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月漓自呂岱眼皮子底下,緩步走出酆都城,在她身後,酆都城的大門緩緩闔起。
月漓掌中攥著那枚銅錢,若有所思。
她知道,呂岱定是從秦廣王處得到什麽消息,卻礙於何種緣故,不肯告訴她。
北陰酆大帝?
如此說來,冥界將在月余之內,過得比中元節還熱鬧,屆時想要進入酆都城,只會更難!
鄷都城外,十裡黃沙。
月漓抬頭望著遠處泛起了愁,該如何入城?
漆黑夜色中,十數個人手中提著紅燈籠身著白衣,抬著一頂白色軟轎遙遙走來,一路的敲鑼打鼓。
近了些,月漓才看清那些人雙腳沒有落地,半浮在空中行走,竟全是陰魂。
軟轎四周,遮著白色帷幕,隱約可見有男子穩坐其中。
月漓眼前一亮,指尖掐訣撚咒。
倏然間,四周狂風驟起,卷起滿地黃沙。
眾人紛紛抬手遮面,隊伍沒再前進,軟轎白色帷幕被風揚起一道縫,露出男子略顯硬朗的下頜。
軟轎輕晃,大風漸漸停息。
抬轎的轎夫肩頭倏然一沉,敲打聲再次響起,隊伍繼續前進。
再往前行了六裡,漆黑如墨的酆都城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陰兵從城門內走出,朝軟件望了一眼,隨即揮手放行。
軟轎搖搖晃晃,走了大半個時辰。
“咚”
的一聲,穩穩落地,抬轎一行人驟然消失。
月漓藏身軟轎下,聽見有腳步聲靠近,小心翼翼抬眼望去,五六個白衣女鬼皆為陰魂,手中提著燈籠,正緩步朝著轎子方向走來。
帷幕被人從外面掀開,轎子輕晃兩下,陰魂一左一右伸出手,攙扶著將男子自轎中請出。
燈籠微弱的紅光,漸行漸遠。
確認四下無人,月漓從軟轎下鑽出來,抬眼打量起這四四方方小院,原本十幾丈高,巍峨的酆都城樓,從她這個距離看上去不過五六層高,由此可見相距甚遠。
就近跳上一處屋頂,見著燈籠紅光穿過遊廊,前往一處深幽僻靜庭院。
月漓來到院中,躲在對面房頂,見那南北通透的房中,早已備好沐浴用的香湯,男子從頭到尾像一具提線木偶,任由陰魂服侍沐浴更衣,好一番收整才各自散去。
屏風後,男子一頭墨發披在身後,靜靜跪坐房中,似乎在等什麽。
月漓跳下房頂,翻過窗入了屋內,暗自藏身屏風後,好奇打量著那個背影,此人看上去不過是縷幽魂,連個鬼也算不上。
凡人死後,三魂七魄不全者,稱之幽魂。入不得輪回,同冥界定了契約,供陰官差使的稱之陰魂。
在冥界,幽魂為最低等存在,日常只能遊蕩在酆都城外,僅有極少數幽魂,或是使了錢,或是托了關系,才入得了酆都城的門。
總而言之,酆都城內幽魂少之又少,更別提能使喚得動陰魂的幽魂,此人出來進去卻有陰魂侍奉左右,究竟是何身份?
不多時,一團黑色鬼氣襲來。
鬼氣落地化作一襲黑衣男子,身材魁梧,腦大肚圓。此人邁著大步,前往跪坐房中的男子面前,抬手掐住他臉頰,左右打量了一番,陰惻惻笑道:“不錯不錯!是個好貨色!”
月漓眯了眯眼。
緊接著,只聽“刺啦”一聲。
幽魂白色衣袍,被一隻手暴力撕開,露出半個圓潤肩頭和結實的臂膀,從頭到尾他一動不動,只是被迫仰視著斜上方,再沒有丁點反應。
見此,月漓幡然醒悟,這是要迎男而上?
她沒想到,冥界不同於凡間,但在興趣愛好這一塊,兩者竟有些異曲同工之處,原來冥界也有喜好男風的?她唇角抽了兩下,忍不住想笑。
“美人!如此束著你,一會縱情起來,難免失了幾分情趣。”說著,男子揚手化解幽魂身上的禁錮。
倏然得了自由,幽魂奮力反抗,卻像是老鷹爪下雞仔,又似是如來佛手裡的孫猴子,竟脫不開身。
黑衣男子見狀,忽然大笑著松開手:“來啊!本庭倒想看看,如你這般的貨色,能玩出什麽新鮮花樣來?”
幽魂雙腳懸空,飄蕩著想往外逃,哪知剛轉過身,雙腳被一股力道拽著,將他往後方拖去,驚慌失措下,他奮力伸手去夠身邊物什,抓起一隻高頸梅花花瓶,揚手便朝著黑衣男子方向扔去。
黑衣男子腳下似是生了根,立在那紋絲不動,見著花瓶迎面而來,遂歪了歪頭頂,任由花瓶緊貼著額角而過。
失了準頭的花瓶雖偏離正中,卻正正好砸中月漓用以藏身的屏風。
屏風應聲而到,月漓及時設下一道隱身結界,再抬眼時,又見黑衣男子飛身上前,一把拽起幽魂摁在地板,再次奮力一扯“刺啦”一聲,徹底撕下幽魂所剩半幅衣袍。
看到此處,月漓轉身欲走。
““無若空谷生幽蘭,入袂輕風不破塵。”本庭聽聞,這兩句詞首尾連起來,乃是凡人替你在凡間起了個雅號,人稱無塵公子?嗯……本庭瞧你這模樣,確實難尋出第二個來,倒也當得上這雅號,如今落在冥界,本庭要抬舉你……”
月漓腳步一頓:“抬舉誰?”她自牙縫中一字一句擠出這三個字,僵著身形轉過身。
聞聲,黑衣男子陡然一個激靈,松開幽魂循聲朝身後望去:“何人在此?”
月漓緩步邁出結界,目光錯過面前黑衣男子身形,望向地板。
江楓正紅著眼尾坐起身,慌忙拾起散落在一旁破爛不堪的衣袍,滿臉屈辱的搭在身前,看上去柔弱且不堪。
月漓雙手倏然攥成拳,十指尖尖深入掌心,冷聲道:“本尊的人,憑你也配講抬舉?”說話間,一張符紙赫然飛出,直將那黑衣男子打得灰飛煙滅。
月漓頭皮發麻,憑他這般自恃清高孤傲的人,被人如此折辱,該是如何不堪?她小心翼翼,緩步接近那個坐在地板,面色漲紅而滿臉屈辱的人,慢慢蹲下身來探出手,顫聲喚道:“江楓……”
江楓微垂著眼眸,不去看那雙眼。
他心力交瘁的閉了閉眼,喉嚨裡連一個聲音都發不出來,欲哭無淚。
月漓小心翼翼的靠近,像是接近一隻隨時受了驚嚇會逃走的小白兔,指尖終是停在面頰前,不敢再碰他:“你為何……不喊一聲……”
哪怕!
哪怕他喊一聲,自己也絕不會任由那人將他凌辱至此!
江楓似是認命般,冷著面孔睜開眼,抬眸望向月漓那雙憂傷的目光,緩緩張口吐出舌頭。
月漓見他舌苔赫然印著一道禁錮,不由得心裡“咯噔”一下,恍然憶起,那男子說他是“貨色”。
在冥界,最不值錢是幽魂,最值錢的卻也是幽魂。
月漓自是深知,江楓皮相不錯,放眼冥界與凡界,皆算得上屈指可數,定是那些人不知從何處捉了他,進獻給這喜好男風的陰官。
於是,她趕忙掐訣,催動幻鈴破除他不能言語的禁錮,適才同他哄勸著說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帶你走可好?”
江楓雖能言語,但他方才受此奇恥大辱,實在不願張口講話,幾不可見的微微頷首。
見狀,月漓翻掌變出那張狐皮,替他都頭裹在身上,見他面上有些不情願,再連哄帶騙道了句:“你手裡這破布遮得住前面,也遮不住後面。”
聽到“破布”二字,江楓不由得面若寒霜。
月漓見他如此,頓時明白他想到了先前被人折辱的畫面,忙不迭辯解道:“是我講錯話,你信我,此乃權宜之計,實在是權宜之計!我斷然不會拿此物來羞辱你。”
江楓隻得閉了閉眼,認命般心道:罷了……
月漓攙扶他起身。
待一人一魄離得稍遠些,一張符紙在她指尖燃起,遂揚手扔至半空。
江楓不解,看著那符紙在半空中“嗖”的一下,朝著兩人離開的庭院飛去。
頃刻間,這三進三出的小院“轟”的一聲,同時驟然。
望著大火,他有些出神。
月漓見他若有所思,眸底印著赤紅跳動的火光,以為他是憐惜自己聲譽,當即出聲哄勸道:“你放心!此事我替你辦得利索,見過你的這些人一個都逃不掉,非得燃個三天三夜,裡裡外外燒得乾淨不可。”
江楓收回目光,幽幽望著月漓,神色複雜。
良久,他張了張口問:“你是何人?”
月漓愕然。
她雖知曉,江楓三魂七魄不全,極有可能沒了記憶,但先前收回的一魄非不但記憶健全,尚能與她說兩句漂亮話。
此番聽他有此一問,不由得一愣:“你……什麽都不記得了?”
江楓默了半晌,點了點頭。
強行收回的魂魄,隨時有再次離體的可能,這也是她為何不在見到他的那一刻,便動手的原因。
月漓頓了頓,略微猶豫一番,她偷摸著藏了一枚銅錢在掌心,暗道:既然你失了記憶,便怪不得我。
她道:“嗯,記不得亦不打緊,你只需明白是我救你,既是我救了你,自然千般諸事皆為你好,如今我有一樁事,也是為你好。”
江楓不疑有他:“何事?”
月漓彎了彎嘴角:“我欲助你還陽!”
江楓愣了一愣,面上有些猶豫:“還陽?”
月漓以為,他是不相信自己的話,隨即道:“你見識了我本事,助你還陽實在小事一樁,如今有法子收齊你散落魂魄助你還陽,只看你肯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