滿清的開國皇帝,心裡倒是稍稍平衡了些——能成大器者,必非凡夫俗子啊!那個余希元說什麽三歲見大,七歲見老,他見得能有我久遠嗎?我可是從他出生起就知道這家夥不是凡人。
嗯,以後記得一定要多拍拍這小子的馬屁。
想到做到,我立即腆著一臉親和的微笑,彎下腰看他:“八阿哥有何吩咐?”
他默然的看著我,忽然伸出食指戳在我臉頰上,悶悶的說:“你這樣子……醜死了。”
我愕然,內心抓狂。這小鬼……真是一點都不可愛啊!
“我是女真第一美女!”我尖叫抗議,猛地摘掉他的帽子,露出一頭紅孩兒式的可愛腦袋,我用手指彈他腦門兩邊彎翹的小辮,“敢說我醜?沒大沒小的……”小孩子果然是不能寵的,就算他將來是開國皇帝也是一樣。
“醜女才對!”他哼哼,“別在我面前擺出一副大人的樣子,你又不願做我阿瑪的福晉,不過是跟我平輩而已。”
他……居然知道!他怎麽可能會明白我的心意?我吸了吸鼻子,感覺有些心酸,真想不到最懂我的人,居然會是個五歲大的娃娃。我忘情的一把摟住他,下巴支在他稚嫩的肩上抽泣。
“喂,醜女人,別把鼻涕蹭我身上,這件褂子是昨兒個額涅才給我縫好的……”
“小氣……”我不管,仍是巴著他讓眼淚流個夠。他抱怨歸抱怨,卻沒有當真把我推開。一直到等我哭夠了,抽抽噎噎抹眼淚的時候,才沒好氣的說:“完了沒?完了就趕緊松開手!髒死了!”
我依言放開他,卻見他原先還故作冷漠老成的小臉竟然泛起了一絲扭捏的紅暈。我忽然覺得他這個表情實在是太可愛了,忍不住親了親他微紅的臉頰:“我最喜歡八阿哥了!八阿哥果然是個好人!”
以前有空常回兒童福利院做義工,對於哄小孩我實在是個高手中的高手,通常這種又大又漂亮的高帽子戴下去,沒人不會飄飄然忘乎所以。果不其然,皇太極嘴角上揚,露出一抹難掩的得色,指著對面炕上的一張小幾說:“肚子餓的話,那邊有吃的。”
一聽吃的,我頓時雙目放光,飛一樣的撲了過去——天哪,有沙其瑪,還有油酥餑餑……我簡直太激動了,我有多久沒有吃過這些奢侈的點心了?此刻不僅僅是饞蟲作祟,早上喝的粥,中午倒是有吃有喝有舞看,可我當時慌得哪有心思去顧那些?現在我胃裡空空,肚子相當不雅的咕咕響起。
我嘴裡咬了半口餑餑尷尬的愣在當場,身後猛地爆出皇太極的一陣捧腹狂笑。我老臉一紅,當時就感覺以後在這個小鬼面前再不會有半分顏面可言,不禁歎口氣,索性也不再強裝淑女矜持的小樣,左右雙手齊下,將那些精致的小點流水似的直往嘴裡塞入。
三分飽時我緩過勁來,終於感覺哪裡不對勁:“你額涅人呢?這屋裡怎麽一個伺候的奴才都沒有?”
“金台石來了,阿瑪白天忙著招呼天朝使臣,晚上騰出時間在柵內另外設宴給他接風。額涅自然是要陪阿瑪一起的……至於這屋裡人,是我讓他們今晚不許踏進這屋子半步的。”
“為什麽?”正奇怪,冷不防頭皮被扯得一痛。皇太極不知何時站到我身後,一手拿著梳子,一手替我將頭頂亂了的發髻拆下。他的手法顯然極為生澀,時不時的扯痛我的頭皮,我哇哇大叫:“夠了!夠了!別玩了……”我作勢欲搶下他手裡的梳子,他甩手藏到身後,悶聲不理,只是拿眼瞪我。
我終於有點明白為什麽他要把人都趕出去了,畢竟吃人家的嘴軟,更何況剛才在我最無助的時候他還幫了我。撇撇嘴,我可憐兮兮的低下頭:“要玩也不是不可以啦……”咬了口沙其瑪,嘴裡含糊不清的提醒他,“拜托小八爺你手下留點情……我這頭髮可不是假的……”
“囉嗦!”他不滿的嘟噥一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