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裡的京城,已經有了一絲暖意。
為了生活而奔波的人們,早早的就已經起早擺攤,無非就是為了那幾兩碎銀。
鎮南侯府,後院中,顏冰清輕輕撫著小丫頭那頭微微枯黃的秀發,她沒有阻攔也沒有開口,僅僅只是無聲的支持。
床榻上,年僅六歲的小丫頭囡囡大概是真的身心疲憊,睡了一整晚還未醒來,在睡夢中像是夢見了什麽高興的事情,露出了笑容,小嘴巴無意識的吧嗒吧嗒像是在吃東西。
“娘親……”
小丫頭髮出了呢喃,翻了個身再一次沉沉睡去。
顏冰清輕聲歎息,溫柔的撫著她的秀發,這人世間的紅塵在她眼裡是如此的渾濁,汙穢。
……
京城,國公府。
清晨的露珠順著莖葉流淌而下,最終匯聚成一顆較大的露珠,承受不住重量落在了地面。
府上的仆人天未亮就已經起來為新的一天,開始忙碌。
後院樓閣上,站著一位老人,登高眺望,仿佛要將這繁華的京城印入眼簾,在那朝霞中感受著某種意境。
或許是年紀大了,每日便早早的醒來,像是要抓住余生點點滴滴時間。
一道身影飄然而至,落地無聲,宛如行走在人間的精靈,又像是魅惑眾生的妖女,臉上掛著一絲動人心魄的笑容唇角微翹的來到樓閣。
望著窗口的老者,也並未出聲打擾,便自顧自的坐了下來,看著早已經擺好的棋盤。
“不擔心?”
老者收回眺望的目光,回頭看了眼正在那邊偷偷藏起幾顆白子的身影,不禁搖頭笑了起來,遂從窗口回來在棋盤另一邊落座。
“擔心什麽?”
名滿京城的大才女,卻裝作什麽也不知道,俏皮的將剛剛偷走的幾顆白子放回了原位,她棋藝不算差,可卻從未與老人的對弈中贏過一次。
當然,棋品差的時候另說。
蕭老笑而不語卻沒有繼續,反而執子微微沉吟,一顆白子便已經落在棋盤上。
小丫頭片子還裝作若無其事,他數十年為官看人的眼光非常準,否則今日為何好心主動前來與他下棋?
以前可是催了又催,才勉為其難願意陪他下一盤,次次都是有所求才會前來。
一番對弈,黑子佔盡上風攻勢凶猛,然蕭老卻不急不緩氣定神閑,甚至還微微搖頭道:“丫頭,你心亂了。”
“不下了。”
蕭一一嘟著小嘴終於沒心思下棋,她來這裡確實不是為了陪老者下棋,而是另有其事,自然這心就不可能放在這棋局上,手執黑子攻勢凶猛然仔細一看便知黑子已經落入白子圈套,看似凶猛卻離輸不遠。
“唉,這你這丫頭,每次都耍賴。”
蕭老無奈搖頭苦笑連連,也沒了繼續下棋的心思,而蕭一一扔掉黑子撩起秀發巧笑嫣然乖巧無比。
昨日之事早已經傳遍京城內外,看似平靜無波的京城誰也無法保證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她也在等,在好奇,他到底會做出什麽樣的選擇?
“太安靜了。”
蕭老再次來到窗台邊,眺望整個京城,不知道是說這清晨下的片刻寧靜,還是意有所指。
……
皇宮,幾名太監宮女半彎著腰,恭恭敬敬垂首等候在一旁。
一名身著明黃色袍子的中年男子正面色和藹的與另外一位傾國傾城的女子,在禦花園的湖泊邊散步。
他是皇宮的主人,亦是這天下的主人,然而此刻卻僅僅是一位陪著女兒散步的老父親,卸下了往日的威嚴和城府,難得心情不錯。
“你常年在上聖院,今日怎麽有空回皇宮?”
乾元帝笑著問道,身旁老太監攙扶著陪著笑臉,都清楚在這皇宮內,陛下最寵愛的子女並非是太子,也不是任何一位皇子,而是眼下正陪著乾元帝在禦花園散步的明華長公主。
畢竟是皇后嫡出,乾元帝與皇后感情很深,縱然后宮嬪妃再多也無法改變這一點。
“女兒,認識了一個人。”
明華公主一身打扮與其他皇子公主格格不入,然而卻是其他皇子公主乃至太子,無比羨慕卻求而不得。
那,代表著上聖院,更代表著仙門。
乾元帝聞言露出了意外神色,隨後哈哈笑道:“是什麽樣的人?能讓你掛在心上,必是人中之龍。”
周圍太監宮女沒有人出聲,也不敢附和,唯有伺候乾元帝數十年的老太監,才笑著說道:“能得公主賞識,依老奴看肯定是仙門中人,也唯有仙門中人才能得公主殿下青睞。”
明華公主,年幼便被上聖院的仙長收入門下,這可是乾元帝引以為傲的資本,是他的驕傲,這大乾天下都仰仗於仙門支持,他貴為天子可心如明鏡。
“他,還未入仙門。”
明華公主臉色略微有些泛紅,卻搖了搖頭,“而且還是個混蛋無賴。”
的確是混蛋,可比起那些衣冠禽獸,人面獸心的所謂君子,那個人才更像是人,有缺點,有野心,可真實。
昨日之事,她得知了,心中也無法平靜,更是在擔心。
乾元帝微微皺眉,他已看出明華公主進入進宮並非單純敘一下父女親情,而是心有所思,所求。
這不得不讓他產生了興趣,也想到了這幾日來皇宮暗衛傳遞上來的密信。
一時間不禁若有所思,眉頭並未舒展。
“你一向有自己的主意,朕也不會過於干涉。”
這番話讓明華公主後半句徹底咽了回去,她其實早就明白,而且事情也不一定像她擔心的那樣不可收拾,或許只是她過於敏感和憂慮了。
那,畢竟只是一件小事,不是嗎?
真只是一件小事……嗎?
她心有些亂,完全不敢確定,望著這熟悉又陌生的皇宮大院,這才發現她生於這裡卻從未真正覺得這裡是她的家,還是上聖院才讓她舒心,更有家的味道。
遂不再多言,因為乾元帝那番話已經透露出背後的意思,乾元帝不會干涉插手,不僅在暗指她與何人結交,更像是在暗指另外一件事……
“應該,不會衝動吧?”
明華公主望著明媚晴朗的天色,可心中完全沒底……
……
仙雲氤氳之中,在那片簡簡單單的小院,白袍道人從屋內出來紅光滿面,不用獨守空房的日子簡直活在夢中。
不過很快便臉色一正,恢復往日威嚴肅穆的模樣。
在院中,一位老者等候多時。
“弟子,拜見師尊。”
上聖院的院長,元嬰期修士,名滿天下連當今天子都要執禮彎腰的石老,來到此處便是小輩,恭恭敬敬等候。
“用不著出面,世俗之事,當以世俗之人去化解,你我不入世俗便不可輕易干涉。”
白袍道人負手而立,仿佛能看盡世間繁華與黑暗,京城盡入他的視線卻不會過於越過那一道仙凡界限,破壞萬年來的規則。
畢竟,仙凡有別。
石老聞言拱手退了下去,同時也明白自家師尊的意思,況且確實不用太擔心。
有七師叔在,的確不需要他們這些外人來動手。
望著自己弟子離去,白袍道人高大上仙風道骨的樣子一秒破功,直接撫著老腰臉色痛苦並著快樂,“師姐,你看這樣總行了吧?”
“小七要是生氣了,你自己去哄。”
屋內一道嫵媚輕柔的聲音沒好氣的傳出,白袍道人聞言苦著臉搓著手,無可奈何只能撓著鼻子暗道自己苦命,這事總不能讓他這個堂堂半步入聖的人去操作吧。
那豈不是太丟身份了?
而且他都暗示了一波,相信自家那個不成器幾百年才修成元嬰的弟子,應該能明白他的意思。
應該,吧?
……
篤篤篤,馬蹄聲在京城的街道上傳開。
車軲轆碾過青石地面的聲音,與周圍販夫走卒叫賣討生活的吵雜聲交織在一起,周圍行人紛紛讓開了道路,帶著畏懼的目光看著馬車緩緩從面前過去。
掀開車簾,望著京城的風貌,李葉臉色很平靜,看上去毫無半點波動。
外面,李三正在趕車,同時還有幾名侯府的家丁跟隨在旁。
在京城,如此出行必定是王公貴族乃是功勳世家,京城的百姓都會習慣性的讓開道路,避免衝撞了達官貴人給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人命,在這個世道宛如草芥不值一提。
人命又很值錢,價值千金無比尊貴。
“狗屎的世道。”
李葉笑著吐露心聲,既然如此狗屎,那般再狗屎一些,反正大家都是這般狗屎而已。
感受著馬車的顛簸,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聽到了他想要聽到的聲音,那是從馬車外傳來,在爭吵,在爭執,聲音越來越大,看上去雙方都像是吵出了火氣。
那個聲音傳入他的耳中,就像是一劑強心劑,讓他渾身上下都在雀躍,汗毛都豎了起來,每一個毛細孔都張開,周圍像是有著一圈氣流緩緩的開始繞著他全身上下遊走。
“唉,事情,總要有人去做,第一個去做……”
掀開車簾,李葉看到了侯府的家丁正與一群人在爭執,他身邊跟隨最久的小廝李三更是擼起袖子面帶冷笑寸步不讓。
另外一邊,同樣也是一輛馬車,精致,奢華,氣派,渾身上下都像是在告訴旁人馬車內的人身份無比尊貴,乃是上等人。
馬車的主人並未下來,同樣也是隨行家丁下人在那邊爭執。
“怎麽了?發生何事?”
裝作不知,滿臉無辜和疑問,李葉下了馬車朝著對方望去,然後不禁感慨李三到底是跟在他身邊時間久了,學會了不少,原來是兩家的馬車撞在了一起。
哦不,算不得撞,僅僅只是微微碰擦了一下,畢竟這京城的街道固然寬敞,可要主動湊上前去倒也並不算難。
“少爺,他們撞了我們還血口噴人,小人看不過去便與他們吵了起來。”
李三忿忿不平表情看上去的確像是被氣到了,那架勢要不是身為下人不好動手,怕是直接擼起袖子就上去以理服人了。
對方一聽也是急了,連忙說道:“休得胡言,明明是你們撞上來,還驚擾了我家公子,你們才是血口噴人!”
而此刻,對方馬車中的人也終於現身,便見到一名錦袍公子掀開車簾微微蹙眉,滿臉的不悅。
隨後一見李葉臉色猛地一變,接著臉色下沉輕哼一聲微微拱手:“原來是小侯爺,今日倒是巧。”
“我認識你?”
李葉聞言淡淡一笑,他是鎮南侯的獨子,是功勳之後,在這京城同樣地位顯赫並非隨便阿貓阿狗就能湊上前來結交。
那是一種貴氣,目中無人。
“小侯爺看來健忘,之前你我曾見過一面。”
錦袍公子臉色一抽隨後笑容消失但還是客客氣氣說道:“在下徐桐,家父乃是京城府尹徐威。”
“原來是徐兄,久仰久仰。”
李葉淡淡的表情絲毫看不出半點久仰之意,將目中無人演繹的淋漓盡致,甚至已經有所收斂,他還能更目中無人一些。
或許是難得一見有王公貴族當街起爭執,周圍也是圍了不少京城百姓,眼中都流露出好奇和對吃瓜的渴望。
不過並不敢過於靠近,他們深知自己的身份低微。
“既然知道我是誰,那事情倒也好辦,徐兄覺得該如何解決?”
李葉露出笑容,懶洋洋的仿佛不想和對方浪費時間,指了指兩家的馬車,意有所指等待著對方的回答。
“是一場誤會,小侯爺覺得呢?”
徐桐皮笑肉不笑,他徐家在京城固然不算頂尖可也有靠山,他父親乃是朝廷三品大員,更是當朝太傅蕭老的門生。
“罷了,看在令尊的面子上,徐兄賠點錢就這麽算了。”
李葉聞言點頭仿佛大人有大量,可一句話卻讓徐桐臉色陰沉下來,擺明了是李葉這邊馬車先朝著他撞上去,現在卻要他賠錢?天底下哪有這種道理?
他還從未聽聞過!
擺明了是來找茬,徐桐臉色陰沉便猜到了李葉來意,是為了昨日之事?
幼稚,他冷笑起來。
“賠多少?”
賠錢而已,幾兩銀子的事情。
“不多,就一點小碰擦,百萬兩也該夠了,當然徐兄若是囊中羞澀我也不為難你,就給我磕頭賠個不是,今日之事倒也能了結。”
李葉笑容拂面聲音不急不緩,語氣很平和,可又是那般的咄咄逼人,居高臨下。
“你!”
徐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隨後立刻明白今日之事不簡單,當場臉色一沉怒哼而出就要轉身回去不再糾纏。
可一隻手攔在了他身前,“徐公子,我家小侯爺可沒讓你走。”
“狗奴才,滾開!”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李三的臉上多了一道鮮紅五指印,但他笑了,因為這就是他的作用,一個能讓自家小侯爺堂而皇之的借口。
啪!
比剛剛更響亮的巴掌聲響起,伴隨而來的是一聲慘叫,京城府尹家的公子跌坐在地,半邊臉都腫起,瞪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幾顆斷牙掉落在地……
“你!你敢打我?”
鎮南侯府小侯爺殺氣衝天,當街……行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