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0章 三千裡鋼鉗(4)
  戰壕上，屍體以各種奇形怪狀的姿態躺在四周，仍然活著的人則木然的或坐或靠在旁邊，默默的看著自己所造成的一切。沒人願意打破在戰鬥間隙的寧靜，雖然不願意說出口，但是對於某些人來說，或許眼前著寧靜的時刻，可能是他們最後可以享受的奢侈品了。

  敵人被打退了，確切的說，並不是被他們打退的，而是後面及時出現的炮火，遮斷了敵人的兵力支援，才讓守衛陣地的戰士們終於可以將這些衝過來的敵人圍殲。可是，這勝利卻讓人提不起任何喜悅的情緒。

  戰壕上橫七豎八的屍體，仍然保持著他們臨死前最後一刻的動作和表情，這一切忠實的記錄著之前戰鬥的慘烈。馬佔元木然的坐在戰壕內的彈藥箱上，胳膊上傷口的鮮血已經被止住了，可即便如此，衛生員仍然認真的將三角巾纏在他的胳膊上，讓他看起來如同一個扎著白袖標的執法人員。戰損比例達到空前的一比一，這對於馬佔元來說，簡直無法接受。

  “大家都動動手，把敵人的屍體埋了吧。”馬佔元扔下手中的煙頭，然後用腳狠狠的將之碾進被炮彈炸的松軟的泥土裡，站起身命令道。

  聽到他的命令，大家愕然的看了馬佔元一眼，遲緩的走了過來。

  “敵人也是人，美國人也是人，任何人，任何戰士在保衛自己國家和自己民族時所展現的勇氣，都值得我們尊敬。”看著眾人遲疑的樣子，馬佔元正了正鋼盔，正色道。

  眾人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馬佔元，有人讚同的點了點頭，有人則執拗的搖了搖頭，但是命令卻被不折不扣的執行下去。在眾人的幫助下，同伴的屍體被裝進裹屍袋，而敵人的屍體則被掩埋在身後那片被炸出片片彈坑的空地上。整理屍體成為一項讓人難以忍受的事情，這並不是說眾人恐懼於屍體，對於生死，戰士們早已司空見慣，而是說，在整理這些糾纏在一起的敵我遺體時，就仿佛重新回味了一遍之前那慘烈的戰鬥一般，讓人難以忍受。

  眾人再次從寧靜中走出來，不斷的忙碌起來，加高加寬陣地，重新布置機槍位置，為所有的槍補充彈藥，沒人再有問題了，之前的問題已經得到了回答，看著眾人忙碌的樣子，馬佔元淡淡的長出了口氣，再次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隆隆！”

  之前那單調的震動聲再次傳來，站在壕溝裡，可以清晰的聽到，感受到這震動，馬佔元立刻從沉思中驚醒，抓起身邊須臾不離身的步槍，撲向自己的戰位。

  “準備戰鬥！”看著身邊忙碌的眾人，馬佔元再次大喊道。

  敵人後方那高樓林立的城市，看起來如同一座森嚴的堡壘一般矗立在氤氳的硝煙中，一隊隊從城市中突出的敵人如同赴死的敢死隊一般，被源源不斷的投入到戰場上。仿佛整個城市中的居民都被刻意打造成了鐵血戰士一般。

  雖然進攻如此頻繁，但是馬佔元卻仍然堅持留在最前線，從迷茫中找到戰爭目標的戰士們，仿佛換了一個人似的，以不輸於敵人的勇敢頑強戰鬥著，可是即便是這樣，卻仍然無法前進一步整個登陸戰場仿佛在進行拉鋸戰般的，不斷的重複在敵我雙方爭奪著。

  漫長的一天啊，戰場，屍體已經多到讓人麻木的地步，可是似乎沒人在意，看著身邊的戰友接連倒下，眾人的悲傷似乎已經被冷藏，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斷的戰鬥，戰鬥，再戰鬥。扣動扳機的手已經發麻，槍管不斷的散發著灼熱的溫度，鮮血浸染著每一寸土地，讓整個戰場都變的熾熱和血紅。

  頭頂上，再次出現戰鬥機相互爭鬥的場面，拖曳著尾焰的戰鬥機相互之間追逐著，在高空低空，甚至是眾人頭髮頂不斷做著另人難以想象的高機動動作。呼嘯的引擎聲，閃爍著光芒的導彈，偶爾響起的爆炸聲，帶著鮮紅標記的傘花，以及無力旋轉著的戰鬥機殘骸，讓整片天空變成不輸於地面的戰場。

  風雷戰機那特有的三角翼似乎成為一個讓人難以忘記的標記，在它的帶領下，頭頂上的戰鬥終於分出勝負，當最後一架p2戰鬥機在導彈的尾追下墜地爆炸後，整個天空終於恢復到之前的清明。可是，轟鳴聲仍在，或許更響了。一架架風雲運輸機轉動著龐大而笨拙的身軀從海面那邊飛來，連貫不斷的響聲枯燥而單調，不過卻沒有人願意忽略這響動，尤其當看到首當其衝的一架風雲運輸機在盤旋了一圈後，從容的打開尾艙，一朵朵傘花立刻在天空中綻放。

  “空降部隊！”人群中有人喊了一聲，不過爆炸之中聽不太清楚。

  天空中，傘花不斷增加著，一朵，兩朵，十朵，一百朵防空火力編織著一道巨大的火網，一架風雲運輸機在密集的火力下，變成一團碎片，這預示著至少一個排的士兵將一同化為灰燼，可是，空降卻並沒有因此停止，在這網絡中，已經飄蕩在天空中的傘花靈活的躲閃著道道光芒，向地面落去，看到那一幕，馬佔元心中多少生出一絲慶幸，此刻的戰場上，他完全能體會到無助的飄蕩在空中的那種無力感。

  不過此刻不是該多愁善感的時候，空降部隊的出現確實讓前線的壓力減少了很多，當頭頂上那些傘花消失之後，敵人的那源源不斷的進攻也仿佛被渡住的洪流一般，瞬間消失。

  戰鬥的平衡被打破的同時，是此消彼漲的氣勢，看著敵人在打擊下逐漸減少，馬佔元大喊一聲跳上身後的坦克，向敵人衝去。見到馬佔元衝出戰壕，其他人再也待不住了，壓抑的氣氛瞬間被英勇的舉動瓦解，所有人都在一瞬間大喊著向失去了支援的敵人衝去。

  太陽逐漸西沉，戰鬥也隨著太陽的西沉而逐漸停下，眼前的下關，靜靜的矗立在眾人眼前，除了時不時從戰場角落傳來的槍聲外，似乎就只有那遍地的遺骸可以證明這裡曾經發生過戰爭了。戰士們排列著松散的隊形在馬佔元的帶領下向前走去，隊伍中少了很多的熟悉面孔，不過此刻卻沒人提起這點，所有人都希望能盡快進入前方那座一直如同城牆般阻擋著自己的都市。

  “快走，！”身後，排長粗暴的對一群受傷的戰俘大喊著，同時不斷用步槍推搡著拖遝的最後一名，他的喊聲似乎引起了眾人的注意，而他粗暴的手段，卻罕見的得到眾人的理解。

  都市在眾人的眼前逐漸變大，四周空間的原野也被繁茂的建築所取代，街道兩邊的建築上，清晰的遺留著戰鬥的痕跡，不用馬佔元提醒，戰士們就自動轉變成戰鬥隊形，沿著街道的一側小心向前移動著，經歷了諸多戰鬥的眾人，對於都市已經存著一種本能的警覺。誰也不知道，稍後的某一時刻，是否會衝出一名蒼老的老太太或者是一名面孔天真的兒童用他們身上的步槍或是炸藥讓眾人變成一團血肉模糊的肢體。

  不過讓人吃驚的是，似乎這一切並沒有發生，整個都市平靜的如同墳墓，除了街角某些某些被為及時清理的屍體外，整個城市如同被催眠了一般。

  “嘿，怎麽樣，收拾的很乾淨吧？”街道拐角，空降師的師長得意的向馬佔元笑著說道。

  “怎麽回事？你們好象挺順利似的。”馬佔元奇怪的反問道。

  “是啊，恐怕你們早就把敵人乾掉了，我們不過是跳下來而已，我敢肯定，敵人好象根本沒打算死守這裡，我們檢查過了，戰前，所有的居民已經被撤出了城市，乾淨的就象我兒子的一樣。”聽到馬佔元的詢問，對方聳聳肩膀回答道。

  “你想說什麽？”馬佔元奇怪的反問道。

  “恐怕你的電台被炸出問題了吧，剛剛得到命令，我們將配合你們向前推進二十公裡。為後面的登陸部隊擴展出足夠的縱深。”聽到馬佔元的詢問，對方立刻接口道。

  “是嗎，我還以為我可以有一段時間休整時間呢。”馬佔元木然的點了點頭，隨後說道。

  “恐怕要等到打完前面那個小鎮子以後了，哦，對了，你身後那些家夥怎麽辦？你不會要帶著他們吧？”聽到馬佔元的詢問，對方再次反問道。

  “馬佔元轉頭往去，立刻看到在排長的押送下緩慢向前走來的美軍士兵。留下他們？然後用運輸船運送到，再找個專門地方羈押看管，讓他們接受中國人的教育，體會中國人博大的胸懷，並因此而感動，等戰爭結束後，將他們作為第一批戰俘進行交換？然後期待他們良心發泄，用自己畢生去宣傳中國的好和仁慈？一想到這點，馬佔元自己都覺得可笑，可能嗎？一個寫在民族骨子裡的東西會因為一點點的恩惠而改變？或許恩惠可以改變一個人，但是，能改變一個民族嗎？馬佔元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這個問題，因為這不是他需要解決的東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