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他的出現從來就不單純(2)
原來在她決定停在枝頭棲息的時候,就失去再次飛起來的勇氣。
恍惚中她坐在櫥窗邊,開始想起和他的點點滴滴:
寒夜裡他陪她跳的那支舞。
無措時他教她調的那杯酒。
給她包扎手指的那塊絲帕。
殘留他氣息的那件毛衣。
雨夜為她撐起的那把傘。
飛到她耳朵上的那隻鷹。
清晨溫熱的豆漿油條。
在她挨打時擋在身前的偉岸背影。
多少個夜裡緊擁的懷抱……
然後才發現,自己已對他那麽依賴。
不是沒有嘗試過去抗拒,不是沒有努力地去淡忘,為何想起他時,心裡竟明媚得一塌糊塗?
秋水本無波,
遽而生漣漪。
漣漪有代謝,
深情無休止。
她低頭,輕輕地笑起來,淚眼朦朧。
要怎麽說愛,又要怎麽說再見?
“起來。”淡淡的聲音在頭頂清晰地響起。
她抬起頭,看見他站在眼前正望著她,一時間,周圍的一切都成了靜止的背景,仿佛這天地間只剩他與她兩人。
—我會一直站在這等你,一直等一直等。
—我不來找你,你等有什麽用?
原來他對她,亦不曾忍心。
她站起來,雙手環住他的腰,緊緊地。
“你怎麽可以把我弄丟?”她抗議,聲音裡滿是委屈。
“誰讓你亂跑,”他托起她的臉,“一個人坐在那,在想什麽?”
“你。”
俊顏在一瞬間閃過錯愕,他的眸色忽暗。
“想你會不會走,會不會來,會不會就從此消失。”她歎了口氣,浸在霧氣裡的黑眸深深地望著他,“怎麽辦?我好像離不開你了。”
他一怔,沉默地看著她刻意的微笑。每當那張小臉露出故作堅強的表情時,他就會害怕心底那種好像要融化了的感覺。
他的無言讓她漸漸地慌了起來,她低頭退出他的懷抱,挽著他的手臂往前走。
對街霓虹閃爍,站在十字路口,她的視線一片模糊,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走。
天際厚重的雲朵釋出了積聚已久的淚,細薄的雪花飄了下來,落在她身上,加深了那分冷意。
忽然間,淚水一顆顆地掉了下來,和著雪花,一起打濕了地面。
“下雪了呢,我們快點回家。”她望著前方問他,不曾轉頭,“往哪兒走?”
綠燈亮起,在她跨出腳步的那刻,他將她拉回他的懷抱,溫暖綿密的體溫頓時籠罩了她的全身。
人流穿梭的街頭,紅燈停,綠燈走,有人向左,有人向右,有人相聚,有人分離,只有他們久久地擁抱,留在原地。
“離不開我了麽?”他在耳邊輕輕問,“那你什麽時候才會愛上我?”
那你什麽時候,才會愛上我?
明明已經過了好幾天,但那晚他輕聲問出的一句,卻一遍遍地在她耳邊回響,纏繞心頭。
原來自己還是軟弱,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所以才會又一次地退縮。
一個人站在落地窗前,居高臨下地看人間萬象。正是一日之晨,對於大多數人而言,又是平常一天的開始,或許有人抱怨工作太忙薪水太少,或許有人因為家庭不睦而無比煩惱……而她,卻要感謝上蒼依舊能讓她看見陽光。
她忍不住想,他可會對她失望,可會對她失去耐心,認為她是在欲擒故縱,然後漸漸厭倦彼此之間這猜心的遊戲?
他永遠都不會知道,她有多麽羨慕別的女子,可以站在心愛的人面前勇敢坦蕩地告白,被拒絕了,痛哭一場;得到回應,歡天喜地。
恍惚中,她聽到電話鈴響,急匆匆地跑過去拿起話筒,耳邊響起的是溫婉如水的聲音。
“鄭姨。”她輕喚。
“小歡嗎?今天是聖誕,聽風又有應酬吧?我派人去接你,你到我這來過好嗎?”
“好,謝謝鄭姨,一會兒見。”她回答,輕輕掛掉電話。
“來,嘗嘗我的手藝。”鄭姨笑著往冷歡碗裡布菜,“我母親是揚州人,常做淮揚菜,所以我也被影響了。”
冷歡嘗了一口,不禁讚道:“您這蟹粉獅子頭清淡鮮香,嫩而不膩,倒比富春茶社還強上許多。”
鄭姨笑道:“聽風也最愛這道菜,以前每逢他放假從大學回來,我總是要給他做。”
“他讀的什麽大學?”
“他沒跟你說嗎?”鄭姨微訝,隨即一笑,“也是,這孩子向來不愛招搖,想當初,他是以最高的成績進的帝國理工數學系,後來畢業時,他的導師千方百計地想讓他留校做研究,他硬是回來幫二爺做事了。”
冷歡怎舌,葉老板果真不可小看,差一點就成了世界上最風騷的數學家。怪不得開個賭場財源滾滾,難道他深知概率統計的奧秘?
“現在是年底,諸事繁雜,二爺年紀畢竟大了,有時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聽風肩上的擔子很重,那個賭場,其實不過玩票而已,真正要他操心的,是倫敦這一片。所以這陣子他要是顧不上你,你多體諒他一些。”
冷歡點頭,在梅菲爾區他的住處,他站在窗前俯望指點,她早已被葉獨酌的產業而震懾過。
只是此時聽著鄭姨的叮囑,她明白眼前的這慈愛的老人,分明是將她和葉聽風看作一對,這讓她又尷尬又心酸。
其實她和他,算是什麽呢?恐怕連當事人也說不清楚。
吃過飯,鄭姨領著她在院子裡散步。
古香古色的庭院裡,竟栽了一片梅花,此時暗香撲鼻,疏影橫斜,在月色下美得動人心魄。
“那天匆忙,也沒時間帶你四處轉轉。”鄭姨指著回廊右邊一個房間,“那以前是聽風的住處,他大學畢業之前,一直都住在那。”
冷歡有些好奇,“我可不可以進去看看?”
鄭姨笑道:“當然可以,你隨便看,我去給二爺沏壺茶。”
冷歡目送著她離開,然後走到那間房前,輕輕推開門。
房內的一切,都一塵不染,看來即使沒人住,平日也是有人悉心打掃的,以至於窗台上的盆景也長得格外茂盛。
她的手撫過桌面,會忍不住想,他當年是否也曾埋頭苦讀、挑燈夜戰,又或者,如其他男生一樣,桌子的最底下藏著一本小說?
椅子下還放著一個籃球,那時,他一定是一個俊逸少年,在場上奔躍時,會吸引無數傾慕的視線。
家具都是紅木,配合著庭院的舊式風格。她覺得,他該是不喜歡這硬邦邦、冷冰冰的擺設的,因為他自己的家裡都是那種舒服到躺下去不想起來的沙發。
站在書櫥前,她細細打量架上的書目。
基本都是英文書,有數學專業的,有歷史傳記,有關於法律的……倒是很符合他的性格。最中間那排有本厚冊子微微凸出,她忍不住伸手抽下來。
拿到手裡,才發現是一本相冊,她微笑,迫不及待地想看他從前的樣子。
原來即使年少時的他,也是一副冷淡驕傲的樣子,只是他身邊總是出現的一個小女孩,她並不熟悉。
是誰呢?她心裡微酸地想到柳若依,發現五官並不像,更何況他那天好像說過他們上大學時才相識。
往後再翻了一頁,相冊驟然從手中滑落,砸在地上,發出響亮的聲音。
她的臉瞬間刷白,緊緊地盯著翻開的那頁。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會是那個女子?
她緩緩蹲下,渾身顫抖,慌亂的目光落在兩人一張張微笑並肩的照片上,她猛地閉上眼,整個人都像落進深寒的冰湖,冷得徹骨。
—你好,我是特瑞莎,中文名葉觀雨。
她清楚地記得,那女子和父親一起坐在她面前,笑靨如花。
其實,她很喜歡她,那樣一個如陽光般燦爛的可人兒,是除了她之外第二個能讓父親真正開心的人。
從小到大,她就知道父母之間是有問題的。人前他們貌合神離,背後更是相敬如賓。母親是富商出身,而父親卻是來自貧農家庭的軍人,在那個講究根正苗紅的年代,母親被家裡逼著嫁給父親,他們之間有太多不合之處,若不是為了她,為了他們彼此的地位,恐怕他們早已分道揚鑣。
葉觀雨與父親在一次酒會上相識,是第一個能讓父親帶到她面前的女人,年輕漂亮的名模,卻蕙質蘭心。二十幾年來,她也是第一次看見父親可以笑得這樣舒懷。
有時候她會想,若不是因為她的病,若不是因為父親出事,他們一定會在一起,幸福安穩,父親不會狠下心對葉觀雨說決絕的話,葉觀雨也不會以死相隨。
“我從來沒有恨過他,只是他卻小瞧了我。我敬他,如父如兄,我愛他,他是唯一讓我心動的男人。小歡,我要你明白,從始至終,我不會後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冷歡一直不明白,她們最後一次見面的時候,她為什麽會說出那些話,表情幸福卻又憂傷。她也一直不相信,如今這世道,還有誰會愛得那樣剛烈決絕。
直到第二天她看見了報紙上已傳得沸沸揚揚的新聞。
葉聽風。
葉觀雨。
聽風,觀雨。
她如此愚蠢,居然一直不曾發現這兩個名字是如此相稱。
原來他的出現,從來就不單純。
—那就不愛。
—我們在一起,只在一起。
多麽甜蜜的誘惑。
從一開始,他就撒下一張網,等著她一頭撞進去。
怎麽可能不愛?
又如何能夠忘懷?
到如今,她已在劫難逃。
一直在猶豫,在掙扎,若交了這顆心,能否給他幸福。
可原來,他等的只是她的淪陷,卻根本不稀罕她的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