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中,有門派名曰“鬼門”,傳言:“持閻王敕令者,可掌人生死。”,說的便是鬼門憑令行事。這一門專做殺人保人的營生,不論誰人來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他們不懼朝廷,行蹤隱秘,下手乾脆利落,辦事不留蛛絲馬跡,被江湖人稱歪門邪道。
“活下去。
一定要努力活下去。”
月漓猛地自床上坐起身,一臉冷汗。她又做了那個夢,回到一切噩夢開始的地方。
她原是霽朝祭司之女。生來擁有仙族血脈,掌握上古秘術,自幼習符咒禁禳之法,六歲那年,霽朝亡,霽族滅。自此後世間便再無仙族,鬼門多了個殺手。
“姑娘?”
月漓緩緩闔眼,回應著站在窗外的婢女:“何事?”
“今日姑娘生辰,公子已吩咐後廚做了準備。”
一場噩夢,她險些記不得今朝為何日,複睜開眼憶起。是了,今日六月初六:“白英呢?”
“公子在大堂,門主召集門內弟子……”
月漓蹙著眉頭:“召集?”
“姑娘莫惱,您寅時才回來,門主吩咐過不必喚您起身。”話音未落。
月漓已掀被而起。
大殿門前,白英一隻腳邁過門檻,迎面見著月漓,溫聲道:“義父令我吩咐不必喊你起身,沒想到你還是來了。也好,省得我再跑一趟,你隨我來。”說著,轉身朝西南角小門走去。
白英,鬼門厲風堂堂主,掌鬼門任務往來的生意。是她自小到大唯一的朋友。
厲風堂院中,白英坐在桌前手法嫻熟的侍弄著茶具:“按說你這一趟出遠門三個月,今早才回來,實在該讓你歇歇。可惜門內事務繁多,義父說若是再讓你賦閑些,怕難服眾。”
“這次什麽任務?”
白英斟了杯茶,不急不慢道:“有人放話,今晚要殺鹽商李凡滿門,他攜千金求鬼門出手,義父讓你領了閻羅敕令跑一趟,保他們過了今晚。”
“鹽商李凡?”月漓輕疑一聲,“據說李府富可敵國,是圖財還是尋仇?”
“這個說不準,不過有件事可以肯定。”白英說到這,臉上微微一沉,朝月漓遞了一杯,“先前派出去的探子來報,殺手非正邪兩派的人,多半是死士!”
月漓沉默片刻:“既是死士,門主不嫌買賣虧本還打算接?”
“義父說:鬼門既打開門做生意,隻管他李凡拿不拿得出錢,殺一人也可,百人也罷,不論誰人來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聽到此,她眉間鬱結舒展。這話倒也符合門主的行事,誰還能嫌銀子燙手。
白英又道:“義父當著門內弟子面前定下,此事交予你去做。你沒在可惜了,這一眾人的臉色,可是難看的很呐!”
月漓見他笑得像隻狐狸,眯了眯眼:“這裡面有你乾的好事?”
“這話傷人,豈知你入門十年,至今接下委托三十六件,期間無一人傷亡,誰可與你比?此等好事自然第一個想到你。”
聞言,月漓有些晃神,她都不記得了。這些年,為鬼門做事令她身心俱疲,她不喜歡殺人,一點也不喜歡!鬼門的殺手,更像一個殺人工具,不能拒絕任務,更不可以挑選。她不喜歡被人掌控的感覺,她不甘心。
白英見她情緒不好,漸漸正色道:“月漓,晚飯前動身去李府。僅此一夜,只要保他們過了今晚,以後的事就交給別人去做,我會替你去跟義父求個職位……”
“不必!施舍來的東西我看不上,既如此還有半日的空閑,我想出去逛逛,晚飯前會回來,晌午不必給我留飯。”說著,起身朝門外走去,她知道白英一片好心。
六歲時,霽朝滅,闔族僅剩她一人。她們被人追殺,走投無路下玉娘抱著六歲的自己,跳下那萬丈深淵。
後來,是門主救了她。
那時她才六歲,為了活下去,除了拜入鬼門別無選擇,她跟在他們身後走了三個月,從夏天走到秋天,這一路上白英偷著給自己塞吃的,好不容易到了鬼門,可是門主不肯收。無奈之下,她又在鬼門門前蹲了半個月,最後也是白英,牽著她的手帶領自己入了鬼門。
求職位?
她什麽時候,活到需要靠別人施舍了?
六月的天,日頭毒辣,月漓意興闌珊的走出鬼門,獨自一人上了街。
她不喜人多,又不願站在屋簷下當柱子,抬眼四處打量一番,瞧見一處後院有棵歪脖子樹,長得枝繁葉茂,足夠容納一人藏身,躺上去避暑應是不錯。
於是施展輕功,飛進那後院縱身跳上了樹。枝繁葉茂間,她瞧見自己坐的這個位置,正好迎著對面二樓一處窗口,許是殺手做久了,下意識覺著此處便於觀察,位置絕佳。接著那半開的窗欞下,漸漸露出個身著青衣的人影,待她定睛一看不由得愣上一愣,是他?
“無若空谷生幽蘭,入袂輕風不破塵。”說得便是掌天下青樓的“流雲閣”閣主,人送雅號無塵公子,江楓。傳聞中,江公子生得一副宜男宜女的樣貌,唇紅齒白很是好看。
今日一見,果然傳聞誠不我欺。
月漓傾身伏在樹乾,神情懶散,遙遙望向對面:“皮相倒是不錯!”她從不說假,更不懂趨炎附勢,如此評價,亦算是對傳聞一種肯定!
就在這時,江楓走至窗下褪去外衫,露出裡面潔白的中衣。
嗯……
月漓接著看。
接著,他又伸手解開了腋下的衿帶,隨著中衣漸漸脫下,露出緊實的肌肉,和結實的胸膛。
月漓眯眼,再接著看。
一隻芊芊細手,自江楓身後探出,撫上了他心口。刹那間,月漓鳳眼瞪得倏圓:這是她能看的?然而不得不說,她倒看得歡喜。
下一刻,江楓不動聲色的抬起胳膊,揮開那隻芊芊細手,身形一晃整個人消失在窗欞前,沒了下文。
月漓只能暗暗歎了口氣,面上略顯失望的模樣:“不解風情。”
隨後翻個身,仰面倚在身後的樹杈,不知從哪拎出一隻巴掌大小,褐色粗陶大肚酒瓶,隨後灌下一口酒,望著樹葉間見斑駁的陽光,若有所思:死士麽?任務倒是簡單,守株待兔而已。
這廂,她躺在樹上,一待便是大半日。直待到頭頂的太陽西斜,月漓才朝那半扇窗欞再望了一眼,依舊不見半個人影,適才縱身一躍跳了下去。
鬼門辦事,向來講究一個“快”,僅大半日的功夫,她前腳跨進門,後腳便有婢女便來知會:李家事已辦妥。
深夜。
屋頂上,月漓一身白衣勝雪,坐在那裡單手托著下巴,眼觀四路耳聽八方。醜時剛過,十數個夜行裝的蒙面人,在月色下遠遠地朝李府包圍了過來,翻牆跳進院中。
她坐在屋頂一動不動,見他們一個不少的落入院中,適才伸出一隻手在半空中緩緩畫著什麽,隨後朱唇微啟,輕聲令道:“困獸之陣,起!”
“噌”。
四道金光,在李府四角先後升起,將整個三進三出的院子,護在一道結界之內。
“兩條路,要麽你們把命留下,要麽我幫你們把命留下。”月色下,她一張面孔看不出悲喜,說出的話卻是駭人。
“鬼門的人?!”
“廢話太多。”月漓眉頭微微一蹙,抬手揮袖間,整院子的黑衣人,瞬間倒下三成,那些人連一聲悶哼都沒來得及,當場沒了性命。
她不想殺人!
那些人,卻將她此番視為示威。當即有三人輕功跳躍,飛上了房頂。然而不論他們刀劈斧砍,使出渾身懈勁,卻始終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道彈開。
月漓不動如鍾的坐在那,遙遙望著下方的黑衣人舉動,直到見著那些人突然四下散開,舉著刀劍衝向李宅各處門前。
李宅內外,設了兩道陣法,外面那道,可隔絕李府內所有的聲音和動靜,在外人看來李府與往常無異,而每個住了人的廂房前所設下的陣法,卻是凝著她鮮血,與自身性命相連。
倘若陣法有所損傷,她必遭陣法反噬!
此刻她見著那些人衝著廂房而去,適才美目一凌:“找死!”揚手揮袖間,那三人受了重擊跌下房頂。她縱身飛至半空,雙手於身前捏決,緩緩闔起了鳳眼,殺心驟現。
不多時,四周靜謐了下來。她一襲白衣不沾塵埃,立於院中滿地屍首當中,格外醒目。
她到底還是下不去手,不願成為褫奪他人性命的人,這十年靠著陣法,才能勉強逼迫自己痛下殺手。最開始的那些任務,她幾乎是爬著回到鬼門,每一回將自己弄得半死,也虧得有白英衣不解帶的守在床前,才能一次次死裡逃生。
再後來,月漓學了乖,再見著那些人不退反進,就眼一閉心一橫,狠心殺了一了百了。
鬼門,天色大亮,一夜已過。
月漓手中托著一隻錦盒,來到厲風堂。遠遠的,她看見白英伏身在案前,手裡翻看著帳本。
聽見熟悉鈴聲和腳步由近至遠,白英頭也未抬:“一夜未眠,何不先回去歇著,左右交個令牌的事,不急。”
月漓沒應聲,將手中錦盒放在案前:“白英,我累了。”
“十年了,第一次聽你喊累。”話音剛落,他仿佛意識到什麽,紅著一雙帶血絲的眼睛,抬起頭朝月漓望了一眼,見著她臉上流露出一絲悵惘落寞。這才微微擰著眉,走到她面前神色擔憂:“怎麽,任務失敗了?”在鬼門,任務失敗下場只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