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人打死了，還是在鬧市中，在京城這片天子腳下。

  稀奇嗎？

  不稀奇，每天都有人死，甚至是被打死。

  但同樣很稀奇，很震驚，因為被當街活生生打死的那個人，是當朝京城府尹家的公子，是平民百姓眼中的王公貴族。

  是命比千金的人物，是旁人無法仰視只能低頭的人上人。

  但周圍那麽多人，看著躺在地上那具還有著余溫的屍體，他們的表情很奇怪，是在害怕，也是在驚恐，可又感覺像是在興奮，是在激動和宣泄。

  可他們不敢說，不敢問，不敢開口。

  “爹爹，那個大哥哥怎麽了？”

  清脆的童音，是唯一打破這片寂靜的聲音，或許唯有孩童才會如同一張白紙，還未真正明白這個世道有多可怕，殘忍，和不公。

  李葉抬頭望去，那是一個比昨日女童囡囡還小的男孩，眼眸中還如此純淨，讓他突然間有了一絲罪惡感，這種畫面不應該讓孩子看到，可他又無法宣泄胸口那股氣。

  是啊，世事無常，怎麽可能有十全十美？
  “噓，別亂說話！”

  孩童身旁的男子，神色緊張連忙伸手捂住了自家孩子的嘴巴，同時有些驚恐和害怕的在發抖，誰都看出當街把人打死的那位公子，出身非富即貴，是王公貴族家的公子哥。

  那種人，哪怕打死他們這些百姓也不會受到半點處罰。

  無數先例，證明了這點。

  李葉沒說話，畢竟他知道現在的自己看上去，應該和惡鬼差不多，甚至比惡鬼還嚇人，自然不能去嚇壞孩子。

  所以他轉過身，從李三手中接過手帕再一次擦拭，打完了胸口的那股氣宣泄了一大半，真的讓他感覺很舒服。

  有沒有人去報官，其實不重要，反正總會有人知道，侯府這邊的人是鐵定不會去報官，甚至有意無意去將馬車拉過來，意思很明確。

  李三也是立刻低聲說道：“少爺，要不要先回府？”

  當街鬧出那麽大的風波，正常人都知道肯定事情鬧大，死的可不是平民百姓，是京城府尹家的公子，閉著眼睛都能猜到接下來會是什麽情形。

  風雨欲來，這是短暫片刻般的平靜。

  “行吧，今日的興致沒了，回府。”

  李葉笑著點頭，扔掉了染血的手帕，一片風輕雲淡無事發生，他真不在乎世人如何看他，是唾棄，還是謾罵，或者是畏懼和看做魔鬼。

  沒有意義，他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如果不做他的心難以平靜，感覺自己就像是與那畜生一樣不配當人。

  陽光還是那般明媚，此時此刻才讓他依稀感受到了一點點的溫暖，是啊，這都四月了，京城怎麽還那麽涼，沒多少溫度。

  剛上馬車，馬蹄聲已經到了附近，同時一片驚呼聲算是讓氣氛變得正常起來。

  他看都沒看就坐上馬車，完全無視了聞訊而來的那些人，接下來的事情他沒考慮，也不需要考慮，因為他是鎮南侯府的公子。

  “怎麽回事？你們這群人圍在這裡想要做什麽？”

  一聲威嚴頤指氣使般的呵斥聲，遂見到一群身穿衙門公服的人分開人群，他們身上都配著刀，臉色嚴肅大聲呵斥，為首一人更是直接從馬背上一躍而下，顯然身份比其他那些衙門的人更高。

  “官爺來了！”

  “是府衙的官差。”

  “這群人來的可真及時，有事不見他們，事情結束了才出現。”

  人群中，也不知道是何人在嘀咕，可他們也隻敢嘀咕，不敢大聲說出口，怕惹上麻煩給自己招來不好的禍事。

  沒人回答，不敢，也是不想。

  而那些官差分開人群，也看到了地上那血肉模糊的身影，紛紛都愣了下。

  身為府衙的官差，他們平日見多了有人當街慘死，餓死的，凍死的，甚至被地痞活活打死的很多。

  他們也不想管這種爛事，但樣子總要做一下，否則名聲不好聽。

  “大人，那人像是被打死了。”

  一名官差朝著為首從馬背上下來的人說道，其他幾名官差則是朝著周圍的人揮手驅趕：“看什麽看，都散了，都散了！”

  捕頭聞言皺眉，因為他已經看到除了周圍那些圍觀的百姓外，還有著兩輛馬車，看上去馬車主人來頭都不小，而且其中一輛馬車為何看著如此眼熟？

  再定睛一看，捕頭當場面色一變，連忙扔下手下上前。

  “這不是大人家的馬車嗎？”

  捕頭心頭一突，頓生不妙，他們正是京城府衙的捕快，自然不會認錯自家大人府上的馬車，本來還不太認真的眼神，立刻變得凝重和緊張起來。

  “大人！大人！快救救我們家公子！”

  此刻徐家那幾個家仆終於像是看到了曙光，看到了希望，當場大呼小叫起來，一把鼻涕一把淚，悲憤痛哭起來，他們完了，公子死了他們回去如何交差？他們會被老爺打死的！
  捕頭和其他官差現在已經認出他們身份，加上京城府尹徐大人的馬車，幾個人那臉色宛如蒙上了一層陰霾，下意識的看向了地上那已經血肉模糊的身影。

  剛才，他們沒認出來，因為那容貌都被打的破相，連親娘來了都不可能認出……

  “快攔住他們！”

  徐家有家仆大聲叫了起來，其實不需要他開口，為首的捕頭知道事情壞了，哪能讓當事人離開？

  現場那麽多人，以他敏銳的直覺自然認定當街行凶者是另外一輛馬車的主人。

  “攔下那馬車！”

  捕頭沉聲一喝，自己則是膽戰心驚的蹲下身，伸出手指貼在了地上人影的脖頸處，接著一顆心沉落谷底，臉色鐵青中夾雜著慌亂。

  沒氣了，他認不出京城府尹之子的樣子，鬼才認得出來，可那一身綾羅綢緞，徐大人家的馬車和那些家仆。

  其他跟著來的京城府衙官差，也嚇傻了，可聽到捕頭大怒立刻反應過來，當場攔住了馬車。

  “大膽！誰敢攔我們公子的馬車？！”

  趕車的人正是李三，臉色一沉大聲呵斥，馬車周圍侯府的其他家丁也是上前，一個個怒目圓睜氣勢洶洶，他們就狐假虎威，他們是侯府的人就必須要保護好小侯爺！

  沒有任何人比小侯爺對他們更好，哪怕被抓，他們也心甘情願。

  雙方僵持，李三更是揚起手中馬鞭，壓根就不怕眼前這群官差，還是那句話，宰相門前三品官，他可是鎮南侯府的下人，豈是這群普通官差可比？
  那些官差也都是明眼人，傻子當不了官差，所以也不敢妄動，眼前這馬車一看就不是常人能坐，一時間左右為難。

  “在下顧佐，京城府衙捕頭。”

  捕頭查看完屍體後起身分開人群，來到馬車前，態度還算客氣畢竟他也只是一個小捕頭，惹不起大人物，可又不能放凶手離開，他更擔不起這個責任。

  “閣下當街行凶，打死徐家公子，還是跟我們回府衙一趟吧。”

  自家府衙青天大老爺的公子在街上被人活活打死，這是要炸天啊，捕頭現在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今日他為什麽要跑出來與幾個捕快喝酒，關鍵還選擇在這附近，所以得到消息第一時間趕來。

  這不是天大的麻煩嗎？
  “你們誰敢？瞎了你們的狗眼！也不看看我家公子是什麽人，小小京城府衙的捕快，也想攔住我家公子的馬車？”

  李三大聲呵斥，絲毫不讓，甚至氣勢驚人，罵的那些官差臉都綠了。

  下意識就要拔出身上的佩刀，可還沒來得及做出動作，下一秒卻臉色發白，連忙後退起來。

  “看清楚，這是鎮南侯府的馬車，裡面是我們家小侯爺，我看你們誰敢放肆！”

  馬車內，李葉閉著眼睛仿佛在休息，打人自己也會疼，可他舒心，他暢快，甚至聽著外面李三在吆喝狐假虎威他也不攔著，他就要讓全京城都知道，他是李葉，是鎮南侯府公子！

  是一個無法無天的瘋子！

  想要惹他？那就來！

  馬車外，京城府衙的官差一聽是侯府公子，哪還敢阻攔？

  連捕頭自己都嘴角抽搐，連忙拱手：“是我們唐突衝撞了小侯爺，還望小侯爺大人有大量，不要與我們這些人一般見識。”

  鎮南侯府，功勳世家！
  他們敢嗎？

  不敢。

  明知道不該放凶手離開，凶手就坐在馬車上，甚至都沒否認，他們也不敢阻攔，因為他們不夠資格。

  “人，是我打的。”

  馬車內聲音傳出，聲音並不大，可周圍人卻都聽得清清楚楚，捕頭臉上肌肉飛快的抖動，卻低下頭。

  “有事，讓徐大人親自帶聖上的聖旨來我侯府，我李葉，恭候大駕！”

  每一句話，語氣都那麽平靜，看上去完全讓人想象不到不久前，這位豐神俊朗出身高貴的侯府公子，宛如一個憤怒的魔鬼將人摁在地上活生生的打死。

  宛如做夢般。

  “是，是……”

  捕頭連連稱是，屁都不敢放一個， 他沒資格，沒權利……

  他只是小捕頭。

  “三兒。”

  “少爺？小人在，您吩咐。”

  “拿三十兩給顧大人，就當做是賠償。”

  人命不是隻值三十兩嗎？這不是你們定下的規矩嗎？那他就按照你們定下的規矩來辦，話音落下，三錠銀子就扔到了地上，三十兩，那就是一條人命的賠償。

  銀子滾落到捕頭和那些官差的面前，像是在嘲諷。

  “回府。”

  聲音平淡，卻擁有讓人不容置疑和反駁的力量，沒人敢阻攔，圍觀的吃瓜閑人早已經分開一條道路，那些官差面面相覷看著自家捕頭，可顧佐低著頭同樣不敢伸手阻攔。

  所有人都目送著侯府的馬車就那麽堂而皇之的離開，最終消失在了視線中。

  久久都無法回神。

  自從天下平定，大乾皇朝開國三十余年，京城從未有如此……

  地上的那三錠銀子，靜靜的躺在那裡，沒人敢撿，周圍那些人早已經散去，然而事情的發酵才剛剛開始，消息更是會在短短時間內，徹底傳開……

  ……

  京城，太傅國公府。

  蕭老靜靜的站在窗台邊，他在等，也是在好奇，在他身後名滿京城的某位大才女托著香腮，一言不發。

  終於樓下傳來了聲響，伴隨著蹬蹬蹬上樓的聲音，蕭老眉頭一動，蕭一一也是抬頭望去，看到了府上管家神色有異的前來。

  “老爺，小姐。”

  管家低聲喚道，明顯是有事發生。

  蕭一一聞聲已經轉身，甚至都沒有詢問發生了什麽，就那麽身形一閃消失在了樓閣內，因為她不需要聽而是要自己去看。

  “何事。”

  蕭老沒有阻攔，反而淡淡的問道，隨後老管家連忙上前湊近了低聲說了什麽，漸漸地蕭老臉上的神色沒有之前那麽平靜和淡然，變得驚訝和不解，還有著很多難以形容的情緒在內。

  最終只剩下一聲歎息，“死了？”

  “回老爺，死了，當場被打死。”

  管家低著頭恭恭敬敬說道，他沒有添油加醋，而是將事情經過原封不動的還原，至於自家老爺會有何打算那就不是他這個下人能夠干涉，他也僅僅只是國公府的一個下人。

  蕭老望著窗外，最終搖頭道：“終究還是，年輕氣盛啊……”

  這京城已經很久沒如此‘熱鬧’，不禁讓他追憶起當年，只不過現在可不是當年，也不是那個亂世，如此行徑不可能簡簡單單的一筆揭過。

  ……

  皇宮，養心殿。

  乾元帝翻閱著送上來的奏折，身旁老太監候在一旁，門外是幾名小太監和大內侍衛。

  在這裡宮女都不能進，乾元帝不太喜歡有宮女在身邊，會擾亂他的心思。

  突然在此刻，外面傳來了聲響，老太監看了看乾元帝，連忙走出養心殿，在外面一名大內侍衛正候著，手中拿著一份密報。

  老太監將密報接過，回到養心殿送到了乾元帝的面前，“陛下，最新密報。”

  “念。”

  乾元帝還在批閱奏折，無心翻看其他，老太監便翻開密報剛要讀卻面色微微一變，欲言又止明顯是被內容驚到了。

  也讓乾元帝皺起眉頭抬頭望來，老太監不敢耽擱直接將密報呈上，“陛下，出事了。”

  “京城府尹家的公子，當街被李家的小子打死了。”

  乾元帝，嘴角一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