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晃的綠皮火車發出隆隆的聲音。
坐在我對面的女人臉色慘白,她雙手握著水杯,不住地喝水,盡管她已經喝下了三杯。
她看上去很緊張,眼珠時不時左右轉動看向四周,在她又喝了一口水後,終於緩緩開口。
“我的男朋友……似乎不是一個人。”
說完這句話,她小心翼翼地微轉著頭看向其他方向,在確定沒有異樣後,這才稍稍安心。
她的話頗有蹊蹺。
從字面意思來看,可分為兩種含義。
重音在‘一’字上,表達可能有人冒名頂替她男朋友,比如雙胞胎,又或者更隱晦些,是個有精神分裂症的人。
若重音在‘人’字上,這就有些玄妙了。
我更偏向於後者的猜測,做我們這一行,多少和那些東西有些關聯。
我叫裴沐,是個凶宅試睡員,不同於網絡直播試睡,只為了能更好地把房子售賣出去,來找我的人大多是已經買了房,才聽說房子發生過非自然死亡的事件。
通常這種情況,不會有網絡直播,最多是在房子裡安裝監控攝像頭,或者我自帶錄像設備,把最真實的感受傳遞給雇主。
很多人都問我,一個女人做凶宅試睡害不害怕。
答案是肯定的,盡管我是唯物主義論者,根本不信鬼神一說,可潛在意識和心理暗示或多或少會影響主觀判斷。
而且都說女人屬陰,最容易招來不乾淨的東西,這也是為什麽我生意火爆的原因。
相比於年輕力壯陽火旺盛的壯青年,如果連我這女人在凶宅都安然無事,更能說明房子的安全。
至於我為什麽會繼續做這一行,通俗來說生活所迫,而且我也從未遇見過科學無法解釋的事。
“你不怕嗎?”
女人名叫宋玉,是三天前電話預約的客人,她口中的‘凶宅’在一個偏遠地區的鄉下,開車四個多小時就能到,她卻執意選擇坐綠皮火車前往,具體原因不詳。
‘凶宅’是房主自己搭建的二層小樓,有院子有圍牆,她給我看過從遠處拍下的照片。
我怕不怕還未可知,我知道她怕得很。
如果我說怕,相信她會更怕,甚至後悔請我試睡。
一個專業凶宅試睡員,哪怕為了顯示自己‘技術’過硬,怕這個字一定不能從我口中說出來。
於是我笑著回答:“不怕。”
她顫抖的手又安了安:“裴小姐……”
“叫我裴沐就行,你能和我說說這間凶宅的具體情況嗎?”我頓了頓,盡量把自己不怕的意識傳遞給她,“還有,你為什麽說你的男朋友不是一個人。”
宋玉點點頭:“我想先去個廁所,你能陪我一起去嗎?”
她水喝多了,估計在火車上的這幾個小時,她會頻繁去廁所。
通常面對陌生人,或者剛剛見面的人,都不願意讓別人看見自己狼狽的一面,哪怕上廁所時一門之隔,隻聲音都會讓人覺得不好意思。
可宋玉卻讓我和她一起走進火車的廁所裡,局促的空間,幾乎沒有我下腳的地方,她卻堅持讓我陪她。
許是覺得有些尷尬,她回到座位後不好意思地衝我笑笑:“真是太感謝你了。”
這大概就是她找我的原因,無論去廁所,洗澡還是睡覺,我都可以陪在她身邊。
“這是我應該做的。”
後面的時間,她圍繞她男朋友和凶宅,向我講述一段冗長而又恐怖的經歷。
她的男朋友,確切地說應該算網友,名叫左京,他們從未真正見過面。
他們相識是在一年前,微信搖一搖,就是那麽的俗套與狗血。
懂得都懂,這種相識方式要麽純屬無聊,要麽就是想你情我願做點見不得人的事,宋玉是純屬無聊,這一搖便搖來了左京。
“我本不想加好友,不靠譜,而且這外面什麽樣的人都有,你懂的吧……”宋玉說時覺得有些難為情,“我們相距四百多公裡,也沒什麽可聊的。”
我笑而不語,聽她繼續講述。
“打招呼人中只有他的留言最正經,也最讓人摸不著頭腦。”
“他說了什麽?”我問。
宋玉想了想:“你是救贖,或者深淵。”
我嘶了一聲:“有些悲觀的留言啊。”
“我也這麽覺得,當時剛好有別的事要忙,等忙完回來差不多過了兩個小時,我還是鬼使神差地加了他好友。”
或許我的淡定真能給與她力量,宋玉顯然沒那麽害怕了:“我們聊了很多,開始他的確有些悲觀,說生活不如意十有八九,後來想通了也就沒事了。”
在她的描述中,左京是個有些內向,也不太擅長表達自己想法的人,在他們相處的一年多以來,卻能感覺到他的溫暖。
從相互開導救贖,到無話不談,直至半年後確定了關系,他們一直沒見過面。
“你們通過手機聊了一年多,就沒想過要見面奔現?”
她點點頭:“我說了好幾次,都被他以各種理由推脫,直至兩個月前的一天……”
宋玉又開始緊張起來,她又去打了一杯熱水,好在火車裡的水箱離我們很近,她沒讓我陪她一起去。
“我們每天晚上都會視頻聊天,從視頻裡可以看出,他住在一個不太富裕的地方,他說他是個小說作家,要住在相對安靜的地方創作靈感,才會一直住在鄉下。”
“我敢肯定的是,他住的地方,就是我們要去的那個地方。”
聽到這,我覺得沒什麽奇怪的緊張感,可她卻越來越恐慌,手又開始抖起來,描述的事也不像開始般那麽順暢,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地講,好似想說的話太多,不知道哪一句才是重點。
兩個月前的某一天,她和左京像往常一樣視頻聊天,起初她並沒有注意到有不對勁的地方,讓他拿著手機通過視頻參觀他的房子。
可看著看著就感覺不對勁了,他家的房子就像很長時間沒人住過一般,桌子上,地上,存著一些灰塵。
最重要的一點,在燈光的照明下,屋裡的家具擺設明明都能照出影子,可他卻照不出任何一點影子。
“我當時並沒有多想,大概是站的角度問題,或者影子太淡,視頻條件並不是很分明,直到……直到我看見……”
聽到這,我心裡莫名哆嗦了一下,好似被她緊張的描述所感染,也跟著有些緊張。
“他家的窗戶外有一雙眼睛在向屋裡窺探,臉貼著玻璃的那種,只露出一雙眼睛和一個腦門,我看得很清楚。”
宋玉深怕我不信一般,放下水杯,緊緊地抓住我的手:“從那以後,左京就像人間蒸發,給他發消息石沉大海,打視頻電話也不接,大概一個星期前,他突然聯系我讓我去找他,我去了之後才打聽到那是一處凶宅,而且一直沒人住,我沒敢進去就回去了。”
她握著熱水杯這麽久,抓住我手的時候也只有那麽幾秒是熱的,瞬間便冷了下來。
從手部傳來的戰栗感,她抖成篩糠,抖得讓我感覺有些心煩意亂。
“宋玉,你需不需要休息一下?我們要在同一間房子相處一整天,你可以慢慢對我說。”我是真怕她背過氣去,她呼吸急促,臉上全是冷汗,我們距離很近,我能很清楚地看見她臉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其實我很想知道她看見那個人到底是誰,可她太害怕了,為了她的身體狀況和心理防線,我暫時收起了好奇心。
剩下的幾個小時,她都蜷著身子倚靠在火車車窗上,眼睛仍然時不時去瞟四周,有人起身或者路過,都會讓她緊張一陣。
直至快到站之前,宋玉的緊張感稍微降了一些,在聽到火車的報站提示音後,又開始瘋狂飆汗。
“各位旅客,前方嘉蔭縣站到了,請下車的旅客提前帶好行李,祝您旅途愉快,謝謝。”
我起身去搬行李,宋玉帶的東西較少,只有一個背包,大概隻放了換洗的內衣和洗漱用品。
和她不同,我帶了一個超大的行李箱,是我每次試睡凶宅時的必要裝備。
挺沉的,幸好有個好心的男士幫我扛下來。
和好心人道了謝,我拍拍宋玉的肩膀:“到站了,走吧。”
她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咬著牙站起來,緊緊拉住我的胳膊:“希望這一趟,我別害了你。”
我沒有回答,只是笑了笑。
她的話倒不像是一個尋常的雇主,而且她怎麽就覺得,這一趟會發生不好的事呢。
我遇到過不少像她一樣的客人,試睡之前總會擔心我能否平安。
客人花錢雇我求心安,我受雇於人賺錢改善生活,哪有這麽多虛頭巴腦的假好心。
鬼不過是人臆想出來的而已,在相不相信有鬼之前,我只相信我眼睛看到的。
我睡了這麽多凶宅,沒看見半點鬼的影子,至少到今天為止,我不相信有鬼的存在。
嘉蔭縣火車站比我想象中要落魄很多,車站裡破破爛爛的,出了車站無比荒涼。
除了四處招攬生意的黑車司機,什麽都沒有,只能說這就是一個地方。
“兩位小妹妹,去縣城啊?我這正好空出兩個位置。”一群大哥大姐如猛虎撲食一般圍上來。
我一手提著行李箱,一手拉著瑟瑟發抖的宋玉,搖搖頭:“我們不去縣城。”
“那你們去哪,順路的話可以帶你們過去,一人多加二十塊怎麽樣?”
這就是不開車的煩惱,出了車站還要找車才能到達目的地。
宋玉看了一眼不遠處地黑車,衝我搖搖頭。
我想象不出除了黑車,我們還能如何過去,於是滿臉笑容問向黑車司機:“師傅,去泗村順路嗎?”
“泗村?”黑車司機的笑容逐漸凝固,“多少號啊?”
“四號。”
黑車司機臉色大變,忙擺了擺手:“那地方我可不去,你去問問別人吧。”
他一邊後退一邊小聲嘀咕:“現在的小年輕真不知死活,鬧鬼的地方也敢去。”
我聽後苦惱一笑,自嘲地想,這次可接了一個大活,是個蠻出名的凶宅。
圍在我們身邊的人嘩地一下都散了。
黑車司機不接活,我們總不能走著過去,一籌莫展之際,突然一個聲音出現在我們周圍。
“你們也去泗村啊,正好我也是,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