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步步為營
  “我有收到你的短信。”喬澤扭頭看她，一眼便看到了她額頭上凝著的血跡，眉心當下擰了起來，“怎麽回事？”

  路渺沒明白他在說什麽：“怎麽了？”

  喬澤伸手，戳了她額頭一下：“怎麽弄傷的？”

  “哦……”路渺本能地伸手想碰，還沒碰到便被喬澤把手拉了下來。

  “別亂碰。”他說，又重複了一遍，“怎麽回事？”

  “剛才不小心被刮傷了。”

  路渺把當時的情況大致說了下，卻見喬澤的眉心越擰越緊，眼看著又要罵她，路渺不覺往車門邊縮了縮，話鋒一轉，轉到工作上：“他們今晚都是約著一起嗨粉的，全端了吧，除了周駿以外都是癮君子，再盯著也沒什麽意思。丁麗知道所有內情，她也願意說，而且我聽她的意思，周駿今晚似乎有動作。”

  “肖隊已經部署好了。”喬澤說著又瞥了眼她額角的傷，眉心擰了下，卻沒說什麽。

  肖隊的人半小時後在皇家KTV進行了一次突擊，將正在308聚眾吸毒的人全帶走了。

  路渺和喬澤一起回了隊裡。

  “我想見見丁麗。”路渺對肖隊說。

  肖湛看喬澤，路渺以後是要跟著他的人，他得聽他的意思。

  喬澤點了點頭：“讓她見見吧。”

  看著路渺跟著審訊的民警進去了，喬澤這才看向肖隊：“我去見見那黃發女孩。”

  肖湛跟著喬澤一起進去。

  黃發女孩嗑了搖頭丸，在包廂裡隨著音樂狂舞了陣，現在整個人都虛脫地趴在桌上，軟趴趴的，眼神渙散，神情麻木，眼睛半眯著，還沉浸在毒品的致幻作用裡，連喬澤走近也沒什麽反應。

  他拉起了她的右手，盯著她的手指打量了圈，又拉起她的左手看了看，這才放下，走了出來。

  肖湛有點摸不著頭腦。

  “怎麽？”他問。

  “看看她手上有沒有傷口。”喬澤說，回頭瞥了眼趴在桌上的黃發女孩，“路渺的臉上被她給劃了道口子，我擔心那女孩手上也有傷口，血液感染什麽的容易出問題。”

  “謹慎。”肖湛笑笑，視線越過他的肩膀，看向他身後的黃發女孩，“她手上沒傷口吧？”

  “幸虧沒有。”喬澤搖頭笑笑，“小姑娘還是粗心大意了些。”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表：“我去她那邊看看。”

  路渺是以朋友的身份進去看丁麗的。

  丁麗被單獨羈押在另一個房間裡，路渺直接進去找她。

  丁麗正縮坐在牆角，她晚上沒吸，這會兒正是毒癮發作時，為免她失控傷了自己，手腳暫時被綁了起來。她現在正處於精神混亂狀態，看著神志未清的樣子，但比黃發女孩好點，雖目光渙散，但好歹能認得出人來，只是不大清醒，看到路渺時還茫然了好一會兒。

  “渺渺，你怎麽回來了？”她喃喃地問，努力掙著手，不停地問她，“帶貨了嗎，給我點，快給我點好嗎？”

  喬澤剛好走到房間門口，透過門上的玻璃看到了這一幕，當下皺了眉：“怎麽讓她進去了？”

  “她要求的。”肖湛解釋，“本來是要提到審訊室，但她看丁麗的毒癮正發作，讓先把她單獨關在一個房間，說能套她的話。”

  他說著拍了拍喬澤的肩：“你別瞎操心，路渺一個警察還乾不過她嗎，裡邊不是還有人看著嘛。”

  門口確實還守著兩名警察，丁麗雖然看著有些失控，但路渺和她保持在安全距離內，人看著還不算太呆。

  喬澤觀察過後，也沒再堅持，回了監控室。

  監控鏡頭裡，路渺還蹲在丁麗面前。

  “麗姐，你先忍忍。”路渺軟聲勸她，“熬過了這陣就好了，咱把毒戒了，重新開始，好不好？”

  “重新開始嗎？”她低低呢喃著這句話，人很難受，意識也是混沌不清的，迫切想要回到那種毒品帶來的舒爽狀態，潛意識裡又怕再回到那種生活，整個人陷入天人交戰，手掌也因為忍耐使勁掙扎著。

  路渺握住了她幾乎扭成一團的手。丁麗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怔怔地看著路渺。

  路渺握著她的手不動，她的手很冰。這隻手不久前還替她擋下了毒品，而且不動聲色地將她推離是非之地。

  “麗姐。”路渺看著她，“再忍忍，咬牙忍過去就好了。”

  “好……忍忍……”她無意識地跟著呢喃，手掌收緊又松開，松開又收緊，抓得路渺的手有些疼，但路渺任由她握著，動也不動地蹲在她面前，聊天一般，輕聲問她，“麗姐，駿哥去哪兒了？”

  她的音調溫溫軟軟、徐徐緩緩的，像催眠般，一點點進入丁麗的意識。她還沒完全從毒品的致幻中清醒過來，依著本能回她：“出去拿貨啊。”

  “去倪姐那兒嗎？”路渺問，“在哪裡啊？”

  “就在沙頭街，倪姐家。”

  “幾號？”

  “去……去……”丁麗又陷入難受中，狂亂地搖著頭，“好難受……給我點，一口就好，我就吸一口……”

  路渺握著她的手緊了緊，輕輕地替她撥開散亂下來的頭髮，只是軟著嗓子和她聊天：“麗姐，駿哥這麽大晚上的把珉珉一個人鎖在家裡，我不太放心她，想找駿哥拿鑰匙，你告訴我駿哥在哪兒行嗎？”

  她的話讓丁麗的注意力稍稍從毒癮中拉了回來，這些話都是她臨走時丁麗替她找的借口，能讓現場所有人信服的借口，所以路渺相信周駿確實是去交易了。

  丁麗正被毒癮侵蝕著的大腦也分辨不出她話裡的真假，只是本能地跟著她的話走：“對對……把珉珉一個人扔家裡很危險，我早就說把她接過來住我這邊，我還能幫忙照顧她，可是她嫌棄我，她說我髒，不肯跟著我……”

  “對啊。她還那麽小，把她一個人扔在家裡多危險。”路渺打斷了她的絮絮叨叨，溫聲道，“倪姐家是幾號啊，我去找駿哥拿鑰匙。”

  “15號大院……二……二樓……”

  “15號大院二樓嗎？”路渺重複著，不著痕跡地抬頭看了眼天花板上的攝像頭。

  喬澤和肖湛就在監控室裡攝像頭連接的電腦前。

  接收到她眼神的喬澤和肖湛互看了眼，肖湛很快收回撐在桌上的手，衝屋裡另兩名警員吩咐：“馬上召開緊急會議。”人已出去。

  喬澤沒跟著去，依然站在電腦前，雙臂環胸，看著監控裡的路渺。

  他聽不清兩人的交流，丁麗披散下來的頭髮幾乎擋住了她的臉，他讀不到她的唇語，但可以從路渺零碎的句子裡拚湊出個大概。監控裡的路渺也沒有立即離開，手依然輕握著丁麗的手，問她：“麗姐，那我先去找珉珉了。對了，雯姐為什麽要丟下珉珉不管啊？”

  “她自己受不了啊……”

  丁麗喃喃地回答，說了什麽喬澤沒聽到，這時已經部署好的肖湛過來找他。和肖湛說話的這一小會兒他已經錯過了兩人的對話，等再回到電腦前時，他發現路渺的臉色隱隱有些蒼白，在低聲勸著丁麗再忍忍，人已慢慢站起身。

  喬澤去了拘留室門口。

  路渺也剛好出來，看到了他。

  “沒事吧？”他走向她。

  路渺搖搖頭：“我沒事啊。”

  回頭看了眼屋裡還在和毒癮抗爭的丁麗，路渺沉默了會兒，低聲向他解釋：“在包廂時丁麗為了讓我脫身，拿珉珉給我當擋箭牌，有暗示過周駿今晚去拿貨了。他們一大群癮君子大晚上約在KTV，一般都是想聚眾吸毒，又是在這種聲色場所，我估計用的是K粉和搖頭丸之類的精神類毒品，致幻效果比較嚴重。丁麗也和我提過，她曾經因為吸毒致幻嚴重和那個光頭男人發生了性關系，這種事肯定不是一次兩次了，所以我想不如趁機一鍋端了，趁她沒清醒直接從她那兒套消息，她嘴巴不嚴的。”

  她只是沒想到丁麗會克制著不去碰毒品，大概潛意識裡還是存著幾分戒毒的心思的。

  喬澤拍了拍她的肩：“先回去。”

  路渺點點頭，跟著他一塊兒出去，剛走到門口手機便響了。

  路渺將電話接起，沒想到是珉珉的電話。

  電話那頭的周珉珉聲音委屈又恐懼，隱隱帶著哭腔：“姐姐……你能不能來陪我，爸爸不知道去哪兒了，我一個人在家好怕……我開不了門，我出不去……”

  說著說著人就哭了起來。

  路渺聽出周珉珉的情緒不太對，擔心她出事，軟著嗓子安撫她：“珉珉，別哭，你先在家等姐姐一會兒，我現在過去陪你好不好？”

  “好……”周珉珉哽咽了下，“那你要快點過來……我打不通爸爸的電話……”

  “好。”

  掛了電話，路渺叫住了喬澤。

  “我想先去周駿家一趟，你先回去吧。”

  喬澤抬起手腕看了眼表：“這個點？”

  “對啊，小姑娘一個人在家不太安全，我還是過去看看吧。”

  喬澤眉心擰了擰：“一個六歲的小丫頭，這個點給你打電話？”

  路渺聽他語氣不對，皺眉：“有……什麽不對勁的嗎？”又道，“她可能是半夜睡醒了找不到爸爸，一個人在家害怕吧。”

  喬澤搖搖頭，手掌往她肩上一搭，推著她出門：“我送你過去。”

  他的車子就停在門口，兩人很快上了車。

  這裡距離周駿家有近半個小時的車程，車子行駛到一半時，肖湛給喬澤發了信息，周駿已被緝捕，他在和倪姐做毒品交易時被抓了個現行。

  喬澤看完消息，將手機扔給了路渺。

  路渺正倚著窗口休息，看到他將手機扔過來，本能地接過，看到消息時並沒覺意外，也沒有完成任務的興奮感，她想到了周珉珉。

  “剛才丁麗和你說了什麽？”喬澤突然道，“你臉色不太對勁。”

  “……”路渺下意識地摸了摸臉，“哪裡不對勁了？”

  喬澤看著她不語。

  路渺擔心他又要說她心理素質不行，抿了抿唇，先招了：“其實也沒什麽。就是丁麗和我說了周駿老婆的死因，我有點接受不了。”

  喬澤：“她怎麽說？”

  路渺有些怔然，想到了剛才丁麗說起那些話時的樣子——

  “麗姐，雯姐為什麽要丟下珉珉不管啊？”

  “她也不想啊，可她受不了啊……”丁麗當時的神態是迷茫的，可能是因為毒癮，也可能是因為陷在了回憶裡，“我們幾個人在阿駿家吃飯，周奇、阿駿、光頭男，還有我……還有很多人，後來來了興致，想抽了，就一起抽了很多。那時很快樂，像在天堂一樣……”

  “周駿、周奇和幾個狐朋狗友去周駿家吃飯，飯後毒癮犯了，沒控制住，幾個人在周駿家裡抽起來了，抽多了，產生幻覺，把陳一雯給……”路渺頓了頓，跳過了那兩個字，“第二天清醒後才知道出事了，但已經晚了，陳一雯接受不了，跳樓了。”

  那天晚上是丁麗先犯了毒癮，她慫恿著大家一起抽。周奇怪她，如果不是她提議，大家就不會在周駿家吸毒，也就不會致幻去碰陳一雯，陳一雯也就不會死。丁麗那晚也被輪了，周奇接受不了，因此這半年來動不動就對她拳打腳踢，就像晚上在包房裡，別人撩一下，他就揍她發泄。

  路渺約略能明白周珉珉為什麽說丁麗“髒”了，也明白她看到陳一雯的照片時，那種哀傷想念又有些排斥的情緒是從何而來了。

  她那天晚上就在家，目睹了這一切。

  路渺想起周珉珉時胃有些收縮著疼，她是個可憐的孩子。

  一個吸毒的父親，毀了她整個人生。

  手機在這時響起來，是周珉珉打過來的電話。

  路渺剛接起，周珉珉帶著哭腔的嗓音便急急地傳來：“姐姐……你為什麽還沒到啊？你快點來啊……火越來越多了，我怕……”

  路渺倏然坐直身：“珉珉，什麽火？你現在在哪裡，客廳還是房間？”

  “就是火啊……越來越多了，怎麽辦啊……我出不去……姐姐……你快點啊……我怕……”說著說著周珉珉已哭了起來，越哭越急，越哭越怕，還伴著急促的拍門板聲，在那一陣一陣咚咚的急促聲裡，路渺聽到了劈裡啪啦的火焰聲，驚得她一下子抓住了喬澤的手臂。

  “報火警……快，安東小區二單元601……”她的聲音顫得厲害，抓著喬澤的手也輕顫著。

  喬澤踩下了急刹車，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另一隻手很快拿起手機，撥了火警電話：“安東小區二單元601有火情，一名六歲小女孩被困，情況嚴重。”

  掛了電話，他重新啟動車子，幾乎將車速提到了最高，朝安東小區疾駛而去。

  電話那頭的周珉珉還在哭，路渺問她什麽她都答不上來，是真的被嚇壞了，歇斯底裡地哭著，拍著門板，哭喊著：“姐姐，你快來啊……”

  “珉珉……珉珉，聽姐姐說。”路渺極力讓聲線鎮定下來，“衛生間沒有火對不對，你先去衛生間，跑過去，把門關上，打開所有水龍頭，用毛巾堵住下水道口……珉珉……珉珉？”

  電話那頭沒了聲音，只剩下嘟嘟的忙音，再打過去時也沒人接聽。

  路渺心很慌，手心裡都是汗，她不知道周珉珉到底是什麽情況，周珉珉半夜無緣無故地給她打電話時她就應該想到的，如果不是有事，周珉珉怎麽會突然給她打電話？可能在給她打第一個電話時，屋裡就已經起火了，只是遲鈍的周珉珉沒有那麽強烈的危機意識，打電話找不到爸爸，就找她，傻傻地等她過來帶她出去。

  也可能是周珉珉太懂事了，這半年來她幾乎是一個人，肚子餓了就自己做飯，渴了就自己燒水，看到起火了，她可能也只是慢吞吞地端著一盆一盆的水去澆。

  路渺太能理解周珉珉的這種遲鈍和懂事了，她天生不是敏感機靈的人，父母長輩又疏於教育，所以她根本意識不到自己到底陷在怎樣的危險裡。而在父母的這種冷落下，她的心思卻是敏感而自卑的，多說一句話都擔心觸怒別人，更遑論去找人幫忙。

  她也找不了人幫忙。

  周駿家裝了防盜鐵門，窗戶和陽台也裝了防護窗，周駿出去時把門反鎖了，外人根本進不去。

  浴室是唯一沒裝防盜鐵網的，小窗口隻裝了個玻璃百葉窗。

  路渺讓她先去浴室，不知道她聽到沒有，有沒有照做。

  路渺也不知道屋裡的火情怎麽樣，在她去過的兩次印象裡，衣服、床單、發膠、紙箱亂七八糟地扔了一屋……

  車子很快到達安東小區，濃煙夾著烈焰從二單元601的陽台鐵網中滾滾而出，隱隱能聽到淒厲的女童哭聲，人們跌跌撞撞地往樓下跑，小區外圍了一圈又一圈的人。

  消防車警報聲由遠而近。

  喬澤還沒將車停穩，路渺已用力拉開車門，快步往二單元衝，剛走到樓道口便被追過來的喬澤拽著手臂攔了下來，他黑著臉：“做什麽，你什麽身手自己不知道嗎？”

  “多一個人就多一分希望。”路渺努力扭著手臂，“我也是個警察，我能救她的，我要救她……她一定就在浴室裡，她很聽我話的……”

  說著說著她的眼淚就嘩地流了下來，人也哽咽著，上齒死死地咬著下唇，倔強又哀求地看著他。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她，為了一個不相乾的人，這樣不顧一切地哭著求他。

  他眼神複雜地看了她一眼，回頭衝正忙碌的消防人員高聲提醒了句：“浴室窗戶沒裝防盜網。”

  而後反手拽住她的手臂，帶著她上了六樓。

  601的大門還緊鎖著，門縫裡濃煙一陣陣湧出，依稀能看到火焰。

  隔壁602的屋主走得匆忙，門沒鎖。

  喬澤拉著路渺進了602，602的廚房窗口和601的浴室形成一個直角，中間隔著601書房的飄窗，飄窗上有防護鐵網。

  喬澤將身上的風衣一脫，扔給路渺：“弄濕！”

  人已朝窗外探出頭，估算著兩個窗戶間的距離。

  路渺很快將衣服打濕，喬澤重新穿回了身上，推著她往後退了一步：“站在這兒別動。”

  他順手拎起流理台上的擀麵杖，人已推開窗戶，扣著窗台，很快跳上窗台，而後嫻熟地朝隔壁飄窗躍了過去，路渺的心臟跟著提起的瞬間，他的手掌已穩穩地落在了防護窗鐵欄上。

  防護窗距離浴室窗戶只有一臂距離，喬澤借著防護網的支撐，躍上了窗台，一手扣著防護網，一手拿著擀麵杖，衝著浴室玻璃狠敲了幾記，玻璃應聲落地，喬澤左手攀扣在了浴室窗沿上，小心翼翼地將整個身體移到了浴室窗戶，而後從浴室的小窗口翻身進了屋。

  路渺懸著的一顆心稍稍放下。

  沒一會兒，浴室窗口重新有了動靜，喬澤高大的身影出現在窗口。

  營救的消防人員也已綁好防護帶，正從樓頂下到浴室窗口。

  喬澤將已昏迷的周珉珉交給了消防人員，然後原路折返，臉上被濃煙熏出幾道黑痕，看著有些狼狽，也來不及清理，人一安全落地，他馬上反手拽過路渺，帶著她一塊兒下了樓。

  救護車已到，周珉珉被送到了救護車上。

  這一場火剛好落入警車裡的周駿眼中，他本是蔫蔫地坐在車後座上，外面一陣蓋過一陣的鳴笛聲讓他本能地扭頭看了眼，一眼便看到了二單元601室裡滾滾的濃煙和火焰，以及忙碌的消防人員，他一下子就發了狂。

  “珉珉！珉珉！停車，快停車……”周駿的手使勁轉動著手銬，拚了命地撞著車門想要下車，“求求你，快讓我下車，我女兒……我女兒她……在屋裡……”

  他已經語無倫次，幾欲瘋狂，雙目赤紅。

  肖湛就坐在副駕駛座上，剛好看到了人群裡的喬澤和路渺。

  他給路渺打了個電話：“怎麽回事？”

  “601失火了。”路渺又急又擔心，看著周珉珉被送上救護車，不知道眼下是什麽情況。

  “周珉珉呢？”

  “我不知道，現在送醫院急救。”

  “好。”肖湛掛了電話，從車內後視鏡看了眼癲狂的周駿，“帶回去。”

  路渺和喬澤跟著救護車一塊兒去了醫院。

  周珉珉被送進了急救室，她當時聽了路渺的話，一個人咬牙穿過大火，躲進了衛生間。

  周駿家衛生間裝的是防火玻璃門，暫時擋住了外面的大火，她和喬澤也及時趕到，在濃煙入襲前把她救了出來。但到底是在火海中待久了，她手臂和背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燒傷，肺部也吸入了不少濃煙，整個人陷入了重度昏迷，短期內不一定醒得過來，好在沒有生命危險，這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

  聽到醫生通報完周珉珉的情況，路渺也說不上是松了口氣還是難過，但人能活著就是好的。

  她有點難受，看著病床上一動不動的小姑娘，她心裡就難受。她回了趟局裡，向肖湛請求見周駿。

  肖湛同意了她的請求，她還是以親友的身份去見的他。

  會見窗裡的周駿頹然又憔悴，很焦躁，看到路渺時人一下子變得激動起來。

  “渺渺，渺渺，珉珉怎麽樣了？我家裡出事了，你幫我看看她到底有沒有怎麽樣，求求你。”

  路渺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慢慢地抬頭看他：“原來你還記得自己有個女兒啊？”

  周駿不管她的冷淡，整個人幾欲癲狂：“渺渺，我錯了，求求你，告訴我珉珉到底怎麽樣了。”

  “她……”路渺停頓了下，抬頭看他，“已經……”

  周駿重重一愣，整個人一下子就像被抽空一般，頹然地坐在了座位上，沒一會兒，人已失控地趴在桌上號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手失控地捶著桌子。

  那樣一個大男人，就這麽不顧形象地趴在桌上痛哭起來。

  路渺不知道這一刻他是悔恨，還是其他，看著這樣的周駿，她剩下的只有木然。

  如果周珉珉真的死了，他哭得再狠又有什麽用，悔痛又有什麽用？

  吸毒的時候、販毒的時候，他沒想到這些可能的後果嗎？周珉珉媽媽自殺的時候，他沒想到嗎？
  沒有人逼他，是他自己要走上這條路的。這幾年來，他有太多太多的機會重新開始，但凡有一點點責任感、一點點決心，他也不會一步步把周珉珉和她媽媽逼到絕境，把這個家逼到家破人亡的地步。

  陳一雯不吸毒，她生前無數次勸他戒毒，甚至以死逼他走出來，是他要一意孤行的。最終他的一意孤行毀了陳一雯，也毀了周珉珉。

  路渺覺得，陳一雯選擇一死了之，不僅僅是因為被她丈夫帶人輪奸了，而是在她對她的丈夫徹底絕望時，她的女兒目睹了她所有的不堪，甚至已經開始對她避之不及了，她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她的女兒，只能懦弱地選擇一了百了。

  周駿不無辜，無辜的是年幼的周珉珉，是陳一雯，以及所有被他手上的毒品毀掉的家庭。

  路渺輕吐了口氣，屈著手指，敲了敲桌子。

  “珉珉沒死。”她說，“現在重度昏迷，還在醫院。”

  周駿哭聲驟停，倏地抬頭看她。

  “珉珉還有什麽親人嗎？”路渺問。

  周駿連連點頭：“有的有的，她還有個小姨，叫陳一梓，在徐洋海運上班，現在就住在文州路那邊，以前她很疼珉珉，只是因為珉珉她媽媽才……”

  周駿的聲音低了下去，喉結滾動著，情緒還是有些激動。

  “徐洋海運？”路渺皺了皺眉，拿過一邊的紙和筆，“電話。”

  周駿給她報了一串電話號碼。

  路渺記下號碼便走了。

  監控室裡，喬澤和肖湛在盯著監控裡的路渺和周駿看。

  肖湛看著路渺走出鏡頭，回頭衝喬澤笑道：“關鍵時刻，小姑娘還挺沉著的，調教得不錯。”

  喬澤搖頭笑笑：“這個和我真沒關系，是她自己本身就有的特質。”

  肖湛嘖嘖了兩聲：“不對啊，我記得幾天前有人可不是這麽說的，小姑娘可是被貶得一文不值。”

  “肢體反應遲鈍，應急反應差，警惕心不行，容易心軟。”喬澤看向他，“這些確實是她本身存在的問題，優點再多，也不能因此掩蓋掉這些問題。”

  “當然。”喬澤停了停，“她人確實挺聰明，膽大心細，有想法。尤其是對人性的把控，確實很有一套，這很難得，更難得的是她還長了張無辜的臉，整天呆呆傻傻的，眨巴眨巴幾下眼睛，三下兩下就把人給糊弄住了。”

  路渺剛好推門進來。

  “什麽呆呆傻傻的啊？”

  她說話時語速是習慣性的不疾不徐，配著那張偏可愛的鵝蛋臉和萬年不變的黑長直，眼神也沉沉靜靜的，缺了幾分飛揚的靈動感，一眼看過去確實有幾分呆。

  肖湛笑：“說你呢。”

  喬澤的手自然而然地伸向她：“忙完了？”

  路渺愣愣地點點頭，走到近前時人已被喬澤手掌壓著肩膀拉到了眼前，她自己沒察覺，喬澤似乎也沒察覺，倒是肖湛發現了，蜷著手掌在唇邊輕咳了聲。

  沒人理他。

  喬澤和肖湛告了聲別，推著路渺出去了。

  折騰了大半夜，又是救人又是等珉珉搶救過來又是找周駿，一晚上就這麽過去了，兩人回到家時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九點多。

  路寶在家守了一天一夜，似乎特別幽怨，看到兩人一起進來時嗷了聲，繞著路渺直打轉。

  路渺習慣性地低頭和它打招呼。

  頭一俯下，額頭上已經結痂了的傷口就顯得尤其明顯。

  昨晚她為周珉珉忙上忙下，卻連順便處理傷口的時間都沒有。

  喬澤將她拉起，手指了指沙發：“去那兒坐著。”

  “……”路渺詫異地回頭看他，“怎麽了？”

  喬澤：“算帳。”

  路渺：“……”

  喬澤已繞過她，走向電視櫃，彎身拉開抽屜，沒一會兒便拿了碘伏和棉簽，站起身在側沙發上坐了下來，衝她看了眼：“過來。”

  路渺看他臉色極淡，心裡突然就忐忑起來，挨著沙發小心地坐了下來，擔心地問他：“我又有哪裡沒做對嗎？”

  喬澤沒應她，只是取了根棉簽蘸了點碘伏，手突然就朝她的額頭伸了過來。

  冰涼的液體沾到額頭的傷口時，路渺嘶地抽了口氣，這才想起額頭上的傷口，下意識地伸手去摸，卻被喬澤拍了下來：“別亂動。”

  路渺不敢亂動了，看他真一副要找她算帳的模樣，她不覺就軟了嗓音：“我現在都成傷號了，就不能不欺負傷號啊？”

  喬澤瞥了她一眼：“這會兒知道自己是傷號了？替人擋刀時怎麽不說？”

  “當時情況不一樣嘛，一大屋子人欺負一個年輕女孩，沒辦法坐視不理啊。”路渺說著偷偷看了他一眼，“而且只是一個耳光，我偷偷觀察過那女孩子的手，她保養得很好，沒什麽亂七八糟的傷口，所以不會有事的。”

  喬澤抿唇沒理她，隻點著碘伏，一下一下地替她清理傷口，動作很輕，沒弄疼她。

  路渺也不敢亂動，任由他替她清理完，而後看著他慢慢地將蓋子旋上，這才低低向他道了聲謝：“謝謝你啊。”

  喬澤看了她一眼，沒理她，站起身，將東西放回原處，這才回頭看她：“去梳洗一下，早點休息。”

  路渺想起案子算是暫告一段落了，但喬澤似乎沒有提考核的意思。

  “等會兒……周駿和倪姐那邊後來供出上線了嗎？你只是讓我找出阿燦，我不僅把人找出來了，還把另一條上線和他的下線全端了，已經是超額完成任務了，我的考核……算通過了吧？”

  喬澤偏沒給她答案：“先去休息。”

  路渺：“沒答案我睡不著。”

  “就這麽點小事你就寢食難安。”喬澤雙臂習慣性地交叉環胸，“心理素質明顯……”

  “我去睡覺。”路渺急急地打斷了他，很快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回了房。

  她這一覺隻睡了兩個小時，倒不是擔心考核，而是擔心周珉珉。

  雖然醫生說她短期內可能清醒不過來，但路渺到底放心不下，怕她孤零零地醒來，身邊沒個人在。

  路渺下午一點去看了周珉珉，她依然沒醒。

  路渺在病床前陪了她一會兒，給周珉珉的小姨陳一梓打了個電話，讓她來醫院一趟。

  陳一梓正在外頭開會，和她約了下午五點過來。

  剛掛完陳一梓的電話，喬澤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讓她去局裡一趟。

  路渺過去時直接去了高層會議室找他。

  喬澤早已到那兒，偌大的會議室裡只有他一個人。

  他依舊穿著慣常的黑色立領風衣，整個人只是很隨意地坐在那兒，面前攤了份材料，兩隻手肘很隨意地搭在座椅扶手上，十指輕松交叉在一塊兒，指間握著支筆，有一下沒一下地轉著，頭微微側著，看著她，斂著黑眸，姿態看著有些慵懶，又夾著幾分斂起的冷峻，看著和平時不太一樣，隱隱帶著幾分距離感。

  路渺看著看著不覺就緊張了起來，甚至不敢叫他，隻隔著桌子看他：“那個……”

  喬澤下巴往他對面的椅子輕輕一點：“坐。”

  路渺哦了聲，小心地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喬澤偏頭看她：“才幾個小時沒見，就怕我怕成這樣？”

  “……”路渺鼓著腮幫子沒敢看他，“你今天看著有點嚇人。”

  “是頭頂多了隻角，還是背後多了條尾巴？”

  他這麽一說，路渺一下子放松許多：“都不是……”

  她抬頭看他時，眼神和他的撞上，他嘴角的線條明顯柔和了些，指尖壓著那份材料推向了她：“簽個字。”

  路渺低頭看了眼，詫異地看他。

  那是一份保密協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