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已死。

  京城中不知道何時，開始流傳著這樣的流言。

  至於事實如何，已經沒有人會再在意，所謂成王敗寇，從寧王謀反失敗的那一刻開始，他的生死對於很多人而言已經沒有那麽重要。

  除了直接參與謀反作亂的那些人，整個京城朝野上下，其實受到的波及並不多。

  甚至對於那些百姓來說，那一晚發生的事情宛如天書，沒有置身處地的經歷根本體會不了。

  “夫君有心事？”

  回去的路上，李葉一言不發，眉頭始終緊鎖。

  寧王死的消息是他讓人傳出去，將近一年時間，李三已經偷偷在京城發展了數千三教九流，那些人都是侯府的耳目，是線人。

  將一些消息傳出去，很簡單。

  “嗯，有件事，讓我放不下。”

  四下無人，李葉也沒隱瞞，將自己見寧司司的全過程都說了出去，嗯，隱瞞了自己眼睛一次次不由自主亂瞟的經歷。

  想著寧司司與他說的那些秘密，尤其是最後那一句叮囑，的確讓他無法釋然。

  所以此刻才會再次提及，“娘子，為何萬年來，沒有其他人嘗試突破成為新聖人？”

  天下唯有六位聖人，雖然現在他從寧司司口中得知，這個世界所謂的聖人並不完美，甚至可以說有著很嚴重的缺陷。

  但那是站在更高的角度，更廣袤的大千世界角度來看待問題。

  而身處於這一方天地的修仙者，誰不想不死不滅，長生不老？
  “夫君還在糾結此事？”

  顏冰清並非第一次聽到，李葉曾幾次在夜深人靜時，提及過。

  但始終沒有討論出一個相對合理的結果。

  現在舊事重提，冰雪聰明如她，立刻猜到了與寧家始祖有關，“是，她說了什麽嗎？”

  “寧司司，也就是寧家始祖跟我提及，讓娘子你不要繼續修煉下去。”

  李葉並未隱瞞，將原話提及，“她說這番話的用意，並不像是故意裝神弄鬼，而是想提醒我……”

  提醒什麽？
  “妾身以前也好奇過，但的確無人知道。”

  顏冰清搖了搖頭，每個人都會好奇，何止是李葉，包括她在內，甚至仙宮其他幾位聖人弟子，都有過類似的疑問。

  奈何無人知曉，也沒人得到答案。

  李葉卻像是鑽了牛角尖，“其實原本我猜測過，是六位聖人無法容忍有其他人成為新的聖人，所有想要突破成為新聖人的都會……”

  都會什麽，不需要說下去。

  這也是常人能夠想到，也唯一合理的解釋。

  聖人越多，互相之間的威脅越大，至少如果李葉自己捫心自問，除非是至親之人，否則他也不想有其他人站到他同等高度分一杯羹。

  “那夫君現在，有了其他想法？”

  背地裡懷疑聖人有多危險？顏冰清早已經施展了幾道仙法道術，雖然不知道能否屏蔽聖人，至少也能自我安慰。

  “我們這一方天地，並不唯一，在天地之外還有著更廣袤的大千世界，為夫這麽說娘子能理解嗎？”

  李葉說完又將寧司司告知他的那些秘密，細細的說了一番。

  顏冰清從頭到尾都在耐心聽著，不時露出驚訝又恍然大悟般的神色，她並未質疑反駁，反而聽完後眸子愈發的亮了起來。

  “倘若夫君聽到的都是真的，聖人的確不太可能限制其他人登上新的聖人果位，而聖人們想要佔據國運與龍脈的理由，也是為了從這一方天地離開，跳出這個巨大的囚籠？”

  李葉點頭道：“按理說，應該如此沒錯。”

  “倘若夫君之前猜測錯了，萬年來甚至更久遠的時間以來，都無人嘗試突破的確讓人不可思議。”

  顏冰清很聰明，她本身也算是個武癡，對於修行有著很執著的態度。

  可以說在她的世界中，在遇到李葉外，修行就是她的全部。

  所以她輕輕說道：“至少妾身就不止一次想過，嘗試在現在這個境界基礎上，想要往上試試。”

  “我相信，玄伊師姐他們肯定也有著如同娘子相似的想法。”

  李葉很篤定，不想當將軍的士兵絕對不是一個好士兵，而不想成聖的修仙者，天地間絕無可能出現！
  因為所有修仙者在修行之初的原因或許各有不同，可感受過修仙者悠久的壽命，藐視凡人的居高臨下後，就不可能再心安理得與凡人一樣壽終正寢。

  會不自覺的去追逐長生不老，追逐不死不滅！
  “而且娘子，你不覺得奇怪嗎？”

  “夫君是指？”

  “仙宮存在的時間，不止萬年了對吧？”

  李葉心中這個懷疑已經有很久，現在結合寧司司說的那些秘密，真相仿佛只剩下一層迷霧籠罩，逐漸就要浮出水面。

  仙宮存在了多久？
  何止萬年！

  或許萬年時間對凡人來說，那是天方夜譚，一個王朝的起落也不過短短兩三百年，萬年時間都能追溯到這一方天地多古老的歲月？

  或許連史書都沒留下，也沒太多記載。

  但！
  仙宮存在的時間，絕對超過萬年！

  “不止萬年。”顏冰清也反應過來，以前的她從未在這方面細想，現在也產生了一種怪異感。

  李葉繼續說下去，“仙宮不止萬年，仙宮之主那老頭萬年前就已經是聖人，為何座下第一位弟子，拜入仙宮的時間那麽晚？”

  他指的當然是仙宮大師姐，玄伊仙子。

  即便玄伊仙子的芳齡沒人知曉，也沒人有膽子去問，但他從顏冰清口中聽說過，玄伊仙子入門比玄耳師兄早了七百年，由此反推，玄耳師兄現在四千九百六十八歲，那仙宮大師姐頂多也就是五千多歲不到六千歲年齡。

  顏冰清自然明白自家夫君為何會提及大師姐的芳齡，略微嗔怪了一聲，隨後頷首點頭道：“的確不合常理，師尊在大師姐之前，並未收徒。”

  “沒有記載，沒有文獻，所以在玄伊師姐入門前，仙宮豈不是一個人都沒？”

  李葉攤開手，“娘子你覺得，這可能嗎？”

  “不可能。”顏冰清搖頭。

  只是這種事情在此之前，並沒有人像李葉這般去深究細思過。

  “如果不可能的話，那玄伊師姐入門前，仙宮其他弟子去哪了？聖人座下是否還有其他弟子？那些人又為何消失不見？”

  幾個疑問下來，顏冰清回答不了，李葉的腦海中卻逐漸浮現出某些想法，只是很模糊，很難抓住。

  “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壁，退一萬步，聖人無容人之量，將有望成為新聖人的弟子親手扼殺除掉！”

  李葉眉頭緊鎖，又自己推翻了這個猜測，“也絕無可能什麽痕跡和傳聞都沒留下來，至少其他仙門，其他修仙者會有人知曉，秘密就不可能永遠藏著。”

  聖人再無所不能，難道還能堵住悠悠眾口？
  畢竟聖人門下的弟子不管突破還是隕落，肯定會備受關注。

  “師尊，並不是那種人。”

  顏冰清聞言搖頭，想了想又解釋道：“妾身雖然沒見過師尊幾面，但當年妾身年幼時，正是師尊他老人家親自引領，師姐他們也都是如此。”

  “知人知面不知心。”

  李葉搖頭，同時又點頭道：“當然就算仙宮之主真的有著不為人知的一面，也的確做不到消弭一切痕跡，哪怕天下六位聖人都是同樣自私自利的人，容不下其他人站上他們那個高度，也無法抹除所有線索。”

  萬年來誕生的準聖，可不止六位聖人門下，難不成還能全殺了？
  “除非……”

  李葉腦海中那個想法愈發的清晰。

  “除非？”顏冰清眸子也仿佛有了某種光芒。

  夫妻心有靈犀，都從對方眼眸中看到了答案。

  除非什麽？
  李葉心中已經有了想法，剛要說出口，卻發現自己不知道何時，已經置身於郊外森林中，與上次一樣，但不同於這一次娘子還在他身旁。

  “是師尊。”

  顏冰清輕聲說道，朝著不遠處望去。

  李葉也看到在那裡正有一個老頭在垂釣，跟上次一樣，同樣的位置，同樣的打扮，握著一根魚竿。

  兩人上前，顏冰清躬身行禮，“弟子玄綺，拜見師尊。”

  李葉望著對方，“您老就不能換一身打扮，每次出現都穿這一身，讓外人見了還以為我們仙宮窮困潦倒的連新衣裳都穿不起的程度。”

  天底下，敢如此與聖人說話者，寥寥無幾。

  仙宮之主聞言終於抬頭，也摘下了頭上的鬥笠，抖了抖肩，將蓑衣上的露珠抖落後脫下了蓑衣，“你這小家夥，見了為師也不知道行禮。”

  “那您老不還是偷聽了自己兩徒弟的悄悄話？”

  李葉反問了一句，仙宮之主頓時語塞。

  顯然他的確偷聽了，否則也不會將李葉和顏冰清小兩口找來。

  隨即也就不再計較李葉沒有尊師重道，而是輕咳一聲回頭繼續垂釣，這渾小子一點都不給老人家面子，說話那麽直接！

  那叫偷聽嗎？
  那分明是關心自家徒兒有沒有修行走錯了路子，不小心聽到了。

  “為師找你們來……”

  仙宮之主一邊垂釣，也不知道他在釣個啥，但看上去倒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給人一種高山仰望般的錯覺。

  李葉不等他說完就開口打斷，“您老肯定不是為了殺人滅口。”

  仙宮之主差點沒被嗆死，“為師在你眼裡難道就是那種容不下弟子的人嗎？”

  “所以啊，您老肯定不是為了殺人滅口，應該也不是伸手向我討要龍脈與國運對吧？”

  李葉自顧自的說下去，顏冰清很無奈，看了看，一邊是師尊，一邊是夫君，最後毫不猶豫的站在了自家夫君的身後。

  態度很明確，仙宮之主見了都……泛酸。

  他這一門的弟子，還真的都相親相愛啊。

  “龍脈在你手中，為師也不擔心，反正你小子也用不了。”

  此言一出，李葉瞪大眼珠子！
  仙宮之主感覺心情暢快了不少，讓你小子懟為師！
  “用不了那也是我的，另外您老現在也該跟我說說某些事情了吧？還藏著掖著有必要嗎？”

  李葉深吸了口氣，然後翻著白眼，他看出仙宮之主性格隨和，有點像……

  老鹹魚？
  “天外有天……”

  “行行行，這一方天地外面還有更大的世界，我已經知道了，用不著說的那麽玄乎。”

  嘿！
  仙宮之主都樂了，“龍脈的確能送人出去。”

  果然！

  “為師如今，與其他五位聖人成於這片天地，但同樣也受製於這片天地，你們猜的的確沒錯。”

  果不其然！

  一切都變得合理起來。

  李葉皺眉問道：“那為何沒有其他人衝擊聖人境界？是知道成聖後失去了自由，還是有其他原因？”

  “玄伊並非是為師第一位弟子。”

  仙宮之主保持著垂釣姿勢，言語中聽不出太多的情緒，而李葉則問道：“那玄伊師姐之前的那些師兄師姐呢？”

  顏冰清也豎起耳朵，畢竟她進入仙宮兩百年，也從未見過其他人。

  “為師不記得了。”

  仙宮之主搖頭歎息，如此回答讓李葉和顏冰清兩人都萬分不解。

  “不記得了？您老可是聖人，就算被這一方天地給限制了，但也不可能老年癡呆，連自己弟子情況都記不清吧？”

  天下間敢說聖人老年癡呆，唯獨李葉一人爾！

  “答案就在你心中。”

  答案？

  在他心中？

  很顯然仙宮之主沒必要騙他，這種時候騙他又有什麽意義？
  李葉一愣，漸漸地目光略微變化，最終有些遲疑的開口，“能讓您老都記不住，甚至沒有半點痕跡留下來……”

  他終於明白寧司司為何提醒他，不要讓顏冰清繼續修行下去。

  那分明就是一種暗示，也是警示，或許寧司司本人也說不出理由，而是一種直覺。

  “你現在應該明白為師，為何會給你們取那樣的道號。”

  為何？

  因為好記！

  一二三四五六七……

  李葉沉默不語，反手抓住了娘子柔弱無骨的小手，那一刻他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

  不是恐懼別的，而是恐懼萬一哪天，娘子消失不見……

  徹底的消失，不光人消失了，包括對娘子的記憶，兩人經歷的一切，所有的痕跡都徹徹底底的消失不見。

  仿佛顏冰清這個人，從未出現在這個世界過，關於她的一切都被抹除，從根源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