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房內,帶著淡淡血腥味。
然而無論是牆壁亦或是地板,都沒有一丁點的血跡。
月漓緩步朝著內室走去,兀自來到床前坐下身,順勢躺了下去,掌心那雙眼珠瘋狂轉動著,似是在找尋著什麽。
遲疑半晌,月漓終還是抬起手,探向自己眼前。
說時遲那時快。
白無常瞬間出現在床前,一把扼住月漓手腕,急聲道:“尊主大人,即便您是地仙之軀,也絕然受不了此等痛苦,值得麽?”
月漓側目望向白無常,目光雖是平靜,面色卻異常堅定:“又是你!厲溫讓你來的?說來也怪,這幾日皆是你妨礙本尊做事,來來回回上本尊這逛了幾圈,卻獨不見他露面,倒真不似厲溫作風。
你且回去告訴他,本尊做事,從未有人攔得住,即便是他亦如此!”說著,奮力扯過手腕,下起了逐客令,“滾!”
白無常見她心意已決,直口中泛苦。
二殿曾再三囑咐,要自己看護好這位二殿妃。
白無常如何不知,月漓是拿定了主意,九頭牛都拉不回的倔脾氣。
如今想讓她收手,已是不能了!
他記得,那日二殿離開前,說什麽來著?
“倘若二殿妃少根頭髮,本殿親自替你們尋孟婆討湯,管夠!”
如今,白無常再憶起這段話,眼前仿佛能看見厲溫那雙能吃人的目光,當即一個激靈,再望向月漓時,不由得有些幽怨。
往日裡,伺候一個陰晴不定的二殿已是棘手,哪知半路再來個月漓。
這夫妻倆,一個賽一個難伺候,著實令他苦不堪言。
先前為桑彪一事,月漓頭上已記下一筆天譴的債,此刻若再丟一雙眼睛,只怕二殿魂體歸位那日,便是他與黑無常喝孟婆湯之時。
想到此處,他感動得差點當場落下淚來:好一對難兄難弟,黃泉路上一起走。
一籌莫展時,白無常忽然憶起二殿還說過,自己這女主子是個順毛摸的脾氣,輕易逆不得她意。
他家二殿選的女人,哭著也得伺候!
至此,白無常隻得無奈歎息一聲:“尊主大人或有需要,盡管吩咐下官,萬事好商量……”說著,躬身深深揖了一禮。
月漓見他如此言辭懇切,不覺一愣:“什麽?”
白無常抬起眼,面上十分牽強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笑:“尊主有所不知,就在方才,五殿閻羅天子、首殿秦廣王認為,此案牽連甚廣,牽一發動全身,實難擅做決斷,遂派陰差將麗娘押送羅酆山,面見北方鬼帝。”
月漓擰眉不解:“所以?”
“所以……下官想同尊主大人聯手,將此案掰歸正途,一來或可助尊主免遭天遣之苦,二來下官在冥界也可掙一份功德。”
月漓卻是不信:“三界之中,不論仙神轉世,亦或是凡間魂魄,再或者妖精邪靈,凡有生命皆歸陰司管,故而幽冥之人,擁有無尚權利。
然職責權利,乃欲望本身。
陰司之人為懲貪、癡、虐、嗔、淫,賞罰有度,勢必要做到斷情絕欲不可。”
說到這裡,她冷笑一聲再道:“由此可見,白大人說謊的本事,可不怎麽好!你在凡界一無親故,二無後人,掙這份功德做什麽?難不成為日後入輪回做打算?”
白無常:“……”
月漓指尖掐訣,欲動手。
“不論大人信與不信,下官皆願為尊主赴湯蹈火,萬望您處事前再三思量,此事是否真到絕境之地,須做到如斯地步?”白無常急聲攔道。
聞言,月漓指尖停在眼前一寸,半信半疑道:“當真願為本尊赴湯蹈火?”
白無常一臉堅決道:“是!”
月漓散去指尖靈力,放下手道:“既如此,你去替本尊尋了西嶼三皇子的魂來。”
白無常面色微頓,頓時頭大如鬥,躊躇半晌道:“大人,並非下官不願相助,實在是……西嶼三皇子死後,魂魄不知所蹤,查無可循呐!”
月漓愕然:“不見了?”
“正是!”
月漓猛地坐起身,擰眉沉聲道:“白大人!你莫非為了推辭,胡亂扯謊蒙騙本尊?西嶼三皇子死狀淒慘,一滴血都見不著,如今告訴我,魂也沒了?”
白無常當即一臉正色,信誓旦旦道:“下官所言句句屬實,大人若不信,大可親臨酆都,向秦廣王、閻羅天子問個明白。
尊主以為,區區一個麗娘,此案何以令首殿與閻羅天子難以決斷?
三日前,麗娘身死魂歸酆都。
鬼判殿前,她跪在秦廣王堂下,哭訴西嶼三皇子如何將她虐殺。
秦廣王知曉來龍去脈,派手下陰官查驗生死簿,以核對麗娘所言真假。卻發現生死簿上少了最關鍵之人,西嶼三皇子。
無法追本溯源,僅憑她一人口述來判,未免草率。
是以,兩殿閻王斟酌再三,最後令麗娘重返陽間,限她三日內尋到凶手。
到今天,正正好第三日,下官適才來拘她回酆都。”
月漓不由得擰眉:“這麽大事,方才為何不講?”
白無常怔然,一臉的理所當然道:“尊主大人!您可知幽冥每日迎來送往,經手多少人生死?即便少了哪個魂,不過翻翻生死簿……”
月漓倏然站起身,腳下朝白無常逼近,一時眸底森寒如冰:“你說什麽?自絕地天通後,神族遙居九天之上,凡界劃分陰陽,霽族管生、幽冥管死,霽族守護凡界數千年,何以到白大人口中,丟個魂不過翻翻而已?”
白無常腳下退了一步,見她已然動怒,不敢再言。
見他如此,月漓垂眸望向掌心。
數千年來,霽族為庇佑凡界,不惜以命相守,到頭來如斯下場,
反觀幽冥陰司。
終年待在森寒地獄,被迫斷情絕欲,不通人世間七情六欲,即便做得公事公辦了些,卻好得讓人挑不出一點錯。
好!
好得很……
如今想要知曉真相,唯有換眼這一條路,用李朗的眼去看,這間房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要換麽?
而今以她修為,最多撐一炷香時間。
月漓心中沒有把握,換眼後會看見什麽,看見多少,全憑施法人修為說了算。
換眼之術,原該由旁人施法,然而如今無人可依靠,僅能她靠自己,無疑難上加難。
再者,換眼後如何將眼睛換回來?
倘若僅窺探天機便耗去自己大半修為,又該怎麽辦?
月漓深深吸一口氣,冷聲道:“本尊想靜靜,你且下去!”
白無常登時後背竄起寒意,還欲再勸:“尊主大人……”
月漓心情沉重,徐步走至窗前,伸手推開窗。
涼風撲面而來,吹得她頭腦清醒幾分,原先心底對幽冥行事的憤懣,亦散去不少。
怨他們作甚?
好沒意思!
高貴如神仙,為維護神族威嚴,為令凡人敬畏,也不得不遙居九天之上。
霽族生來便是地仙,與天地同壽,不老不死。
好處由著霽族佔盡,凡界遇劫之時,也合該由她們頂上,不是麽?
月漓嘴角一絲苦笑,遙遙望著窗外夜色,面上端得感慨萬千,低聲呢喃道:“原來……這便是玉娘口中所說的道。”
她的娘親,沒能同自己一起離開,便是走上了這條道。
月漓伸手,重新將窗欞拉了回來,轉過身卻見白無常還未離開,微微一怔道:“還有事?”
白無常一臉不忍道:“尊主大人,何必同自己過不去?凡人皆有自己的命數,所謂因果相連,天命早已注定,十年前霽族為凡界做的犧牲已經夠多,實在沒必要……”
就在這時,門外樓梯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小白提著裙擺爬上樓,抬眼見著李朗如此這般,心底猛地一沉,隨即衝向大開的廂房而去。
人還未進門,聲音便先到了:“尊主!”
月漓見著小白氣喘籲籲站在面前,將眼珠輕輕攥在掌心,背到身後,輕聲怨道:“去這麽久?可是又偷著溜去頑了?”
小白見著白無常,擰眉不解:“白大人?你怎麽又來了!”
白無常:“……”
小白不欲與他囉嗦,轉過臉快步朝月漓面前走去:“尊主,不論您若要做什麽,帶上我可好?”言語間,皆是商量和懇求。
月漓唇角帶笑,另一隻手探出,指腹摩挲著小白臉頰:“哪裡也不去,先前我已懲罰過李朗,你領他下去洗把臉收拾一下,我同白大人還有事要說,去罷。”
小白見她故意支開自己,轉眼朝白無常望去,眼底帶著擔憂,轉過臉又道:“白大人可是又說了什麽,為難你?我替你把他攆走可好?你……你若有話,何不與我講。”
月漓面上笑意漸漸消失,一本正經道:“你還小,待再大一些,自然再無秘密不可對你言。”
小白將信將疑:“真的?”
月漓點了點頭,一臉真誠回望小白,將她眉眼間擔憂的模樣印在眼底,心口忍不住有些發酸。
也不知,她還有沒有可能,再看得見小白模樣。
小白隻得失望轉身,出門前最後望著月漓,欲言又止。
白無常見小白離去,適才長舒一口氣,自言自語歎道:“如此看來,尊主大人唯有對待這隻九尾白狐時,方有丁點好脾氣。”
但凡這神態,用在他家二殿身上一半……
哪知,這些話竟叫月漓一個字不差聽了進去,當即冷冷斜他一眼:“白無常,你們幽冥陰司的人,和本尊向來不對路數,本尊見你未曾出手便是一張符,已算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