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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心安處是淮安》第7章 他披荊斬棘赴一場生死之約,好像化身
  第7章 他披荊斬棘赴一場生死之約,好像化身屠龍的勇士,走上浩瀚征途,隻為她而來
  (1)

  顧淮安在歐洲出差時抽空去了一趟北威州,以長輩的身份探望了一下盛衍。

  這小子倒不像其他紈絝子弟在國外不學無術,反而比在國內還長進,他稍微留心打聽了一下他在學校的近況,便知道他是這一屆的留學生中最出色的一個。

  他約了盛衍喝酒,就在RWTH Aachen附近的一家小型酒吧。

  過年期間顧淮安因為處理家事與短暫回國的盛衍錯過了,這次距離二人上次見面長達近一年之久,顧淮安卻明顯覺察到了這個少年的蛻變。雖說盛家經濟條件雄厚,但盛衍來德國後還是堅持打工求學,不到萬不得已從未用過家裡的錢。經濟和生活都獨立的少年在氣質上也越發成熟,眉眼之間褪去了青蔥稚嫩,舉手投足都沉穩了許多。

  見到顧淮安的盛衍甚至能不摻雜任何情緒地稱呼他“小顧叔叔”,言談舉止都格外紳士,不僅頗有見解地和他談了歐洲經濟形勢,還很投其所好地跟他交流了珠寶設計和時尚方面的話題。可他到底年輕氣盛,顧淮安在不動聲色間就已經看穿了他的用意,這是故意表現給他看呢。

  雖說他表現得很好,但是在老油條顧淮安面前,他根本無處隱藏。

  顧淮安也不點破,最後還是盛衍最先憋不住了,收斂了臉上的笑意問了最關心的問題:“小薈……她還好吧?”

  他的小姑娘魅力還挺大,這小子都留學快一年了,金發碧眼的美女估計也沒少見,竟然還心心念念著她。

  “她啊……”顧淮安想起臨走時她抱著自己褲腿可憐兮兮的樣子,不禁微笑,“挺好的。”

  盛衍別扭地“哼”了一聲,還不死心地問:“你們倆的……感情也挺好的?”

  家裡就沒人出面阻撓,幫他干涉一下這場年齡相差十二歲的戀情?
  顧淮安繼續用簡潔的語言打擊他:“嗯,目前感情穩定,只要她爸媽那關沒問題,就能定下來了。”

  定、定下來?!
  看小顧叔叔勝券在握的樣子,盛衍有些抓心撓肝,一雙眼睛閃亮亮地望著他:“小薈才大一,你們就算感情再好也沒做過什麽不該做的事吧?”

  顧淮安嘴角勾笑:“什麽事不該做?你講清楚。”

  “喀喀——”盛衍一口啤酒嗆著了,一雙眼睛火辣辣地盯著狐狸一般的顧淮安。

  他卻笑得更不懷好意了,曖昧不明地說:“該做的不該做的我們都做了。”

  這回盛衍強裝出來的成熟穩重全都沒了,他當場石化,心都要碎了。

  再看顧淮安,笑得那叫一個奸詐。

  唉,誰讓盛衍非要自戳痛處呢,他絕對不是要故意秀恩愛的。

  和盛衍分別後顧淮安回酒店,路上接到寧助理的電話。

  他這個人在工作中最厭煩拐彎抹角,手底下的人也都訓練有素,從來都是開門見山,隻講重點:“顧先生,程然有進一步的行動了。”

  雖然只是一通尋找養女的電話,顧淮安卻敏銳地察覺到了程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已經瞄上了盧小薈,程寒露或許只是一枚受他差遣的棋子。

  當天晚上他就讓寧助理訂了晚間航班回國,十七個小時的飛行,去D市要在北京中轉,一路上他心神不寧。剛抵達北京他就給盧小薈打電話,卻怎麽都打不通。

  轉機前他交代寧助理給盧小姐打電話,直到打通為止。

  寧助理還沒察覺試探的嚴重性:“打通之後呢?”

  顧淮安神色嚴肅,反覆叮囑:“告訴她哪裡都不許去,在學校等我。”

  可是這個時候盧小薈已經跟白錚去職工宿舍找程寒露了,宿舍位置偏僻,又是老式居民樓,信號很差。

  路不好走,都是歪歪扭扭的胡同,七拐八拐才走到樓下,盧小薈覺得自己一定是腦子抽了才答應導員說服程寒露回學校補考。期末缺席,如果再不參加補考,陳寒露就會被學校開除。

  她很鬱悶:“為什麽大家都認為我和程寒露關系好呢?我們明明一點兒都不熟。”

  白錚指了指面前的居民樓:“就是這裡,301。”

  程寒露看見門外的兩個人非常意外,屋子很小,她只能讓他們坐在床上,自己搬了個凳子坐在一邊。盧小薈一邊打量房間一邊尋找合適的開場白:“你別怪白錚,是我讓他帶我來找你的。”

  她剛洗過頭,邊擦頭髮邊問,“找我有事嗎?”

  盧小薈從包裡拿出一張補考通知:“導員讓我給你的。”

  窗外一陣轟隆,雲層壓得越來越低了,好像隨時都會有一場傾盆大雨。

  程寒露掃了一眼紙上的內容:“放這兒吧。”

  即便在盧小薈心裡,她和程寒露不算是那種親密無間的朋友,但她到底心軟,不願意看她就此墮落下去:“其實補考只要參加了就能過,怎麽樣也要把大學念完吧。”

  又是一聲雷鳴,天空劃過一道閃電,把陰暗的房間照得通亮。

  “我知道,我會對自己的決定負責的。你們快回去吧,要下雨了。”看他們兩手空空,她轉身去櫥櫃裡翻找,卻毫無所獲,“我的傘好像被我放在打工的餐廳了。”

  白錚站起來,探身到窗外看了一眼天色,轉身對盧小薈說:“剛才咱們來的時候我看見附近有一個超市,我去買把傘,一會兒回來給你打電話你再下樓。”臨走又回頭給她使眼色,盧小薈隻覺得他重色輕友,不就是覺得自己在這兒不方便,想讓她單獨留下多勸勸程寒露嗎,嘖嘖嘖,真是煞費苦心。

  白錚一走程寒露頓時放松許多:“喝什麽?我這兒只有咖啡和啤酒。”

  “咖啡。”

  雷聲穿透雲層轟隆隆地響著,雨珠密集地砸下來,程寒露去關窗戶,背後突然傳來“咚”的一聲,她關窗的動作頓了一下,隨即給窗戶落了鎖。

  白錚在小區超市買了兩把傘,回去的半路上就下起了雨。他等在單元門的門洞裡,瞧這雨勢不見小,給盧小薈發了一條微信:“下樓吧,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

  網絡異常,發送失敗。

  他打電話才發現沒信號,隻好親自跑一趟。

  程寒露聽見敲門聲開門,看見站在門外的白錚有些驚訝:“咦?你們還沒走?”

  白錚也是一愣:“我在等盧小薈啊。”

  “她走了啊。”

  “哈?什麽時候?”

  “早就走了,有二十分鍾了。”

  白錚在心裡計算著時間,大概是他去買雨傘的時候走的,或許是手機沒聯系到對方,兩個人就這麽錯過了。他還有些不相信,往屋子裡掃了一眼,她果真走了。

  程寒露親眼看到白錚下樓,才轉身回房從裡面給門反鎖。房間裡沒開燈,她走到衣櫥旁邊,打開櫃門,被綁住手腳嘴上貼了膠布的盧小薈還在昏睡著,藥量下猛了,短時間內醒不過來。

  她撥通了聯絡薄裡程然的號碼:“人我搞到了,你要說話算話。”

  盧小薈醒過來已是深夜,藥效過後,她被餓醒了。

  四周漆黑,空氣逼仄,她想要活動一下,這才意識到手腳動彈不得。

  這是惡作劇吧?

  她讓自己鎮定下來,安靜的空間裡她能聽見自己慌張的心跳。

  好像……不是惡作劇,她真的被綁架了。

  聽到衣櫥裡的動靜,程寒露打開櫃門,撕掉她嘴上的膠帶,看她瞪著大眼睛一臉的不可思議。

  “沒想到吧,我也沒想到。”她說著把麵包遞到她嘴邊,“沒下藥,你放心。”

  盧小薈看著她,還在回憶到底發生了什麽。

  “這個居民樓都是打工族,上夜班的居多。這個時間基本沒人,你不要想著呼救,沒有用。”

  “我不會傷害你,如果不是為了一己私利我也不會做這種事。是程然答應了我,如果能把你弄到手交給他,他就放我走,給我自由,以後再也不會出現在我的生活裡。”

  盧小薈漸漸理清這件事的始末,程然把她當成了報復顧淮安的籌碼,程寒露把她當成了離開程然的交易品,她現在是人質,最後誰能得到手誰就會贏。

  她不怕程寒露,雖然她現在是一個綁匪的身份,但她知道程寒露不會傷害她。

  所以想要脫離危險,一定要在程寒露把她交到程然手上之前。

  從小到大她沒有遇到過像今天這樣的意外,就算再冷靜機智應對能力也有限,她只能盡量打起精神和她攀談,試圖多套些可利用的信息。但一開口聲音都是哆嗦的,她能感覺到自己身體冰涼,渾身冒冷汗,可是沒辦法,這時候她只能靠自己製造生路,找到程寒露的軟肋,誘導她說出實情。

  “為、為什麽要走極端?想要擺脫程然可以有很多辦法,你沒必要把自己和他拴在一根繩子上。”眼下的境況太突然,她也沒什麽邏輯,只能想到哪裡就說到哪裡。

  “你知道我的男朋友是顧淮安嗎?那你應該聽程然說過他和顧家的淵源,程然是你的養父,他是什麽人你最了解。我們同學一場,你不會真把我送到他手上吧?”

  “你沒有把我當成朋友吧?你只是給人一種只和我親近的假象,這樣與你有關的事學校都會先找到我身上,比如給你送補考通知,這也在你的意料之中嗎?”

  “這些都是你安排好的嗎?你故意接近我,挑我排練舞蹈,以喜歡白錚的名義和我熟絡起來,目的就是為了有一天我可以放下警惕讓你有可乘之機,對嗎?”

  程寒露背靠牆面坐在地上,身邊是東倒西歪的罐裝啤酒。盧小薈絮絮叨叨地說了這麽多,她一句話也沒搭腔,直到這句話才引起她的說話欲,突然抬起頭反駁:“我沒有!”在今天之前她也有很多機會,但她沒有那麽做。

  她把空啤酒瓶重重地擲在地上,像宣泄堵在心裡的鬱氣。

  “我沒有故意接近你,我根本沒想和程然一起害你!如果不是因為那件事……”她的眼睛通紅,忍著眼淚,卻說不下去了。

  那天她以為程然不在家,回去拿複習資料,沒想到和他撞個正著,他喝了酒,看見她回來就闖進了她的房間撕扯她的衣服。她太害怕了,反抗中她從枕頭底下摸出藏好的匕首刺了他。

  她以為自己殺了人,從家裡跑出來,她希望他死了最好,所以連救護車都沒叫。

  可惜那個禽獸只是受了重傷。他威脅她如果不去醫院照顧他,他就把裝在家裡的針孔攝像交給警察,告她故意傷害,送她坐牢。那時她才知道他在家裡安了監控,手裡有她的大量照片和錄像。如果她不按他說的做,他就把那些東西發到網上。

  雖然她的名聲已經破敗不堪了,但她也不想被他這麽羞辱。

  “他答應我,只要能把你弄到手,就會銷毀所有影像和證據,從此放過我。”程寒露的身上有一股一般女孩沒有的暴戾。她說,“我沒有別的路可走。”

  “你有的!”盧小薈有一堆要做守法公民的大道理講,話到嘴邊全變成了簡單粗暴的大白話,“你是她的養女,你和他無冤無仇,他都這麽禽獸不如,你想想如果把我交到他手上,我會有什麽下場?程寒露,你不要做傻事。我是顧淮安的女朋友,現在我失蹤了,他一定會找我。等到這件事結束,無論我是死是活,他都不可能善罷甘休,警察也會調查,如果鬧到那種地步,你就是幫凶!你不可能有自由,你會坐牢的你知不知道!”

  程寒露是被程然逼得走投無路,但她還有最基本的辨別是非的能力,她沒有那麽傻,這些後果她都想過,所以她在綁了盧小薈後並沒有把她們的位置告訴程然。

  她不相信程然,她要他先兌現承諾,銷毀監控內容。

  可是她千算萬算沒算到程然這隻老奸巨猾的狐狸,在她的手機上安裝了定位跟蹤系統,長久以來他都對她的動向了如指掌。

  古人常說,放長線釣大魚。現在,他可以慢慢地收線了。

  老舊的居民小區裡不知道什麽時候停放了一輛黑色捷達,前照燈熄滅後,車上走下一個戴著鴨舌帽的中年男人。定位系統雖然沒精準到幾層幾戶,但他只要稍微跟鄰居打聽一下就能找到他要找的人。

  樓道裡的聲控燈是壞的,他的腳步聲回蕩在暗夜裡,直到在301室門口停下。

  “叩!叩!叩!”

  響起了敲門聲。

  (2)

  木門外竟然還有一層鐵防盜門,程然抬手敲門:“露露,給爸爸開門啊。”

  突然響起的敲門聲和程然的嗓音讓房間裡的兩個女孩子瑟瑟發抖。

  誰也不敢再說話,她們意識到危險近在咫尺。

  盧小薈的心臟越跳越快,她用口型對程寒露說:“他怎麽找到這兒的?”

  程寒露的額頭上都是汗,連連搖頭:“我、我不知道。”

  外面的敲門聲越來越急,盧小薈示意她快把繩子解開。

  程寒露已經慌了,大腦一片空白,不知道到底該站在哪一邊。

  盧小薈的聽力很敏感,發現敲門聲停了,但又很快聽到門口縫隙流進來不明液體,是汽油。

  她要急死了:“你別傻了!再遲咱們倆都要毀在他手裡。”

  程寒露也察覺到了不對勁,程然為什麽要倒汽油,他這是要趕盡殺絕啊!她連忙伸手去解盧小薈的繩扣,能夠自由活動的盧小薈第一件事就是找手機。

  “你要幹什麽?”

  “報警!”

  “不行!”

  “你想死在這兒嗎?”盧小薈斬釘截鐵地向她保證,“程寒露,我不會追究你今天策劃的這場綁架,也不會讓程然有機會把你的照片發布到網上,但前提是,你要聽我的。”說完搶過電話開機。

  這破地方還是沒有信號,她勒令自己要冷靜,要想辦法自救。

  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顧淮安,但她記得他此時在歐洲出差,就算動作再快恐怕也趕不回來。盧小薈猶豫了一下,最後把求救短信和精確地址發給了白錚。

  不確定他能不能收到,她又讓程寒露把家裡所有的玻璃製品拿出來,打開窗戶,一個接一個朝窗外丟了下去。深更半夜,人煙稀少的老居民區,這樣突兀的破碎聲只是杯水車薪。

  防盜門在程然的破壞下搖搖欲墜,一門之隔,盧小薈知道如果再這樣下去她會面臨什麽。她從來沒覺得危險離自己這麽近過。

  “有刀嗎?”

  程寒露指了指桌邊的抽屜,盧小薈從裡面翻出一把匕首,刀鋒還殘留著乾涸的血漬,是上次程寒露用過的那把。

  抽屜裡還有一支打火機,她一並拿了出來。

  此時,顧淮安已經開車疾馳在前往老城區的路上。他在D市的朋友都很靠譜,聽說他急用車,沒等飛機落地就已經派人把車送到了機場。坐在副駕駛上的白錚撥通了急救電話,報上了程寒露暫住的地址,這是他唯一知道的線索。掛斷電話,他忐忑地問顧淮安:“小薈會不會有生命危險?”

  和程寒露告別後他就回了學校,半路給盧小薈打電話始終無人接通。回學校他被室友臨時抓去打籃球賽,就把這茬兒忘到了腦後。比賽結束他從女生宿舍經過,看見她的三個室友聚在樓下,一問才知道馬上都封寢了她還沒回來,他終於意識到情況不對。

  他在寢室樓下遇見了風馳電掣般趕來的顧淮安,他在盧小薈的手機上看過顧淮安的照片,也聽盛衍提起過這個“小顧叔叔”,像看到救星似的一下子攔住了他。

  顧淮安沒回答白錚的問題,又踩了一腳油門。

  他一路連闖了好幾個紅燈,眼看那棟佇立在周遭平房中間的低矮樓房近在眼前,電話鈴突兀地響起。

  他不耐煩地掃了一眼號碼,瞳孔無意識地收縮。

  按下接聽鍵,程然的笑聲在他的耳邊響起:“別來無恙啊,小顧先生。”

  顧淮安不動聲色地說道:“我過得好不好你不是一清二楚嗎?”他試圖找到話題拖延時間,邁速表的指針不知不覺就逼近了160。

  程然嬉笑著,聲音通過聽筒傳過來,說不出的森然恐怖:“小顧先生風生水起啊,事業有成,聽說還交了一個很可愛的小女朋友?叫什麽來著?哦,盧小薈,在D大念西班牙語專業吧?”

  顧淮安攥著方向盤的手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力道:“你想幹什麽?”

  “也沒什麽。”程然語氣輕松,像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就是想讓你也嘗一嘗一無所有的滋味。”

  伴隨著猖狂的笑聲聽筒裡傳來“哐當”一聲,老化的防盜鐵門終於不堪他的又錘又砸,淪落成了一塊廢鐵。解決掉鐵門,打開裡面那層木板門就變得輕而易舉,他抬腿朝門板上接連踹了幾腳,突然“砰”的一聲,他滿意地推開門,室內一片漆黑,無聲無息。

  他嘴角微挑,對顧淮安說:“當初你趕盡殺絕送我坐牢,把我逼到身敗名裂的死路上,就應該想到會有這麽一天。”

  “你等著給女朋友收屍吧!”

  “嘟嘟——”

  對方掛斷了,全身冷汗的顧淮安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的腦海裡一閃而過小薈的臉,各種各樣的她,嬰兒時期的、少女模樣的、撒嬌的、賣萌的、委屈的、不講理的……還有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的她。

  早知道有一天她會成為程然威脅他的籌碼,他還是沒能保護好她。

  房間裡沒開燈,程然在牆壁上摸索開關。重獲明亮,一室寂靜,屋子裡沒人。

  他皺著眉頭站在原地仔細聽,一步一步地走到衣櫥旁,豁然打開櫃門——

  裡面空空蕩蕩的,竟然什麽也沒有。

  他重新審視著房間,夜半的風刮得瘮人,他的嘴角突然勾起意味不明的笑意。房間裡再次響起他的腳步聲,他緩緩地踱步到床邊,蹲下身撩開落地的床單,彎腰向床底看去,兩個小姑娘屏息趴在那裡,視線相對的瞬間他一把握住了盧小薈的手腕,把她連拉帶拽地扯了出來。

  一道刺耳的尖叫聲從她的嘴巴裡喊出來,她從來沒感到這麽害怕過,用盡力氣撕扯拖延,卻毫無作用。她像一朵搖搖欲墜、即將凋零的花,被他狠狠地摔在地上。

  程然很快撿起扔在地上的繩子把她的手腳重新綁住,被他遺忘的程寒露一聲不吭地躲在床底下目睹著這一幕,她看到盧小薈望過來的眼神,她的眼睛紅紅的,蘊著眼淚。她還在奮力掙扎,雖然無濟於事。

  程然要做什麽,程寒露一清二楚,他是個禽獸,她心知肚明。

  聽著盧小薈絕望的呼救,她鼓起勇氣從床底爬出來,握緊手裡的匕首輕手輕腳地朝程然慢慢靠近。在她舉起匕首朝他揮下去的同時,程然霍然轉頭擰住了她的手腕。

  “啪嗒”一聲,匕首落地,被他一腳踢開。

  短短一瞬,盧小薈飛快地掙開繩子,爬起來跑向門口。

  程然反應機敏,迅速扣住她的肩膀,她被猝不及防地拽了一個踉蹌,視線突然掠過門口的汽油。

  電光石火間,她從口袋裡摸出了打火機,“哢嗒”一聲按下去,明明滅滅的火焰橫亙在她和程然之間。

  “再走一步要死咱們就一起死!”她呵斥著。

  她的視線越過程然,對他身後的程寒露說:“快過來。”

  就在這時,窗外傳來由遠及近的警笛聲,再繼續聽,聲音又消失了。程然反應過來有人報了警,情緒一下子失控,大步走向盧小薈,作勢去搶她手裡的打火機。

  她不停地退後,直到退無可退還死死攥著最後一線希望。

  程然步步逼近,他不信一個小丫頭片子真能豁出命和他同歸於盡。盧小薈看著他走過來,在他抓住她的頭髮前點燃了門口衣架上的紗巾,那紗巾在火焰的肆虐下很快消失無蹤,不斷飛落的火星落在地上,火勢瞬間彌漫,濃煙嗆鼻。

  汽油是程然潑的,正澆在門口,著火後阻礙了唯一的出路。眼看火燒得越來越旺,他也跟著自亂陣腳,全然顧不上她們,扯了一床被子就衝了出去。他剛消失在煙霧繚繞的門口,就聽頭頂的房梁塌落,不斷有東西劈裡啪啦地掉下來,讓同樣想闖出火海的盧小薈和程寒露心生猶豫。

  眨眼的工夫,門被突然湧入的火舌堵住,這回她們想走都走不了了。

  眼睛被熏得睜不開,程寒露看不清腳下,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原來是一隻暖水瓶。

  壺裡的水是溫熱的,不算燙,她想都沒想就把水倒在了盧小薈的身上。

  盧小薈被煙嗆得要把肺咳出來了,頓時感覺一股水流自上而下地從頭頂落下來,把她澆成了落湯雞。

  沒等看清楚發生什麽她就被程寒露從背後狠狠地推了一下,整個人身體前傾,就這麽穿過了火勢最嚴峻的地帶。回頭一看,房間已經被大火吞沒,刺啦刺啦的聲響還有不斷迸裂的火花像來自地獄的追殺。

  她大聲喊著程寒露的名字,毫無所獲。火焰氣勢洶洶,她隻好爬起來去找出口。

  迷霧環繞,她不知道哪個方向才是出口,呼吸卻越來越困難,胸口好像有一塊巨石,壓得她喘不過氣。

  她的意識越來越弱,目光所及的東西漸漸有了重影,它們在火光裡搖搖曳曳,她使勁搖頭試圖甩開那些影子,卻發現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向她靠近。

  是他嗎?
  這是幻覺吧?
  可是……好真實啊。

  他戴著防毒面具,在火場裡身形模糊,她卻清晰地認出了他。

  緊繃的神經突然松弛下來,她的身體仿佛也接受到了放松的指令,一下子癱軟下去。

  在她失去意識前,她的腦海裡都是顧淮安穿越火海的畫面。

  他披荊斬棘赴一場生死之約,好像化身屠龍的勇士,走上浩瀚征途,隻為她而來。

  恍然間,他已經來到她的面前。

  她在神志迷蒙的最後一刻落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看到他把防毒面具摘下來罩在了她的臉上。

  是你啊,真的是你呢,太好了……

  (3)

  盧小薈做了一個夢,她在夢裡被大火圍困,醒來口乾舌燥想喝水。

  然後就被人扶了起來,水溫剛剛好,潤上她的唇,讓她恢復了一絲清明。她勉強坐起來,四肢百骸都疼,在確定身處醫院後向守在她身邊的人看去。

  顧淮安一夜沒睡,他的眼眶些許泛青,新生的胡楂兒顯得他很憔悴。

  “對不起。”小姑娘醒過來的第一件事竟然是道歉。

  他心裡就算再不開心也舍不得說她了。這件事歸根到底是他的錯,早就算計到程然會利用她伺機報復,卻沒能保證她的安全。他一直以為程然就算再記恨他也不會那麽膽大妄為,但他錯了,因為他的疏忽他差點兒失去她。

  看見她在火海裡孤立無援的那一刻,他的心都揪了起來。

  如果他再晚來一步,她就會落得程然或者程寒露的那種下場。

  接連幾天,城郊老居民區火災的新聞成了當地新聞頻道報道的重點。災後三天,新聞頻道主持人在晚間時段公開報道無人員傷亡。

  無人傷亡?

  “是我。”發覺她詫異的目光,顧淮安坦白,“我跟台裡打了招呼。”

  “哦……”她很快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這件事一丁點兒點風聲都不能傳出去,一旦被她爸媽知道她就完蛋了,搞不好分分鍾勒令她跟顧淮安分手。

  以她爸易怒暴躁的性格,一個心情不好很可能就把她打包丟到國外,沒有三年五載別想回來。

  幸好她的傷勢不算嚴重,只有小腿處一塊燒傷需要好好治療,面積不算大,恢復得好也不會留疤。相比之下,程寒露就沒有那麽幸運了,全身燒傷面積達到百分之十五,最嚴重的部位構成深Ⅱ度燒傷,想要恢復如初只能依賴手術植皮。

  顧淮安陪她去程寒露的病房,她沒進去,隔著玻璃看她和常人無異,像睡著了似的,但是醫生說她還沒脫離生命危險,需要繼續觀察。

  盧小薈想起事發當天,她在緊要關頭往她身上倒水,把她推出了危險區。當初綁架的是她,救她的也是她,這個時候,她也說不出對程寒露是責怪多一點兒,還是感激多一點兒。

  只是她確認了一件事:程寒露沒有傳聞中說得那麽壞,哪怕她抽煙喝酒,夜不歸宿。

  身材挺拔的顧淮安像一架行走的輸液架,幫她拿著吊瓶,她跟在他身後挪著小碎步,滿懷心事。

  “在想什麽?”大火之後,他很少主動跟她說話,好像是在無聲地懲罰她。

  懲罰她的天真,懲罰她那麽輕易地相信別人,懲罰她將自己置於那麽危險的境地。也懲罰自己不夠妥帖周全,沒能保護好她。

  冷不丁聽見他先開口,盧小薈受寵若驚,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想了想又覺得不對,吞吞吐吐地說:“那個……程然怎麽樣了?”

  他停下腳步,危險地眯起眼睛,俯身在她耳邊說:“先把你自己的傷養好再操心其他人吧。”

  這個口氣……

  盧小薈有口難言,她這不是操心啊,她是心有余悸啊!她只是想了解一下敵人的血槽還剩多少,好為接下來的戰鬥做準備。

  這天晚些時候顧淮安離開醫院去還車,盧小薈從其他護士口中意外得知程然的傷勢。

  顧淮安原來不是故意不告訴她,而是不知道怎麽告訴她。程然在逃生時被從房梁掉落的木製梁椽砸中,造成全身重度燒傷,嚴重影響內髒器官的正常工作,只能依靠呼吸機延遲生命,醫院建議放棄治療,只等著程寒露醒過來簽字。

  可是程寒露像被拖進了夢裡似的,各項指標都正常,就是昏迷不醒。

  盧小薈不禁覺得唏噓,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這麽說可能太過冷血,但她覺得程然的遭遇純粹是報應。

  一個星期後,她終於出院了,顧淮安把工作都推了,幫她跟學校請了半個月的假,接她回公寓照顧。

  結束了寡淡無味的醫院餐,盧小薈本以為終於可以吃到大魚大肉了,顧淮安卻給她當頭一棒。

  看著滿桌子的素菜白粥,盧小薈想哭的心都有了。

  “說好的肉呢?”

  顧淮安面無表情地給自己舀了第二碗粥:“沒有,就這些。”言外之意,愛吃不吃。

  她也是有脾氣的好嗎!把筷子摔在桌子上,擺了一張臭臉瞪他:“我到底哪裡惹到你了?從我醒過來你就這副冷漠的樣子,都快成冷漠的表情包了!”她控訴他的罪狀,“我哪裡做錯了你直接說啊,這麽冷落我算怎麽回事?”

  哦,面無表情在她眼裡就是冷漠。

  看來他表達的還不夠直接,於是也把筷子摔在了一邊,抱臂看著她:“如果做成表情包,也應該是生氣,不是冷漠。”他瞥了一眼她腿上的傷,“那麽大的人了,被一個和你同齡的小姑娘綁架,傳出去也不怕笑話。”

  原來他在生這件事的氣。

  這次不夠謹慎,被人趁火打劫。盧小薈自知理虧,在他面前慫[造字,上屍下從]了,乖乖認錯:“我錯了,我不該輕信別人的話,不該沒有提防心,不該那麽輕易就被人綁架,更不該讓你擔心,下次我一定長記性,不會被人那麽容易綁走的!”

  顧淮安聽著額頭上的青筋都要暴出來了,下次?她還想有下次?!
  他的小姑娘哪裡都好,就是不懂人世險惡。曾經以為有他在,她只要一直做古堡裡的小公主就好,經歷了這一次的事他才恍然醒悟,漫長人生裡,他不可能每時每刻都陪在她身邊為她保駕護航。

  而她似乎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板起臉來正要發作,她卻舉起一雙手臂伸了過來要抱抱,大眼睛眨啊眨得無辜極了。

  看她這副樣子,他終究沒忍心,歎了口氣,繞到餐桌另一邊把她公主抱了起來。

  “這次已經很危險了,只是你比較幸運,沒受什麽傷。不允許有下次發生,聽到沒有?”

  盧小薈的小腦袋在他懷裡猛地點頭,蹭得他的胸口酥酥麻麻得有點兒癢。

  把她抱回房間平放在床上,顧淮安轉身就要走,小姑娘卻措不及防地拉住了他的手:“晚安吻。”

  這是……在向他索吻?

  顧淮安難得忍住了心底的躁動,冷冰冰地丟給她一句“反省期沒有晚安吻”,便揚長而去。

  什麽嘛!竟然這麽不通人情!盧小薈氣得想撓人,抱著被子在床上滾來滾去。

  “撲通”一聲,從床上滾下去了,率先著地的正是她受傷的那條腿。

  她緊張地坐起來,發現有血跡從紗布底層滲透出來,暗道不好,還沒等她摧毀案發現場,聽到動靜的顧淮安又拐進來了,看見她狼狽地坐在地上查看傷勢,十分無奈地把藥箱拎了進來。

  盧小薈一聲不吭地坐在床邊,微微曲腿由顧淮安給自己清理傷口換紗布。藥膏涼涼的,塗在傷口處也涼涼的,那種疼痛感像鴉片,容易上癮。她單手撐在微曲的膝蓋上,癡癡地打量他,怎麽會有這麽好看的男人啊,雖然比她年長十二歲,但穿著白襯衫的顧淮安還是透著十足的少年感,眉宇間的英氣藏都藏不住。

  “看夠了沒?”他懶洋洋地掀起眼皮瞥她。

  她的目光太灼熱,他早有所覺。

  小姑娘一點兒應該害羞的自覺都沒有,頂著一張迷妹臉搖搖頭。

  她厚著臉皮說:“怎麽看得夠呀,一輩子都看不夠的!”

  顧淮安幫她處理傷口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他把紗布仔細黏好,卻沒有馬上松開她的小腿。她的腿形線條很好,小姑娘滑滑嫩嫩的肌膚摸起來的手感像Q彈的布丁。溫熱的手掌沿著她的腿部線條往上,一直探尋到大腿處,在她身體忍不住顫抖的同時完全覆了上去。

  “顧、顧淮安?”眼看他越湊越近,她也越來越緊張。

  怎麽辦!今天是不是要迎來神聖的滾床單環節了!她期待已久的事情終於要發生了嗎!
  怎麽辦!要不要先去洗個澡,卸個妝,噴點兒香水再繼續!
  怎麽辦!她今天穿的內衣一點兒都不性感!

  正當她神遊天外,顧淮安已經抬起了她的下巴深深地吻住了她的唇,綿長又凶狠地吻下去,連喘息的機會也不給她,害得她在迎合的時候差點兒窒息。

  她迷迷糊糊地想,這個人的吻技怎麽這麽好……

  電話鈴突然響起,是顧淮安的手機。因為這次的事,顧淮安和白錚互換了號碼。白錚每天都去醫院探望程寒露,顧淮安囑咐他,如果程寒露醒了,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他。

  白錚匯報完程寒露目前的情況,只聽電話那頭傳來一陣不輕不重的喘息聲,有點兒急,還有點兒曖昧。

  “那個……顧先生,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啊?”

  盧小薈好不容易把呼吸捋順暢,顧淮安又突然吻了過來,她嗚嗚咽咽地反抗了半天,他才戀戀不舍地放開他,對電話另一端的白錚說:“那就掛了吧。”

  盧小薈:“……”

  她第一次見識到明明說“反省期沒有晚安吻”的某人,禽獸起來這麽慘無人道,不覺得打臉嗎?

  白錚:“……”

  他覺得自己這顆電燈泡一定很閃亮。掛斷電話就給盛衍告狀,連細節都描述得沒有半分差錯,遠在德國的少年恨不得立刻買機票回國。

  白錚還在這邊火上澆油:“顧先生真的從頭髮絲到腳指頭都透著貴氣,不是做兄弟的不幫你,如果情敵是顧先生的話,我覺得你沒戲。”

  盛衍:“……”還用你說。

  “你都不知道在醫院這些天,他把小薈照顧得有多好?!明明受了傷又受了刺激,轉眼就活蹦亂跳,跟沒事人似的。”

  盛衍迅速抓到重點:“醫院?小薈怎麽了?”

  白錚心裡哀號,完了!說漏嘴了!
  好不容易勉強把盛衍應付過去,接到電話的顧淮安就匆匆趕到了醫院,穿休閑裝的他十分減齡,遠遠走來還以為是和他一樣的大學生。

  “程寒露醒了?”

  白錚點了點頭,指著身後的病房:“主治醫生在裡面會診。”

  程然沒有子女,程寒露父母過世,不管他們之間有多深的淵源,她都是他在法律上唯一的家屬。程然在火災中被嚴重燒傷,甚至威脅內髒的正常生理運行,整個人被放置在ICU病房依靠呼吸機延續生命。

  程寒露如果簽署了放棄治療同意書,程然就會被摘掉呼吸機,呼吸衰竭而死。

  一個對他的小姑娘心生歹念的惡人,死不足惜。可是顧淮安還有很多疑問未能得到解答,他父親的死到底和程然有沒有關系?他當年卷走的巨額公款如今下落何處?
  隨著程寒露做出的決定,這大概會成為永遠也破不了的兩樁懸案。

  對於她同意簽署放棄治療協議書的決定,盧小薈一點兒都不意外。別人的十八歲是錦瑟年華,程寒露的十八歲卻充盈著噩夢,她用整個青春的尾巴去詛咒一個男人不得好死,現在這個男人終於在她的生命裡消失了。

  簽下名字的那一刻,她前所未有地感到解脫。

  醫生說程寒露身上的燒傷至少三年才能見到治療成果,如果條件允許的話,建議前往日本進行有針對性的恢復治療。程寒露同意了出國休養的建議,誰也沒問那筆巨額的療養費用從哪兒來。從那以後,顧淮安也沒再追究過那筆公款的下落。

  盧小薈最後一次去看程寒露,是在得知她休學之後。

  空蕩無人的醫院走廊,穿著病號服的程寒露站在落地窗前,指間的香煙明明滅滅,躲開了來來往往的醫護人員。

  滿身傷痕的她,還是一如既往的灑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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