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比如北武與西嶼之事。
明明江楓第一時間得到消息,便急著去鬼門尋月漓,卻得知她連夜離開了。
若非在後面兜兜轉轉多耽誤時候,也不會趕到鐵木島時,見著她這一身的傷,更不至於淪落到去什麽鮫族幽泉,眼下傷未見好,又遭這樣一場變故。
想到此,江楓抬眼朝四下打量,見著月漓已被玉娘牽著往回走,心知這是她最後一次與玉娘同行。
遂忍不住猜想,月漓心中將這些過往記得如此清晰,必定是不知多少次夢回當年,這些事一件件一樁樁,不論單挑哪個講,在他這個外人看來,尚覺著有幾分慘不忍睹。
也難怪,她連睡夢中都不得安寧。
月漓……做個普通人,與相愛相知相守的意中人,平平淡淡過完這一生,不好麽?
江楓心裡如此想著,越想越覺得在理。
或許厲溫說得不錯,月漓性子太過執拗,有些事由著她選,也未必就是對的!
一團火,緩緩飄至江楓面前,落地化作一個人影。
江楓腳下一個箭步迎上前,一臉緊張又憐惜的表情:“月漓,方才你去哪了?”
月漓眨了眨眼沒有做聲,眼瞼緩緩的落下兩行熱淚,臉上依舊沒有一絲表情,仿佛那些眼淚皆與她無關。
江楓怔然,才看過那些過往,心裡最是不落忍的時候,哪裡看得了這個?見她落下淚來,便心疼的不成樣子,心頭一個衝動將人攬入懷中,帶著滿腔歉意低聲寬慰道:“沒事,都過去了。”
月漓身形微僵。。
察覺到她異樣,江楓意識到自己逾越了,趁她還未來得及反應,先不動聲色退了一步,松開手故作鎮定道:“你且放心,這些過往你既不願對人講,我自不會對旁人提。”
月漓目光流轉,眼底似是有些別的情愫,一臉的欲語還休。
江楓看不太懂,隻當惹她有幾分感動,一時情緒上了頭,再跟著信誓旦旦道:“無論走到哪裡,江楓願成為你身後的依靠!你再不必如此拚命,但或遇著難事,不妨與我說一說,可好?”
月漓猶豫半晌,掌心召出一團火焰,趁江楓不防,翻掌打入他胸膛。
江楓腳下踉蹌著退了兩步,望著眼前的月漓一臉不可思議:“你……”然而剛說出一個字,整個人“啪”的一聲,頭重腳輕栽入冰冷的溪水。
原本靜靜流淌的溪水,毫無征兆的水流湍急起來。
月漓見著他的身影隨流而下,登時原地化作一團火光,朝著天空飛去。
另一邊。
雲淮似是猛地被紅光吸了進來,等他抬眼打量四周,卻見是一處風景優美的海邊。
腳下踩在松軟的沙灘,眼前是碧空如洗的藍天,輕柔海風拂面。
他下意識轉頭望向身邊,不由得一愣。
人呢?
雲淮環顧四周,卻只有他一人在此。
就在這時,耳邊忽然聽到有似有似無的歌聲傳來,雲淮下意識循聲走去,遠遠見著一位身著藍群的女子,坐在海邊礁石上。
雲淮走至她身後,也未見她有所察覺,因只看一個背影,實在認不出是不是月漓,遂猶豫著喚道:“大人?”
聞言,女子的歌聲忽而一頓,“你在喚誰?”聲音清脆悅耳,聽得出聲音裡帶著笑意。
話音剛落,女子轉過頭來,露出一張小巧而精致臉龐,瞧上去不過十五六的模樣,近乎透明的眼瞳在陽光照射下,似琉璃般晶瑩剔透、光彩奪目。
見狀,雲淮微微一怔,心道:既不是月漓,那定然是與她相融的另一股魂力,一條魚的精魂!
遂暗自伸手探向袖中,手中攥著飛霜,垂眸遮掩著眼底心緒,嘴裡不冷不熱的敷衍道:“在下尋人,聽姑娘歌聲來到地處,不想錯認,還請見諒。”
“尋人?這裡唯我一人,你是怎麽進來的?”
飛霜在雲淮袖子被拔了鞘,他原就是來除禍害的,眼下月漓不在倒也省事,遂動了殺心:“不妨事,想尋的人沒尋到,找你也是一樣!”說著,他將飛霜舉過頭頂,抬手刺向女子胸膛。
下一刻,女子一掌拍在身下礁石,轉頭縱身跳海。
只聽“噗通”一聲,雲淮見她入海裡登時化作一尾藍鰭、藍尾的魚身,連絲毫猶豫都不曾有,緊隨其後跳入海水,一把拽過那條魚的魚尾,舉起飛霜便刺。
女子在海中擺尾掙扎,口中大聲喊道:“你殺了我,她也不可能活!”
雲淮舉著飛霜的手一頓,未來得及思索這句話的真假。
趁他錯愕間,女子一個擰身擺尾,乘機逃脫。
掌下一滑,待等雲淮反應過來再出手,只見女子一個猛扎,瞬間潛入得不見了蹤跡。深知錯失良機,雲淮卻不願輕易放棄,匆忙間將飛霜塞入懷中,一頭扎入海水。
海水看著清澈,實則越往深處越是渾濁不堪。
雲淮向下潛了一陣,眼前模糊的不能視物,隻得放棄遊回海面,剛剛從海面冒出頭,伸手抹了一把水,遠遠見著一個人飄在海上,不覺一愣。
莫非是江楓?
如此想著,雲淮連忙遊了過去。
待江楓睜開眼,登時被刺眼的烈日晃了眼,下意識抬手遮著眼,慢慢適應著朝四下望去。
見狀,雲淮不由得歎了口氣,幽幽道:“江公子這一覺睡得可好?”
江楓登時驚坐起身,轉頭望向身側:“雲淮?”
“不是我還能是誰?江公子一覺睡到海上,說說看做了什麽美夢,竟讓你口口聲聲喚著我家大人名號,還扯著在下的袖子不撒手?”
江楓險些急眼:“我扯著你?”
還不撒手?
傳出去他江楓還要不要做人?
雲淮低頭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往下看。
江楓順勢低下頭,自己一隻手正緊緊拽著半幅紫色袍袖,直扯得那袖口皺皺巴巴,他急忙一個撒手,別開臉朝海面望去。
雲淮輕笑一聲,手裡不緊不慢地理著袍袖,一邊深深吸了一口氣歎了出來。
他拖著死沉的江楓,好容易回到海邊,將人擺在這塊礁石上曬曬太陽,原想自己也順勢躺著歇口氣,順便捋捋接下來該怎麽辦。
哪知,也不知是經過這麽長時間折騰的神疲體乏,也或許是太陽曬得實在舒服,竟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被人扯著袖子拽醒。
憑雲淮如何想盡辦法,仍不能將袖子從江楓手裡奪回來,他甚至將飛霜從懷裡摸了出來,忽然憶起白無常提及,他在這裡少一汗毛,都可能導致紅繩斷開。
少半幅袖子,有沒有可能斷呢?
雲淮不敢去賭,隻得歎了口氣,重新將飛霜收回懷中,任由他拽著。
江楓沉默半晌,問道:“你可有見著月漓?”
雲淮搖了搖頭:“沒有!倒是見著一條魚!”
江楓一臉緊張的轉過臉:“然後呢?”
“跑了啊!”雲淮一副理所當然道。
江楓見他失了手,還一副理直氣也壯的模樣,不可思議道:“跑了你不追?哪去了?”
雲淮氣得發笑:“自然是逃海裡去了!我說江公子,你一個美美睡了一大覺的人,竟指責我這個出力辦事的,這不對吧?”
江楓兀自從礁石站起身,抬眼打量起四周:“我並非指責你,不過是擔心拖得越久,月漓便多受些痛楚。一朝失手,想再得手就難了,一時情急話說得重,倘或言語間冒犯之處,還請見諒。”
雲淮默不作聲,抬起頭望了一回頭頂:“說起來,我發現此處好似沒有時間,方才太陽掛在頭頂,眼下還是掛在這。”
江楓一愣,憶起先前自己遇見月漓時,雖說是見了三處場景和回憶,但卻有不同白天黑夜之分。
雲淮抬起眼,望著江楓孑然而立的背影,擰眉道:“江公子,你既來幫我,不說話卻是何意?”
“此處既是月漓的世界,自當她隨意念而變,在遇著你之前,我見到月漓,不知為何她口不能言,並未得到些有用的訊息。
至於你說我漂在海上,我隻記得最後跌入溪水,興許也是她送我來此尋你。”
說完,江楓轉過身俯視著雲淮:“我知道的只有這麽多,可能幫不到你,剩下的只能靠你自己。”
“隨意念?”雲淮愣了一愣,轉過眼望向四周。
說起來,月漓從未來過海上,此番來北武在船上受了不少罪,她怎可能在此處設下這樣的景致?
除非眼前一切,本就是那條魚變出來的!
如此倒也說得通,為何潛入海底越追越深,卻失了手。
江楓道:“你既已失手,那條魚見你在此,必然不敢輕易現身,不如……你先躲躲?”
雲淮抬眼望向江楓,一臉懷疑道:“你行不行?”
“而今也沒有更好的法子,唯有死馬當活馬醫,除非你有更好的辦法?”
雲淮默了默,伸手自懷中掏出那把飛霜,朝江楓面前遞了過去,在他伸手來接的瞬間,倏然收回手道:“這匕首有些特別,動手時千萬仔細,莫要傷著自身。”
江楓聽了,暗暗點頭道:“知道了!”
雲淮適才再次將匕首遞上,起身跳下了礁石,轉過眼望了回江楓,遲疑了一下提醒道:“一切小心!”
“好。”
江楓獨自坐在礁石,坐得累了起身站一會,站累了再坐一會,他一邊暗自回憶著方才所見,一邊思忖月漓的深意,然而想了半天依舊沒有半點頭緒,內心越是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