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末的初夏,雖算不得炎熱,可山爬久了,總會出些薄汗。
我停下來坐在一個大石上看上山的人群絡繹不絕,便知這玉蟬寺香火有多旺盛。
增在這住過三天的記憶,每天早上,那破舊簡陋的寺廟總是擠滿了上香祈願的人,不論春夏,不管秋冬,人們懷著希望而來,滿心期待下山。
這一次我隻作為香客,虔心祈禱。
願家人康健順遂,我能有個美滿的家庭。
“小姑娘,你自己來的啊?”和我搭訕的是一位五十多歲的阿姨,她坐在我旁邊,雙手合十,朝山上拜了拜,“這山上的寺廟很靈的,你是來求姻緣的吧?”
我點點頭,就算是吧。
不來這玉蟬山,我何來姻緣一說。
“這麽巧,我也是來給我兒子求姻緣的,你看這玉蟬山就是靈,阿姨第一眼看見你,就覺得你我有緣。”
我:……
不是,阿姨,你聽我狡辯,我來求的姻緣已經有目標了。
“你看這上山還有一半距離,阿姨覺得咱們也不用上山了,不如一起下山,找個地方喝喝茶了解一下情況怎麽樣。”
我有些尷尬地站起來:“阿姨你誤會了,我已經有喜歡的人,我來玉蟬寺純粹是來……”
話還沒有說完,阿姨已經失望地打斷了:“唉,這樣啊,也沒關系,這上香祈禱,哪有事事遂了意,總有失靈的時候,小姑娘要不你記個阿姨的電話,實在不行你再給阿姨大個電話怎麽樣?”
婉拒了阿姨的好意,我覺得我這一趟,即便沒有佛祖保佑,也總不會失敗了。
天漸漸熱起來。
我花了五塊錢買了一根老冰棍,邊吃邊往山上走去。
已經有人從山上下山,我看看手表,才剛早上七點三十分鍾。
上香的人總是覺得,越早上香便越靈驗,其實心中有佛祖,就是半夜來甚至不來,也不會有太壞的運氣。
千階梯,我已經走了九百九十層,眼看著勝利的曙光就要來臨,突然的大風和滾滾烏雲,來得有些措手不及。
要下雨了。
不知大師父能不能允許我進去躲雨。
既然選擇相信佛祖,來上香的人們便不會對佛祖懷有不敬之心,即便這大雨來得如此猛烈,被困在山上的人也不敢隨意在寺廟中走動。
我快跑了幾步,還是趕不及雨的速度,抱頭鼠竄一般跑寺廟,迎面和維持秩序的修遠大師撞了滿懷。
“女施主……”修遠大師剛要道歉,抬頭看是我,有點詫異,“你是裴師父?”
“是啊修遠大師,來不及說了,我先找個地方避雨。”
這寺廟中的人,也只有我才會不管不顧,衝進一間禪房吧。
從未想過見面如此草率,在下著大雨的玉蟬寺,我曾住過的那間禪房,和白霽突然面對面。
他光著上半身,正坐在凳子上,對著鏡子給自己剃度。
等等,剃度?
豈不是真的要當和尚!
“刀下留發!”我大喊一聲,幾步跑過去搶走他手中的電剃刀。
“裴沐?”
“你別想當和尚,我還要給你生孩子呢!”
佛門聖地,我也不知道生孩子這三個字是怎麽從我口中說出來的。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白霽就像在看神經病一樣,足足愣了十秒後,才想起來找自己的上衣:“你胡說什麽呢!”
“我沒胡說啊,咱倆結婚,你難道不想要孩子啊。”
有些尷尬,但一見面就討論生孩子的事,屬實有些早了。
白霽給我找了一件他的衣服,讓我把濕衣服換下來,他自己離開禪房,去幫修遠大師忙碌。
大雨下了很長時間,寺廟內搭起了雨棚,供無法下山的人避雨。
我獨自躺在禪房的床上,就像幾個月前住在這一般,翻看著房中的佛經。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異空,空不異色。
一切事物唯心而定。
不知過了多久,白霽端著兩碗面進來,我這才發現,原來已經正午時分。
依然是只有綠葉菜的清湯面,我下床看了看,噘著嘴坐下。
“吃吧。”
場景有些熟悉,白霽坐在我對面呼嚕嚕地吸著面條,而我卻完全吃不下。
“你吃不吃?”白霽的碗中已經見了底,看我隻吃了兩口,又來問我。
我聳聳肩,習慣性把我的碗推到他面前:“你繼續。”
沒有任何疑問,我的那碗面也被他消滅乾淨。
“說吧,你來玉蟬寺是想……”
“我想給你看樣東西,不過沒有帶來,放在山下我住的賓館裡,得勞煩你跟我下山。”那家譜又厚又重,我怎麽可能背著它負重上山。
白霽沒有及時回答,他頓了頓,從口袋摸出煙盒來:“如果我不想下山呢?”
“入股不虧啊親,我帶了兩樣東西,你看了保證不會後悔。”
打火機啪地一聲點燃,他狠狠抽了一口煙,面色冷得嚇人:“什麽東西?”
“一本是我們裴家的家譜,還有一樣不能告訴你,如果不是驚喜,我也不會大老遠來找你了。”
又是很長時間的沉默。
他在沉默中掐滅煙頭,又想點一根,被我快一步抓住,炫耀地抖了抖:“你不跟我下山,我就告訴大師父你抽煙,讓他老人家把你的煙全部沒收。”
煙,大概是現在拿捏白霽的最好籌碼了。
“裴沐,不管你怎麽努力,我們都不會在一起,我們是……”
“哎——”我做了個打住的手勢,“能不能在一起,你跟我下山之後就知道了。”
我這人不忘本,臨下山之前,還不忘叩拜大師父。
大師父什麽都沒說,隻讓我們快些離開,佛門清淨之地,容不得我們在此胡鬧。
玉蟬山下的某個農家賓館,在白霽面前擺放著兩樣東西。
一本裴家族譜,一張不知名的疊了四折的白紙。
“你先看哪一個?”
白霽沒有說話,首先拿起白紙。
那張紙不是別的,正是我去檢測中心的DNA化驗單。
在得知白霽在玉蟬寺後,我沒有第一時間來找他,而是先去了白霽的家。
化驗單是我和白霽父親的DNA檢測,顯示的結果是我們的DNA幾乎沒有什麽相近的地方。
也就是說排除我和白霽是親表親的可能,那一點點的相似,已經經過專家證實,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為什麽會這樣?還有你和左和煦的三世姻緣呢?”白霽顯然已經看明白我給他準備的驚喜,我明明看見他已經嘴角上揚,卻在提到三世姻緣後,又冷靜下來。
我把族譜往他面前推了推:“看完第二個驚喜,你就明白了。”
塵歸塵,土歸土,落葉歸大地,裴沐歸白霽。
後面的事,大約不用過多贅述了。
兩年後,我的凶宅靈異事務所開業大吉,付星帶著她的新婚夫婿前來祝賀。
至於為什麽是兩年後才開事務所,還要怪那一夜玉蟬山下的小賓館裡,我們太盡興了,帶來個意外收獲罷了。
“我乾兒子呢?”付星提著大包小包的嬰兒用品,不像是祝賀我事務所開張,倒像是來上貨的,“我都一個星期沒見我乾兒子了,快抱出來讓我玩玩,我買了好多玩具。”
“怕是要讓你失望了,我母后大人不撒手,說我這事務所晦氣,禁止你乾兒子來。”
付星滿臉寫滿了失望,重重歎了一口氣,說要去找我媽她阿姨算帳。
“對了,你開張這麽大的喜事,左和煦沒來恭喜嗎?”付星看了一圈沒看見一個熟人,難免有些奇怪。
我搖搖頭:“我結婚,生孩子,哪個不是大喜事,他不是也沒來麽,他啊,現在正在國外,和他的小女友恩恩愛愛呢。”
“你還真相信?”付星一副嫌棄的嘴臉,“也就騙騙你這沒腦子,一孕傻三年的。”
不相信還能怎麽辦,哭著求他回來嗎?
就算是騙我也好,他真的在國外逍遙快活也好,只要左和煦覺得舒心,還在乎什麽其他。
隨他去吧。
見我沒有說話,付星立刻換上不正經的表情:“說實話,你這事務所是挺晦氣,就是我來,都有種上墳的感覺。”
“去去去,閉上你的烏鴉嘴。”我給了付星一巴掌,要不是我電話響起來,我肯定再給她來套組合拳,“屋裡有零食,先把你的嘴堵上,我先接個電話。”
來電顯示是一個不認識的號碼,在家帶娃一年,已經習慣很少有人給我打電話了。
“你好,我是裴沐。”
“裴大師,你可得救救我們一家,我們剛買了一套房子,周圍鄰居都說是凶宅,您快來看看吧……”
事務所剛開業,我的第一單生意迫不及待地找上門。
“老公,來活了。”我衝著屋內大喊一聲,馬上一個沒什麽表情的身影立刻出現。
“走,去接我們夫妻倆的第一單生意。”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