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槍殺(1)
工廠三樓,昏暗的房間裡,百葉窗透出的陽光成為條紋,投在蒙烽與張岷的臉上。
林木森背光坐著,看不清表情,身後站了四名小弟。
“五箱槍支。”蒙烽道:“每箱七十五支,一共三百七十五,一箱彈藥五千四百發。一百二十個手雷,是我們能帶的極限了。”
“折損了幾名弟兄。”林木森道。
蒙烽:“都回來了,在外頭等著。”
林木森:“沒有人受傷?”
蒙烽的聲音帶著一股不容質疑的冷酷:“不清楚,你最好親自去看看。”
林木森:“你倆呢,沒事吧,咱們自己人要是受傷可就麻煩了。”
蒙烽不答。
林木森掃了一眼六個大箱子,淡淡道:“乾得好,給你倆記首功,我會記得的,回去洗澡休息。”
張岷似乎還想說點什麽,蒙烽卻以眼神示意,讓他不要急於談別的事,二人轉身出外,帶上了門。
樓下參與行動的小弟們疲憊不堪,一名跟班匆匆下樓道:“森哥出去了,後天才回來,臨走前有安排,你們在這裡等著,劉硯呢,劉硯上來商量個事兒。”
蒙烽與劉硯錯身而過,蒙烽小聲道:“他在。”
劉硯答:“知道了,你去收拾一下。”
片刻後劉硯從二樓下來,身後跟了四名小弟,走下樓去。
張岷前去洗澡,蒙烽卻在廳內站著等劉硯。
劉硯看了蒙烽一眼,什麽也沒說,朝其他人道:“大家跟我來。”
十一名隊員離開工廠,站在正午的河邊,劉硯道:“就這裡,受傷的請站出來。”
蒙烽:“什麽意思?”
劉硯低聲道:“沒說你。”
蒙烽低聲道:“我不是問這個,他讓你來檢查,讓你殺自己人?”
劉硯壓低了聲音,話中帶著難以抑製的怒火:“他之前告訴了你什麽?他是不是讓你拋棄所有受傷的隊員?你為什麽不先跟我打聲招呼?我完全沒有心理準備,也沒有想好對策。”
二人小聲交談,對面五步外的小弟問:“森哥要拋棄我們了麽。”
“森哥不在!”一名監視劉硯的人開始上子彈:“這是劉硯的主意,他自己負責執行,有傷的都自覺站出來。”
劉硯深吸一口氣,朗聲道:“你們都懂的,等等……你想做什麽?我說了讓你殺人?!”他揪著身邊監視者的衣領,低聲道:“你如果敢舉槍,我打賭第一個死的就是你,相信不?”
對面一人道:“現在就要殺了受傷的弟兄?”
“不。”劉硯松開身邊那小弟:“先告訴我誰受傷了,來吧,向前一步,別怕。”
那金牙胖子忽然道:“你他媽的不是個東西!”
劉硯冷冷道:“你不算,你不是被喪屍咬的,滾到一邊去,再囉唆我就斃了你!”
胖子馬上如得大赦,轉身跑了。
劉硯:“其余人。”
蒙烽說:“我記得,讓我來吧。”
劉硯:“不,他讓我來。”
大日頭下,各人都臉色蒼白,劉硯道:“都不動麽,那麽改改,沒有受傷的人站出來。”
話音落,六名隊員朝前一步,兩名明顯被喪屍抓傷的人原地不動,兩秒後,又有兩人同時上前一步。
前排八人,後排兩人。
劉硯朝後來的兩人道:“你們倆,脫衣服。”
“劉硯!你他媽真不是人!”一人勃然大怒道。
劉硯認得那人名叫聞且歌,沒回答他。
蒙烽掏出手槍,那兩人隻得開始脫衣服,聞且歌緩緩喘息,赤身裸體地站在日光下。
他的身體沒有傷痕,另一人則腰後被抓出一道血痕,傷口沒有愈合,內裡鮮紅的肉微微外翻,已現出明顯的紫黑色。
劉硯道:“把衣服穿上,你叫什麽名字?”
“王暉。”那人答道。
聞且歌穿好衣服,看著劉硯,當場有人下意識地轉身,緩緩後退,繼而開始逃跑,所有人警惕地盯著蒙烽。
“回來!”劉硯上前一步喊道:“我沒打算殺你們!一切還有希望!”
另一人正要舉步,聽到這話時,驚疑不定地打量劉硯。
劉硯說:“給你們三天的食水,在這裡等,好麽?張岷說,一會就過來給你們看病,如果能治好,什麽也不用說,一切照舊。”
聞且歌吼道:“我……我會殺了你,劉硯!”
“別這樣,聞弟。”王暉道:“大家都明白的,都是命。”
劉硯:“你倆是一起的吧,是發小?聞且歌,你負責給他送水和送吃的,但一定注意安全,我……我會想辦法的,但現在沒法詳細說,好嗎。”
“我一定會殺了你!”聞且歌瘋狂地吼道:“我發誓!劉硯!你等著——”他要衝上來與劉硯拚命,卻被其他數人按住。
蒙烽瞬間以手槍抵著聞且歌額角,冷冷道:“看來我有必要先殺了你。”
“算了,蒙烽。”劉硯說:“大家回去吧。”
“等等!”張岷從工廠裡跑出來,站在河邊疾喘,短短五十米路中,竟然有點上氣不接下氣。
他的手裡拿著兩根針管,喊道:“別跑!兄弟!人呢?!”
蒙烽蹙眉道:“張岷,你怎麽了?”
張岷勉強道:“我……沒事,剛剛兩位受傷的弟兄呢?”他上前示意王暉坐下,捋起他的袖子,對著血管,把一管針劑緩緩推了進去。
劉硯蹙眉道:“你怎麽提取出來的?!”
張岷的手臂上還留著一道未完全合攏的劃痕,整隻手臂浮現出紅色,臉色蒼白得嚇人。
他手指倒挾著一根針筒,把另一根針筒裡的血清全部注入了王暉體內。
遠處傳來一聲槍響,有人自殺了。
張岷不忍地閉上雙眼,歎了口氣。
“為什麽尋死!”張岷大喊道:“說不定能得救!”
還有一人遠遠地看了很久,最後走過來,接受了張岷血清的注射。
蒙烽蹙眉問:“有用?”
“試試。”張岷眼中十分茫然,抬頭看著蒙烽。
劉硯說:“你放了多少血才做出這兩管血清?”
張岷搖搖晃晃地起身:“我……用土法,以前治口蹄疫用過的,一大碗冷卻後……抽取上層液……”
“他有救了?!”聞且歌道:“這是什麽藥?”
張岷搖頭道:“不清楚,觀察看看。怕會過敏,不過比起感染,已經是小問題了。”
劉硯很想問治豬的口蹄疫和治人能一樣麽,但終究還是沒有問出口,最後說:“聞且歌你留在這裡,看情況。”
他回去匯報,林木森冷冷道:“你這事可辦的不漂亮,又浪費糧食了。”
“森哥。”劉硯針鋒相對道:“蒙烽說,給人留一條路,也是給你自己留一條路。如果在這種情況下開槍,你的隊伍就再也凝聚不起來了。你試想想,以後在戰鬥進行到一半的時候,一旦有人受傷,他們馬上想到的事就是:‘我還打什麽?掩護同伴活下來以後,他們會開槍殺了我。’這種時候留給他們的唯一選擇,只有殺死隊長和隊友們,自己去逃亡,等候變成喪屍。你期待他們都會自我犧牲?不太可能。”
林木森不說話了。
劉硯說:“張岷開始抽取血清試著救他們,但不一定生效。具體還得等方師姐提煉。你最好先給張岷弄點吃的,不然按他那種抽血量,遲早會死在這裡的。”
林木森起身道:“他健康麽,沒有肝炎艾滋病吧。”
劉硯:“……”
蒙烽進一樓浴室去洗澡,劉硯在中庭的石椅上坐著,片刻後南側二樓一聲巨響,張岷發狂般大吼道:“那混蛋在什麽地方!”
劉硯笑了起來,決明追出房間,道:“等等!”
“有隻喪屍朝老子撲過來,老子為了保護那小孩……啊你們看就是那家夥,到現在我還不知道他是打哪兒來的……”金牙胖子正在中庭一側唾沫橫飛,指手畫腳地給兩名小太妹敘述他的英勇事跡。
張岷跨出二樓圍欄一躍,落下中庭,眼神像是一隻被徹底激怒的獵豹,二話不說上前揪起胖子推在石桌上,喘息著以槍抵著他的後腦杓。
“爸!”決明道。
“泥人也有血性子!”張岷勃然大吼道:“你什麽意思!你對我兒子做了什麽!”
劉硯馬上不笑了,一名小太妹見勢頭不對,忙上樓去喊人。
決明穿著件單薄的背心,款式和劉硯的一模一樣,松松垮垮,一邊仍朝上撩起,現出淤青的腰部,劉硯馬上明白了,張岷回房後檢查決明發現不對,問過後決明才把事情詳細說了出來。
劉硯沒料到張岷脾氣說變就變,本以為是開玩笑,然而看見張岷持槍的右手發著抖,竟是幾次要扣動扳機。
那金牙胖子兀自以為張岷只是威脅,把心一橫,大罵道:“來啊!你有種就開槍啊!”
蒙烽洗完澡,聽見中庭裡的動靜,穿著條平角內褲出來,沉聲道:“張岷,別衝動。”
張岷喘著氣,劉硯又道:“他不值得你殺,讓他發個誓,放過他吧。”
這糾紛鬧得甚大,知情人只有寥寥數名,中庭外擠滿了看戲的人,紛紛交頭接耳。
張岷:“你發誓!不許再碰決明一下!我不怕殺人!我不怕殺人!!”
那金牙胖子連聲道:“不碰就不碰唄,又沒把他怎麽了。”
“好了。”劉硯道:“張岷,收槍,回去吧。”
張岷緩緩收起槍,忍無可忍道:“你給我記得。”說畢轉身朝決明走去,牽起他的手。
“走著瞧,不知道哪兒來的小野種……”金牙胖子這才起身,朝決明罵了句髒話,又從背後朝張岷比了個中指。
說時遲那時快,張岷轉身毫不留情扣動扳機!
砰的一聲槍響,子彈在胖子額上開了一個血洞!
井字型的大院四周鴉雀無聲,金牙胖子兀自瞪著眼,滿臉無法相信的神色朝後倒下,摔在地上。
張岷一手拉著決明,站著靜了片刻,而後道:“寶貝,爸帶你走,別怕。”
“誰在下面開槍?”三樓,林木森的聲音終於響起。
“我。”張岷答道。
林木森:“為什麽開槍,你殺了王老板?”
張岷:“他對我兒子動手。”
林木森兩手駐在欄杆上朝下看,張岷和決明略抬起頭,與他遙遙對視。
“你什麽時候有兒子了。”林木森笑了起來:“叫什麽名字?”
劉硯朝蒙烽使了個眼色,蒙烽道:“跟著張兄弟一起來的。”
林木森道:“張岷,把你的槍放下,指著我做什麽?”
張岷道:“抱歉了,森哥,誰也不能動我兒子,這些天承蒙你照顧……”
林木森打斷道:“人是你殺的。”
張岷不吭聲。
林木森又道:“所以你負責拖出去埋了。”說畢轉身回房。
劉硯和蒙烽都松了口氣,圍觀人群散了,張岷在石椅上坐下,示意決明過來,他坐著,決明站著。
決明抱著張岷的頭,揉了揉他的頭髮。
夜十點:
蒙烽巡邏完,在樓下站了一會,整棟樓的燈都熄得差不多了,只有他和劉硯的房間還亮著燈,總有那麽一個人在等他回去。
劉硯依舊是那副無所謂的模樣,只不過這次在燈下看的換成槍械圖紙,他從圖紙後瞥了蒙烽一眼。
蒙烽面無表情地脫掉上衣,換上拖鞋,在門框頂上做二十個引體向上後,拿著杯子去刷牙,回來時隻穿著條軍褲,赤著上身。
劉硯已熄了燈,窗外繁星漫天,秋風卷著乾草的氣息撲進房裡,蒙烽依稀有種錯覺——這分明就是在念高中住宿的時候。
晚自習下課後,劉硯回宿舍洗澡,成績爛得一塌糊塗的蒙烽堅持在教室裡再看會書,十點半回來洗澡,十一點宿舍樓熄燈,睡覺。
那日子枯燥得簡直令人發指,食堂,教室,宿舍三點一線,數學公式和一堆完全看不懂的英語簡直就像……蒙烽實在不願意再想起了。
然而那枯燥乏味的高三生涯,卻隱約又有種令蒙烽無法忘記的熟悉氣息,似乎每次發布年級排名時墊底的嘲笑感,令人看得想去撞牆的教科書與練習冊上,雞飛狗跳的字,詞不達意的作文字裡行間中,埋藏著一段記憶。
劉硯總是與蒙烽吵架,他們是最特殊的夥伴了,幾乎從認識的第一天就開始互損,你損我我損你的損個沒完——一直損到彼此都不再是小孩,直到現在,他們還在互相損。劉硯嫌蒙烽笨,時時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意味,恨不得當頭棒喝揍醒他,而蒙烽則覺得劉硯就像隻聒噪的鴨子,除了學歷高點沒別的用處,還瞧不起人。
於是兩人便這麽磕磕碰碰地自成一個小團體。
一切終於告一段落,那場秋雨後,天氣逐漸轉涼,翌日劉硯讓人把工作台搬到中庭的梧桐樹下,就著滿庭黃葉開始改裝槍械。
六把AK步槍交到他的手裡,劉硯要負責把它們改裝成練習用槍。
他拆了其中一把,記錄零件圖紙,陷入了漫長而全神貫注的思索之中。
決明不用在房間裡躲著了,林木森只見了他一面,恰到好處地表達出對他的喜愛,卻沒有表示過度的熱情,仿佛生怕觸了張岷的霉頭——他聽過部下匯報,絲毫不懷疑張岷有能用狙擊槍隔著百步遠,從天台上狙爆他腦袋的本事。林木森想了又想,要怎麽給決明找一份既有事做,又不至於太累的活兒,最後讓決明去幫廚。
蒙烽和張岷則依舊負責巡邏,作為帶回武器的獎勵,每人得到了一包煙,一瓶軒尼詩的XO。
當天中午,外面一聲槍響,被張岷注射過血清的人,有一個變成喪屍了。
劉硯出去看過,歎了口氣,再看王暉,他的情況也很糟,已經無法行動,腰部的傷口朝著全身開始潰爛。
張岷坐在石頭上,雙眼通紅,盯著河水不吭聲。
“沒有用。”張岷說:“血清沒有效果。”
劉硯說:“你盡力了。”
張岷沉默點頭,又問:“是不是劑量不足?”
劉硯說:“你再放血會死的,別想了。晚上我找方師姐問問。”
張岷歎了口氣,雙手十指交扣,揉了揉眉毛與鼻子,說:“有的時候,給人一個生還的希望,卻又讓這種希望破滅,顯得很殘忍。”
劉硯笑了笑,道:“不嘗試一下,你又怎麽知道呢?去找決明,他才是最需要你的人。”
張岷疲憊點頭,起身回了化工廠。
“土豆是好東西,摻點牛肉罐頭,味道足,管飽……”於媽不住念叨,身邊的決明對著一大筐土豆,眼睛直轉圈圈。
“瞧你這細皮嫩肉的。”於媽道:“家裡大人不讓你乾活是吧?啊?我侄兒也和你一樣的歲數,從來不知道做飯,油鹽醬醋也分不清……”
決明拿著土豆,又拿著削皮的小刀比劃了一下,把土豆切下一大塊。
於媽:“哎!不成!這不成!看阿姨怎麽削的……”
一大筐土豆,一大盆胡蘿卜,廚房裡暗無天日,決明打心底生起一股悲劇的滋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