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獅虎(3)
張岷:“蒙烽就在那裡面?!這個隊還有誰?”
鄭飛虎:“不清楚!別廢話,都去固定炸彈!”
張岷和賴傑散開,鄭飛虎咬著一根雷管滾下坡去,數人各自插上炸彈,爬上坑邊,趙擎啟動按鈕。
轟一聲巨響,天翻地覆的大爆炸,鄭飛虎道:“裡面有東西!得把它弄開,將定位彈射進去,待會讓核彈轟炸這裡!”
決明按著紅外線鏡片看了片刻,道:“你確定是它?!”
鄭飛虎道:“沒錯!”
決明道:“給我個手雷。”
決明左手拿著手雷,右手拿著扳手跑向裂谷周圍,鄭飛虎啟動炸彈,又一聲大爆炸,裂谷中央現出一條裂口,決明把扳手凌空一甩,緊接著又把手雷扔了出去。
扳手呼呼風向,旋轉著飛向裂谷中央,爆炸的瞬間現出一個巴掌見方的小洞,扳手卡在洞邊,下一刻,手雷掉了進去。
決明馬上轉身,抱頭跑向基地車。
然而還沒跑開幾步,裂谷地面掀起,周圍一陣震動,所有人朝後摔去,決明摔在地上。
裂谷中爬出了成千上萬的喪屍,所有的喪屍都四肢殘缺,又一刹那,血肉、屍體隨著一陣翻湧,被井噴般地飆射出來!
“退後!”鄭飛虎吼道,繼而快步衝上前,舉起臂發式訊號炮筒,發射出四枚定位彈。定位彈拖著煙霧穿過漫天噴發的喪屍,一瞬間同時轉頭,射進了裂口。
爆炸聲響,綠色煙霧從地底噴發而出,在漆黑夜幕下隨風飄揚。
這裡幾乎集合了整個大地上的所有喪屍,三次井噴,近十萬隻喪屍被噴了出來,一刹那衝向裂谷邊上的幾人,決明縱聲大喊,被一群喪屍衝翻在地,到處都是近乎瘋狂的喪屍,它們一擁而上,尋找獵物。
槍聲響起,手雷炸開,決明的手臂被一隻喪屍咬住,張岷從旁撲出,抱著決明一打滾,又被無隻喪屍蜂擁而上,掀翻在地。
決明睜開雙眼,張岷以身體死死護著他,背後是數十隻抓來的手,在他背上瘋狂地抓撓。
張岷血淋淋地抱著決明,輕輕喘息。
嗡一聲音波彈爆開,所有喪屍被掀得橫飛出去,緊接著是機關槍的瘋狂掃射,又一枚音波彈投出。
張岷背上衣服被掀飛,帶著鮮血在風裡飄零。
“劉硯!”賴傑抱著頭吼道。
音波彈的震爆中,一切聲音短暫地靜謐。
賴傑艱難起身,朝蒙烽作了個口型。
“趴下!”蒙烽一臂搭著劉硯的肩膀,竭力直起身大吼,緊接著再次投出一枚音波彈。
這一次的效果比先前更強,橫飛的颶風將所有喪屍掃回裂谷中。基地車在狂風與音爆中近乎解體。
鄭飛虎被咬得渾身是血,拖著腳步跑向基地車,摔在十米開外。
“送他們走。”蒙烽道,“裡面還有,那是個孵化巢。”
“什麽?”蒙建國道。
蒙烽:“我知道它的一點記憶,在這裡面……藏了很多喪屍,在你們抵達的時候,第一個……第一個細菌試管打開的時候,它就命令所有喪屍到這裡躲藏……”
蒙建國道:“用核彈集中轟炸!”
蒙烽:“沒用!你不懂的!一旦進化到終極形態,它就不需要再感染別的了!只要有血肉讓它操控,它能吞噬整個母星!不消滅乾淨,留著最終形態,以後還會卷土重來的!”
決明拖著血人般的張岷上了基地車,劉硯肩上扛著搖搖欲墜的蒙烽。
劉硯:“現在呢,怎麽辦?”
蒙烽:“抗體給我,要進去孵化巢的中心,強行注射進去……”
劉硯:“扔進去呢?”
蒙烽搖了搖頭:“不行,你們進不去,我已經……死了,你們都救不了我,抗體在瓦解我體內的病毒,我馬上就得完蛋……現在我還能進去,它們不會攻擊我,快,抓緊時間。”
他的皮膚冰冷,雙唇毫無血色,嘴角已開始腐爛,臉色呈現出灰敗的深黑,眉毛剝落,英挺的鼻梁上帶著戰鬥後觸目驚心的血跡。
蒙烽已徹底成了一隻喪屍。
“咱們一起吧。”劉硯喘息著道,“一起進去。”
蒙烽說:“你進不去,你還活著。”
劉硯:“你一定得去麽?”
蒙烽:“不去的話,它會躲在地下,那見鬼的玩意,一會就跑得沒影兒了,過個一段時間……又不知道變成什麽鬼樣出來……來,把疫苗給我。”
劉硯發著抖把抗體彈取出來拆開,把裡面的抗體溶液倒進玻璃管裡,放在他的手裡。
“進去以後把它……擰開。”劉硯說。
蒙烽道:“哦。”
劉硯眼眶通紅,噙著淚說:“能不死,就盡量活著回來。”
蒙烽小聲道:“我永遠都在,永遠都……活著。都走吧,終於輪到老子了,差點……一世英名,付諸流水。走!教官,帶他們走!”
劉硯道:“等等!”
鄭飛虎道:“快天亮了!走吧!”
鄭飛虎把劉硯拖上車門,劉硯終於崩潰了,他發瘋地大嚷,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吼什麽,賴傑道:“劉硯,讓他安心地走。”
鄭飛虎眼眶通紅,朝蒙烽比了個拇指,趙擎調轉基地車,在沙地上拖出兩道車輪印痕。
喪屍群再次湧了上來,這一次它們避開了蒙烽。
“蒙烽——”劉硯大吼道,他幾次掙扎下車,蒙建國緊緊地抱著他,把他拖回車上,大吼道,“別這樣,劉硯!”
“劉硯!”蒙烽艱難地站直身子,嚷道,“好好活下去!爸,我愛你!”
劉硯死命掙扎,鄭飛虎緊緊抓著他。
蒙建國倚著車廂,紅著眼咆哮,他近乎痛苦地大吼,操起機關槍,瘋狂朝外掃射追來的喪屍。
蒙烽拖著腐爛的腿,一瘸一拐地走向裂谷。
他一邊走,一邊“啊——”“啊——”地喊。
“啊——呀——”
“啊——”
劉硯聽到這聲音,心頭仿佛被萬根尖刺穿透,沒有人聽得懂,只有他明白,那是蒙烽在哭。
蒙烽沒有淚水了,他嘶啞地大嚷,仿佛在宣告他贏了——他終於找回了自己。
更難過的是,他終究還是輸了——再也沒有辦法去證明,他仍舊能好好地活在這個社會上。
從出世的那一天起,他就注定不被命運眷顧。
劉硯終於用盡所有力氣,衝出了車門。
“停車!”蒙建國吼道。
基地車停下,鄭飛虎要衝下車,劉硯倒退著走,滿臉都是淚水,拿起槍,抵在自己的太陽穴上。
短暫的沉默後,鄭飛虎、蒙建國、賴傑同時朝著劉硯敬了個軍禮。
“祝你好運!再見!我親愛的劉硯!”決明帶著哭腔喊道。
“再見!”劉硯喊道。
蒙烽接近裂谷中央,刹那間所有喪屍停下,仿佛受到無形的召喚,朝著裂谷瘋狂地湧去。
蒙烽一頭墜進了血肉的漩渦中。
劉硯用盡全身力氣奔跑,越跑越快,朝裂谷的縫隙處一躍,落了進去。
裡面一片通紅,孵化巢的中心點,一團紅色的水滴在發著光。
蒙烽墜入最後一層橙黃色的膜內,橫握著裝滿抗體的玻璃管伸出手,劉硯墜了進來,頭上腳下的一個倒轉,撞進中心膜內。
蒙烽在孵化巢中央掏出抗體管,他們都無法交談,劉硯伸出一手拈著玻璃管的另一端,蒙烽側頭注視劉硯,彼此同時輕輕使力。
在那猩紅的,層層鋪展的星雲深處,傳來一聲溫柔的脆響,細微清澈,卻又蕩氣回腸。
玻璃管碎開,溶液飛濺,灑向病毒弦的血液核心。
下一刻,紅核發出尖銳而恐懼的呐喊,血色的波紋蕩開,夾著一絲綠色的絲流擴散。
衝擊波掀飛了兩人,裂谷中央碎成六瓣,噴發出無數喪屍,二人被夾在血肉的洪流中直飛出來!
沙漠中的大地裂開了它深邃的巨口,仿佛在不住嘔吐,噴出的鮮血與肉塊近乎紫黑,每一聲噴發都夾雜著天崩地裂的尖叫與哀嚎,紅光在空中飛散,繼而變得黯淡,消失。
劉硯睜開雙眼,蒙烽的左臂、右腳已經完全腐爛了,胸膛上的肌肉化為汙水,現出森森白骨。
“還活著麽?”劉硯輕輕拍了拍蒙烽。
蒙烽艱難轉頭:“怎麽又回來了?”
劉硯:“不能讓你一個人去死。”
蒙烽:“我不行了……”
蒙烽沒有呼吸,瞳孔渾濁,他艱難地說:“你快點走,他們還會轟炸這裡的。”
劉硯:“隨便他們炸吧,你這個自私鬼,就知道叫老子跑,自己立功。”
蒙烽:“還不是你害的……要不是為了救你,老子會被安德烈身上的病毒……寄生……寄生……”
劉硯:“找個風景好點的地方,等看核彈吧……據說這次的是小范圍核彈……說不定能逃掉。”
蒙烽:“……才怪。嗯,行。逃掉也沒用,有輻射……”
劉硯背著蒙烽,蒙烽全身腐爛,輕了不少,頭側在他的頸側,嘴角流著血。
一行腳印離開沙漠,走向東南方。
“這裡可以了。”蒙烽低聲道。
劉硯:“再走走吧。”
蒙烽:“你就是婆婆媽媽的,連找個死的地方都要左挑右揀……”
劉硯:“你信不信我真的會把你扔在這裡,再踩你幾腳。”
蒙烽:“天快亮了嗎?”
劉硯:“快了吧……你看,啟明星呢。”
蒙烽:“我頭不能動,脖子爛了……沒法抬頭。”
劉硯:“我幫你。”
蒙烽:“別動,會斷,找個地方躺著。”
劉硯:“……”
劉硯:“看日出麽?”
蒙烽道:“不知道能撐得住不……”
一輛轟炸機飛來,遠處升騰起巨大的蘑菇雲,大地瘋狂震動,紅光一瞬間覆蓋了天地,沙礫的暴風席卷了這永無終點的黑夜。
沙塵暴中,劉硯仍慢慢地走著。
劉硯:“還活著麽?”
蒙烽:“嗯。”
劉硯:“咱們朝東邊走,還有一個多小時就日出了。”
蒙烽沒有回答。
劉硯咳出一口血,口鼻裡全是鮮血,知道自己被方才的核彈直接輻射了。
“蒙烽?”劉硯小聲道。
蒙烽伏在劉硯的背後,沒有回答,腐爛的黑水從他的鼻孔中流下來,淌在劉硯的脖頸上。
“冷……”蒙烽說。
劉硯:“我有點撐不住了……就這裡吧,到海邊了。”
蒙烽:“聽……見了……”
劉硯也不知走了多久,沙沙的海浪聲溫柔地響起,越來越清晰,他在礁石群中找到一艘擱淺的小船,把蒙烽放在船上。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啟明星在夜的天鵝絨幕彼端閃閃發亮。
劉硯躺在小船上,與蒙烽一起出海。
蒙烽:“到什麽地方了?”
劉硯:“海上……快回家了。”
蒙烽:“我……唱首歌給你聽吧。”
蒙烽睜開眼,面前是漆黑的天空,他與劉硯一起注視著茫茫夜空,嘶啞著聲音,開口道:“天灰灰,會不會……”
劉硯低聲道:“讓我忘了你是誰……”
蒙烽:“累不累,睡不睡……”
漆黑的海面上,一艘小船被退潮的海水帶向茫茫的夜晚深處。
“換我唱首歌給你聽。”劉硯道。
蒙烽:“嗯……行。”
“My heart is pierced by cupid……I disdain all glittering gold……”
蒙烽:“聽不懂……但想起來了……”
劉硯:“想起來什麽?”
蒙烽:“美人魚……在船邊……”
劉硯:“嗯……可惜沒有人來接我們走了。”
小船搖啊搖,劉硯低沉沙啞的聲音伴隨著潮水聲在海面上飄蕩。
死亡不是失去了生命,只是走出了時間。
茫茫漆黑海面,載浮載沉帶著他們的曾經回憶。
那年,兩個差不多大的小孩,坐在電視機前看卡通節目,內容已經忘了,但二人仍看得哈哈大笑,卡通節目結束以後,互相用枕頭拍來拍去,瘋了一下午。
那年九歲的蒙烽和八歲的劉硯下課後,蹲在樓下花壇邊的一朵花前,好奇地用放大鏡看螞蟻。
那年十四歲的蒙烽掄起書包,將劉硯護在身後,和三個混混打得鼻青臉腫。
“There is nothing that can console me,but my jolly sailor bold……”
“Come all you pretty fair maids,whoever you may be……”
過去的,未來的,化作無盡的漫漫長夜,他們即將回去了,一如所有來到這裡,在世間行走過的人,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回歸母星之中。
那年秋天,蒙烽退伍歸來,特地花錢留下一套特種兵製服,隻上繳了肩徽。
大學校園外的楓樹下,黃昏時漫天紅葉飄零,蒙烽一身筆挺軍服,吊兒郎當地倚在路燈旁,邊揉鼻尖邊發短信,嘴角帥氣地翹著,等待劉硯放學,朝他炫耀。
“Who love a jolly sailor bold that ploughs the raging sea……”
劉硯與蒙烽並肩躺著,閉上了雙眼。
長夜已過,破曉未臨,大海深處煥發出一道恢弘的藍光。
藍光一現即逝,直升飛機上,決明的雙眼空洞地望著窗外,千萬點藍光在他的瞳中旋轉,盡數溫柔散開。藍色的光點飛進他的瞳孔,交還了所有被帶走的記憶,繼而化作一團光霧離開他們的身體,回歸大海。
“爸。”決明道。
張岷:“……”
靜謐中,張岷似乎感覺到了什麽,艱難撐起身:“戴星?”
決明眼神中帶著迷茫,雙眼通紅。
決明說:“爸。”
他拉起張岷的手,伏在他身前,在他胸口不住蹭,小聲哭了起來。
“你都想起來了?”張岷緊緊抱著他,低聲安慰道,“想起來就好,想起來……就好了。”
那抹藍光從海底照向海面,由下至上,溫柔地籠罩了黑夜裡孤獨的小船。
海浪聲聲,將小船推向大海深處。
藍色光點飛速修補著劉硯與蒙烽的破碎身軀,蒙烽的傷口開始愈合,每一寸肌膚自發生長,覆蓋了他的骨骼。
劉硯的呼吸漸趨平靜,身上被輻射後的紅斑逐一消退,龜裂的肌膚也愈合了。
藍光消失,在旭日的第一道光芒到來之前隱於漆黑深海。
天邊現出一抹魚肚白,閃爍著銀色光輝的浩瀚黎明傾出,灑向整個海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