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原來如此(1)
帕默夫人產後兩周,身體狀況良好,她母親覺得沒必再整天陪護她,每天去探視她一兩次就可以放心了,於是,詹寧斯太太結束了護理工作,回到家裡,恢復了以前的生活習慣。她發現,達什伍德家兩位小姐也很想再度分享以前的樂趣。
她們姐妹回到貝克利街大約過了三四天,一天上午,詹寧斯太太照樣去看望了帕默太太回來,走進客廳時看見只有埃莉諾獨自坐在那裡,便急急匆匆、神氣十足地走了過去,這讓她覺得她又要說什麽奇聞異事了。她隻給她轉出這個念頭的時間,就馬上證實說:
“天哪!親愛的達什伍德小姐!你有沒有聽到這個消息?”
“沒有,太太。什麽消息?”
“好奇怪的事情!不過我會全都告訴你的。我剛才到帕默先生家裡,發現夏洛蒂為孩子急壞了。她一口咬定孩子病得厲害——孩子哭呀鬧呀的,渾身長滿了丘疹。我當即一瞧,就說:‘天哪!親愛的,這不是丘疹性尋麻疹才怪呢!’護士也是這麽說的,可是夏洛蒂不肯相信,於是去請多諾萬先生。碰巧他剛從哈萊街過來,他馬上過來看看孩子,立刻就說沒有問題,只不過是皰疹,跟我們說的一樣,夏洛蒂這才放下心來。多諾萬先生剛要走,我也不知道怎麽想的,竟然想起來問他有沒有什麽消息。他聽了得意地傻笑了一下,然後擺出一副一本正經的神氣,像是心裡有話,後來到底還是低聲說了出來:‘由於我怕你照護的兩位小姐得知嫂嫂身體欠安的壞消息會感到難過,我最好這麽說:我認為沒有必要大驚小怪,希望達什伍德太太平安無事。’”
“什麽?芬妮病了!”
“我當時也是這麽說的,親愛的。‘天哪!’我說,‘達什伍德太太病了?’然後,事情就全都真相大白了。據我了解,情形大概是這樣的:愛德華·費拉斯先生,也就是我常常拿來取笑你的那位先生(不過我很高興,事實證明這些玩笑毫無根據),看來,這位愛德華·費拉斯先生與我表侄女露西訂婚已經一年多了。你瞧,親愛的,竟會有這種事!除了南希,誰也不知道一點兒消息!你能相信會有這種事嗎?他們兩人相愛,這倒不奇怪。但是事情鬧到這個地步,竟然沒有引起任何人的猜疑!這可就奇怪啦!我從來沒有看見他們在一起過,不然我肯定會一下子就看出苗頭。你瞧,他們由於害怕費拉斯太太,就絕對保守秘密。直到今天早晨,一直沒有引起他的母親和你哥嫂的絲毫懷疑。到了今天早晨,可憐的南希,你知道她本是個好心人,可就是沒長心眼兒,一股腦兒全給捅出來了。‘天哪!’她自言自語地說,‘她們都這麽喜歡露西,將來肯定不會從中阻礙啦。’就這樣,她到你嫂子那裡去,你嫂子正一個人坐在那裡縫桌毯,一點兒預感都沒有,因為剛剛五分鍾前她還跟你哥哥說過,想讓愛德華跟一位爵爺的女兒配成一對呢,我忘記說的是哪位爵爺了。因此你可以想象,這對你嫂子的虛榮心和自尊心是多麽沉重的打擊。她頓時歇斯底裡地大發脾氣,一個勁地尖聲叫喊。你哥哥坐在樓下的化妝室裡,想給他鄉下的管家寫封信。聽到尖叫聲,馬上飛身上樓,隨即發生了一個可怕的情景,因為當時露西正好來了,她一點兒也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可憐的人!我真是可憐她。我得說,我認為她受到了十分凶暴的對待;因為你嫂子瘋了似的對她大罵,過不久就把她罵得暈了過去。南希跪在地上,失聲痛哭。你哥哥在房子裡走來走去,說他不知道該怎麽辦。達什伍德太太宣稱:不許她們在她家多待一分鍾,你哥哥也隻好下了跪,求她答應給她們時間收拾好衣服再走。那時她又歇斯底裡地發作了,他嚇得去請來了多諾萬先生。多諾萬先生看見他們家裡亂糟糟的。馬車正停在門口,等著把我可憐的表侄女送走。多諾萬離開的時候她們剛好上車。他說,露西在那樣的情況下簡直走都走不動了,南希也差不多。要我看,你嫂子這個人可真是讓人受不了。我打心眼兒裡希望,他們盡管去結他們的婚,沒必要買她的帳!天哪!可憐的愛德華要是知道她這樣對待他的心上人,可怎麽受得了啊!據說他是非常愛她的,全心全意地愛她。他肯定會大動肝火,這毫不奇怪!多諾萬先生也正是這麽想的。這件事我和他談了很多。最滑稽的是,他們還讓他再回到哈萊街去,以便費拉斯太太得知此事時,他可以隨叫隨到,因為我的表親剛一走,他們就去請她了,你嫂子怕她一旦得知此事也氣得發作——讓她發吧,我才不在乎呢。我對她們兩一點兒沒有好感。
“我真沒想到有人竟然為了名啊利啊的這樣大吵大鬧。為什麽愛德華就不能跟露西結婚呢,簡直沒道理嘛;我相信費拉斯太太有能力照顧好自己的兒子;而露西雖然幾乎是一無所有,可是她知道怎樣充分利用一切條件,在這一點上,她比誰都強。我敢說,要是費拉斯太太隻給她兒子一年五百鎊,她也會像有八百鎊的人那樣過得體體面面的。天哪!他們可以住在一所像你們家那樣的鄉舍裡,要多舒服有多舒服——或者稍大一些,雇上兩個男仆和兩個女仆。我想我能替他們找個女仆,我們家雇的貝蒂就有個妹妹沒事可乾,對他們來說正合適。”
詹寧斯太太不說了。好在埃莉諾有足夠的時間定定心,從而能對這件事作出合乎情理的反應,談點看法。她高興地發現,詹寧斯太太並沒懷疑自己對此事特別感興趣。而且像自己最近常常希望的那樣,這位太太不再認為她跟愛德華有什麽關系。尤其使她感到高興的是,因為瑪麗安不在場,她覺得自己完全可以自由自在地談論這件事,而不會有什麽困窘,並且自己還能對與這件事有關的每個人的行為作出不偏不倚的評論。
究竟希望這件事以什麽樣的結局告終,她自己也簡直捉摸不定,雖然她想方設法地擺脫這樣的念頭,即事到最終愛德華和露西沒有結成婚,而是有可能出現別的結局。她急切地想知道費拉斯太太會怎麽說,怎麽辦,雖然這本是無可懷疑的事情。她還更加急切地想知道愛德華會作出什麽樣的反應。對於他,她是深感同情的。而對於露西,她好不容易才從心窩裡擠出了那麽一點點同情。而對於其他有關人士,她則絲毫也不同情。
由於詹寧斯太太一說話準會提到這件事情,埃莉諾很快認識到,有必要使瑪麗安做好談論這件事的思想準備。不能再隱瞞她了,要立即向她說明真相,要設法使她在聽別人談論這件事的時候,不要露出為姐姐難過、對愛德華怨恨不滿的神情來。
埃莉諾要做的事情令她感到痛苦。因為她深信她和愛德華的事本來一直是妹妹主要的精神安慰,而自己卻要把真相告訴妹妹,這無異於毀壞了妹妹的精神安慰,而且還要詳細地敘述一下愛德華的情況,這恐怕會永遠毀壞妹妹對他的良好印象。另外,在瑪麗安看來,她們姐妹倆的遭遇極其相似,這也會重新勾起她的失望情緒。但是,盡管事情令人不快,還得要去辦理,於是埃莉諾趕緊著手去執行了。
她一點兒也不想多談她自己的情感,不想多談她自己如何痛苦,因為她從第一次獲悉愛德華訂婚以來所采取的克制態度,足可以啟迪瑪麗安怎麽面對才比較現實。她的敘述簡單明了,雖說不能完全做到一點兒感情不帶,但她卻沒有過於激動,也沒有太過悲傷。相反,真正激動和悲傷的倒是聽的人——瑪麗安驚駭地一面聽著,一面痛哭不止。埃莉諾這個本該受到安慰的人倒成了妹妹的安慰者:妹妹痛苦的時候她要安慰她,自己痛苦的時候還要安慰妹妹。她心甘情願地安慰著妹妹,一再保證說自己心裡很坦然,並且苦口婆心地替愛德華開脫罪責,隻承認他做事有些輕率。
但是,瑪麗安一時不肯相信那兩個人的事情。愛德華就像第二個威洛比。既然埃莉諾承認曾愛過他,難道她能比自己的痛苦少?至於露西·斯蒂爾,她覺得她一點兒也不可愛。一個明智的男人絕不可能愛上她。因此,起初她無法相信,愛德華竟然鍾情於她,繼而她對愛德華的所作所為無法諒解。她甚至不願承認這本是件很自然的事。埃莉諾隻好讓她通過對世人的進一步了解,來認識事情的必然性,而且也只有這樣才能使她信服。
埃莉諾在一開始隻談到他們訂婚這件事以及訂婚多長時間了。這時瑪麗安心裡實在忍受不了,打斷了話頭,埃莉諾無法正常地詳細講述下去。一時間,埃莉諾只能設法勸她不要那麽痛苦,不要那麽大驚小怪、滿腹怨恨。結果瑪麗安提出的第一個問題又引出了更多的細枝末節:
“埃莉諾,這個情況你知道有多久了?他給你寫過信沒有?”
“我知道有四個月了。露西去年十一月初次來巴頓莊園時,私下裡就告訴我她已訂了婚。”
聽了這話,瑪麗安雖沒說話,但目光裡卻流露出十分驚訝的神情。她詫異地頓了頓,然後驚歎道:
“四個月!這事你已知道四個月啦?”
埃莉諾肯定了這一點。
“什麽!我受到痛苦煎熬的時候,你正照料著我,而那時候,你自己就已經有這種傷心事了?而我還責備你快活呢!”
“實際情況恰恰相反,但是當時還不便於讓你知道。”
“四個月!”瑪麗安再次嚷道,“這麽鎮定!這麽樂觀!你怎麽忍得住啊?”
“我覺得我在盡我的本分。我答應過露西要為她保密的,因此,我要向她負責,不能透露一點兒風聲;我還要向我的親友負責,不讓他們為我擔憂,我無法告訴他們事實真相。”
瑪麗安似乎大為感動。
“我常想別再讓你和母親蒙在鼓裡,”埃莉諾接著說,“我試過一兩次,但是,要想讓你們相信,我勢必要違背自己的諾言。”
“四個月!可你還愛著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