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第 146 章 第 146 章
“聽說寧王已經昏迷了一個多月!”
“這麽說,朝局將要大變?”
“那也不好說……照我看,支持寧王的力量比之從前是隻增不減……”
“這是為何?”
“皇上前前後後到寧王府探病不下五次,恩寵之意,溢於言表……”
“若寧王康復,恐怕……”
“但是寧王無嗣……”
“寧王再喜歡筠夫人,畢竟江山重要……寧王尚年輕,只要他肯納妃,子嗣不成問題……”
“噓……窗邊那個人一直朝這邊看,莫非官府之人?”
“嗯!小心無大過……”幾個人一起看向窗邊,見一個青衣少年倚窗而坐,面如冠玉、身形瘦削,衣飾雖簡單,難掩高貴之意。
那少年的眼光在幾人臉上轉了一圈,幾人都覺得涼意拂面,心中打一個突,齊齊低頭。
那少年悠悠一歎,掏出一個小銀錠放在桌上,一個臨空翻身,從窗口一躍而下,穩穩落在一匹馬上。
兩個身形彪悍的壯漢分立兩側,見少年落下,一起躬身道:“閔老大!”
女扮男裝的閔文曦輕輕點頭,淡淡道:“今晚就入大寧!”從懷中取出一張人皮面具,輕輕摸索了片刻,又珍而重之地收進懷裡,策馬向前奔去……
五年沒有回過大寧了!
不後悔放棄了顯赫身份、富貴榮華;不後悔多年的顛沛流離、追逐天涯;不後悔長久的風餐露宿、四海漂泊……卻不得不內疚自己的不顧後果、過分任性……
如今,她當然已經知道自己闖的禍究竟有多大!
當年,大鬧喜堂、逃離羅府,鬧得轟轟烈烈、走得瀟瀟灑灑,料不到……
她的逃離,直接導致天朝最顯赫的兩個將軍世家反目,牽動了朝局變化。裘氏一脈從寧王的心腹變成了壽王的臂助;羅氏一脈放棄了中立的立場,全心全意支持福王……一場胡鬧,瞬間抽掉了師兄的兩大軍方支柱……
她的逃離,直接導致了皇后娘娘對裘氏的不滿和痛恨。那位儀態萬方的娘娘不動聲色地尋機打壓裘氏,幾位兄長或被人挑出了毛病、或被人陷害,多年間,數次遭到貶責……義父裘英在朝中的處境也不容樂觀!
她的逃離,直接導致妹妹裘清漣無法出嫁。裘氏不懂管教女兒的笑話哄傳天朝,裘清漣履被拒婚,待字閨中、無人求娶……
裘夫人連番遭受打擊,又數次在公開場合被皇后娘娘點名教訓,憋屈之下,長期臥病……
五年沒有回過大寧了!
當年離開時,走得毅然決然、毫不遲疑,如今重新回去,卻不得不戴上一個掩飾身份的面具!
這是一張製作非常精良的面具,質地柔軟,可以自動配合臉形調整勻度;這是世上最精擅潛伏隱匿之道的殺手製作的面具。
那一夜,被“密巢”的人圍剿,眼看無幸,那個戴著面具的人從屋頂上甩下一根釣竿,生生把她“釣”出了包圍圈。她沒有看清他的面容,卻感受到了他的體溫;辨別出了他的味道。她緊緊抱著他,感到了他的顫抖和他的掙扎……
他帶著她飛翔;帶著她遠離危險;帶著她落地……然後,無一例外地——迅速離去!
她不顧一切地撲上去,沒有抱住他,隻抓住了一張柔軟的面具……
她撲倒在地,放聲大哭……
他怕她受傷,心意數轉,終於回身,溫柔地抱起了她!
她狠狠地抽了他一記耳光,隨即撫著他的臉,柔聲道:“不要再離開我!我真的好辛苦!”
他緊緊抱著她,沒有說話。
她倚在他的懷裡,覺得頭頂的星空異常美麗……
天亮了!睜開眼睛,獨自一人躺在一片樹林裡,日光明媚,空氣清新……
她想:“我又做夢了!”自嘲一笑,起身,卻抖落了一張面具。
幾個屬下的弟兄見她醒來,一起圍過來,恭敬道:“老大!昨晚那麽多殺手圍攻,我們都以為……沒想到老大還是成功了!” 眼中滿是崇拜。
她覺得自己很想哭,卻終於大笑道:“那當然!你們老大出手,自然是無往而不利!”拿起面具罩在臉上,擋住了滿臉的淚水,當先向前走去。
幾個弟兄道:“這是老大新做的面具?做得真好!”
她想:“我已經漸漸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夢著還是醒著……究竟還能承受多少次失望、多少次折磨?”
……
五年沒有回過大寧了!沒有顏面回去面對飽受折磨的親人,卻不得不去看看重傷的師兄……
師兄已經昏迷了整整一個月!
※ ※ ※ ※ ※ ※ ※ ※
“道長,他明明聽得到琴聲,為何遲遲不能醒來?”孟筠俯身看著凌鉦,滿眼的擔憂。琴聲起時,凌鉦總會有些許的反應,但琴聲一止,終究又歸於平靜。
“他在好轉,筠兒!鉦兒的傷勢太重,恢復需要時間!”席廣庭靜靜點頭道:“他一定會醒過來的!”
孟筠點頭,歉然道:“對不起,道長!每天都重複問你同樣的問題!”
席廣庭輕輕搖頭,又問道:“你的手……?”
“沒有問題!”孟筠微笑。指上早已戴上了指套,因為指頭早已彈破。只有琴聲能喚起凌鉦的反應,所以,心太切,開始的幾天,幾乎是通宵達旦、不免不休地彈琴,直到席廣庭說:“就算你自己不需要休息,鉦兒也需要休息啊!他畢竟是病人!”
是啊!他畢竟是病人!就算再喜歡琴聲,聽得久了,也會累的吧?
她終於離開琴座,起身,發現琴弦上點點鮮血……
於是,戴上了指套。可是,戴上指套彈出來的琴,失去了指尖細膩的感觸,畢竟無法傳神,也無法送進凌鉦塵封的心。
所以,只能減少彈琴的時間,不彈的時候,敷上藥,戴上指套,盡量保護手指,可以多彈幾遍!
一陣急急的腳步聲傳來,翠翠走進門,欠身道:“夫人!皇上又派人送東西過來了!”臉上的神情有些古怪。
王爺昏迷了一個多月,皇上五次親自到府探望,令王府上上下下都欣喜不已、感動不已!
每次來到,皇上總要在王爺房中坐很長時間,聽夫人彈琴。回宮後,總是讓人送來大量的賞賜。
皇上關懷王爺,本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情!問題是,皇上送來的東西一次比一次奇怪。
最初兩次,皇上遣人送來的都是珍貴的人參、靈芝和各種名貴藥材;可是,到後來,皇上的賞賜中,除了藥材之外,漸漸就增加了各種精美的珠花、如意、飾品……皇上的賞賜中,賜給夫人的東西越來越多……
而這一次……
三位小公公立在中堂裡,端著三個托盤,托盤上都蓋著紫綢。
孟筠恭敬地焚香叩拜,跪接聖旨,然後,遵照旨意,起身掀開了第一塊紫綢,一眼掃過、心中驚懼。
就算沒有刻意研究過,她也一眼就認出,皇上的賞賜是天朝最有名、最珍貴的絕世名琴——棲鳳!
皇上的賞賜,容不得拒絕,但賞賜太重,還是讓人忐忑不安!
孟筠斟酌道:“賞賜太重了!”
捧琴的小公公道:“皇上說夫人琴藝出眾,當得此琴!”
孟筠面色一紅,輕輕點頭,揭開了第二塊紫綢。
紫綢下是幾個小套子,質地似布非布、似麻非麻、晶瑩剔透、十分特別。
見孟筠不解,捧著托盤的小公公解釋道:“這是冰蠶絲織成的指套,戴上這指套彈琴,能保護手指,又不會損傷琴韻,是皇上特地從平朗國討來的,昨日才剛剛送到!”
孟筠更加感到不安,卻不便說什麽,恭敬接了,這才掀開第三塊紫綢。紫綢下是一個卷軸。捧托盤的小公公道:“皇上吩咐了,此畫只能夫人一人打開,一人獨看,若其他人看到了,無論是何原因,皆算抗旨欺君!”
孟筠嚇了一跳,恭敬道:“我會妥善保管!”又問環繞四周的幕僚道:“大家都聽到了嗎?私看此畫,抗旨欺君!”
周圍的幕僚一起恭敬道:“此畫只能夫人一人獨看,我等都聽得很清楚!”
幾個小公公送上托盤,收了孟筠的銀封,高高興興地進宮複命去了。
孟筠讓人把賞賜封進密室,走回凌鉦的房間,伸手撫琴,心思難定。
皇上從平朗國討來的冰蠶絲指套來得正是時候,她卻不想戴,心中充滿了不安;皇上賜的畫,她也不想看,總覺得不看為好;皇上賜給她的東西越來越多、越來越貴重,她的心裡也越來越害怕……隱隱約約覺得自己抓住了一個可怕的念頭,卻不敢深想。只不過,如果真有什麽可怕的命運,恐怕不是簡單的不想就能夠逃脫的!
心,亂極……
琴,亂極……
聽到那一陣亂琴,一側的廂房中,徐玉之一仰脖子,猛喝了一口烈酒,忽然重重一拳擊在桌上。
桌上的花瓶被震得跳起,摔在地上,砸得粉碎,聲音震人耳鼓。
坐在對面的邢闊微微皺眉,看了徐玉之一眼,終於長吐一口氣道:“身為謀士,當以公事為重!”
徐玉之看了他一眼,又猛喝一口烈酒道:“他分明對夫人有企圖!”又是一拳重重擊在桌上。
“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不得輕易出口……”方緒嚇得煞白了臉,急忙勸阻。
邢闊看了徐玉之一眼,忽然道:“他對夫人有企圖,那麽你呢?”
“我……?”徐玉之眼中精光一閃,大喝道:“我是一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無智無勇、卑鄙無恥之徒……”忽然拉開房門,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涕淚橫流。
方緒急忙跳起,卻見邢闊拉住了他的胳膊,輕輕擺手道:“讓他去吧!這些年,他憋得太苦,需要發泄!我已經安排了人暗中跟隨他!”
方緒回頭道:“早該阻止他的!從第一次發現他愛慕夫人,就應該及時阻止!這些年,大家都在放任他犯錯誤,到頭來,終究是害了他!”
邢闊搖頭道:“他是至情至性之人!從派他到淅川迎娶夫人,就已經踏進了亂局,再無法回頭。他可以為夫人赴湯蹈火,卻絕對不會傷害夫人。幾年前,我便同武先生商議過,強行把他調離夫人身邊,離人不離心,不如讓他盡到保護之責,還有一番安慰!”
方緒皺眉道:“我終究是擔憂……”
邢闊搖頭道:“真正需要擔憂的是:如果皇上真的對夫人有企圖,怎麽辦?”
方緒頹然坐下道:“皇上的心意,誰人能左右?”
邢闊淡淡道:“皇上重禮!或許,我們該挑動一場倫理之辯,提醒皇上一聲了!”
※ ※ ※ ※ ※ ※ ※ ※
迷迷糊糊、踉踉蹌蹌地奔上堤壩,腳下一軟,徐玉之伏倒在地、淚流滿面,腦海裡反反覆複、盤盤旋旋只有一張驚世的容顏!
她是他的主母,卻是他親自從淅川迎娶回來的!
第一次見到她,立在孟府的台階上,只是隨隨便便地站立,卻凝結了天地間一切的精華。
她行了一禮,抬起頭來,對著他微微一笑,從此打上心的烙印,無法磨滅……幸福有了新的定義;生活有了新的內涵……
她是他的主母,卻從來不曾受到丈夫的優待。
新婚之夜,她被丈夫拋棄;新婚之期,她獨守空房,清早打開了房門,卻沒有一絲埋怨,笑問道:“王爺喜歡吃什麽?”
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真純的眼神;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寬容的心……從此陷身泥潭,無法自拔……
她是他的主母,卻從來不曾得到應有的關注。
她被章嘯綁架,王爺救了她,卻最終留下了她!
她是被他帶回來的。
他走進山洞,見她默默而溫柔地看著王爺的背影,臉上是一種誠摯而美麗的微笑,全身都散發著聖潔炫目的光輝……從此把她當作仙女,頂禮膜拜……
他是王爺的謀士,卻違背了自己的職責,一心一意、無怨無悔地追隨著她、守護著她!
一次又一次地騙自己:我是在履行守護主母的職責!卻在見到皇上的賞賜時,失去了冷靜、出離了憤怒……
他惱、他恨、他不滿、他憤怒……他想質問皇上:“你怎麽能對她有企圖?”
但是,他有什麽資格去埋怨;有什麽立場去憤怒?
對她來說,他究竟算什麽?恐怕連一點影子都不曾留下。
他又難道敢說自己不愛她?從來不曾對她產生遐想、懷有企圖?
一個凡人遇上了一個仙女,是幸或不幸?
一個凡人愛上了一個仙女,是該或不該?
自嘲、自鄙、自責……
自厭、自傷、自恨……
真想拿一把刀,剖看自己,讓卑鄙的念頭隨著鮮血一起流走!
但想必每一滴血,也都在想念著她!
“撲通”一聲滾落河裡,徐玉之放松了身體,任憑流水把他衝走……至少,在水中,別人看不出他滿臉的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