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見月漓故意支開自己,轉眼朝白無常望去,眼底帶著擔憂,轉過臉又道:“白大人可是又說了什麽,為難你?我替你把他攆走可好?你……你若有話,何不與我講。”
月漓面上笑意漸漸消失,一本正經道:“你還小,待再大一些,自然再無秘密不可對你言。”
小白將信將疑:“真的?”
月漓點了點頭,一臉真誠回望小白,將她眉眼間擔憂的模樣印在眼底,心口忍不住有些發酸。
也不知,她還有沒有可能,再看得見小白模樣。
小白隻得失望轉身,出門前最後望著月漓,欲言又止。
白無常見小白離去,適才長舒一口氣,自言自語歎道:“如此看來,尊主大人唯有對待這隻九尾白狐時,方有丁點好脾氣。”
但凡這神態,用在他家二殿身上一半……
哪知,這些話竟叫月漓一個字不差聽了進去,當即冷冷斜他一眼:“白無常,你們幽冥陰司的人,和本尊向來不對路數,本尊見你未曾出手便是一張符,已算客氣!”
白無常一愣,無語住了。
月漓將負在身後的手拿到面前:“方才你說,凡人自有命數,此話倒是不假,可你卻忘了還有一句話!”
白無常虛心道:“請尊主賜教。”
月漓一字一句道:“我命在我不在天!”
白無常見她神色堅定,知她此番心意已決,沉默半晌不好再勸,隻得應道:“下官鬥膽,願傾全力,助大人一臂之力。”
月漓等的就是這句話。
白無常接過這對眼珠,見著上面覆著不少血,恐擔憂一會擱置在月漓眼中,令她多受苦楚,遂自袖中掏出一隻瓷瓶,抬眼朝屋內四下打量,目光落在書案前。
他三步並做兩步,取過案上白瓷筆洗,兩顆眼珠丟進水中,在水中翻了個跟鬥,漂浮在水面。
月漓盤腿坐在床邊,抬眼見著他彎腰忙碌的背影,擰眉不解道:“你在做什麽?”
“聽聞你們霽族受不得人血。”
月漓微微一怔,她倒是沒來得及想那些。
不多時,白無常撈出水裡眼珠,轉身朝月漓面前走來,敬道:“尊主大人,未免一會窺探結束後,您遭反噬太甚,下官覺著隻換一隻眼最穩妥,您覺著如何?”
月漓有些猶豫:“隻換一隻眼,倘若看到的東西受限……”
“大人,且不論兩隻眼與一隻眼的區別,在用這隻眼時,等同您暫時附身李朗身上,到時所見、所感、所受,皆與他本人一般無二。
也就是說,倘若他遭人砍一刀,您也將承此傷害。
您若能先一步察覺,李朗即將受到傷害,屆時只需掩住這隻眼,便可保你性命無尤。”
月漓問:“既如此,又該如何才能察覺?”
白無常仔細想了想,打了個比方:“大人做夢麽?”
月漓答道:“偶爾!”
白無常又道:“尊主若能分清夢境與現實,在此事上自然事半功倍。”
月漓暗暗點頭:“如此,我便試試。”
白無常伸手探向月漓眼前,口中幽幽道:“尊主大人一定記得!,身處窺探天機時,不可出言,更不能隨意出手,倘若改變天機原定命數,待您回來後,天下必然嘩變,到得那時事情只會比現在更慘……”
下一刻,月漓隻覺得左眼眼前一空,空得看不見任何顏色,她甚至連一丁點疼痛都未察覺到。
不多時,月漓眼前忽然變了顏色,她愣在那不知所措:“這……”
白無常道:“不錯!尊主如今看見的,便是李朗眼中看到的凡界,大人可覺得有何不一樣?”
月漓面色有些複雜。
她從未想過,原來凡人擁有陰陽眼,竟如此痛苦?
左眼,滿天滿地一片紅,半空中揚著飛沙。
她下意識抬手,想揮開眼前飛沙,卻發現手下撲了個空,不由得一愣。
月漓抬眼望向白無常,左眼見到他一身白袍下,灰白骸骨撒發著陣陣黑色死氣,雖不至於令她害怕,卻多少有些驚訝。
原來,這才是幽冥陰司之人,本來樣貌?
怪不得……
月漓心底微沉,憶起先前斥責李朗時那番話,不知怎麽竟隱隱有些後悔。
白無常見她若有所思,略略猜了一猜,便明白了個八九不離十:“尊主大人,莫不是……頭一回見著幽冥之人正身,有些不適應?”
月漓沉默片刻,道:“只是沒想到罷了。”
白無常道:“尊主,而今你須將全部注意力放在左眼,下官自會替你護法,只是一旦進入窺探的天機之內,下官也不能再幫到您什麽,您一定要小心謹慎!”
至此,月漓雙手在身前捏決,將靈力注入幻鈴。
待她緩緩闔眼,四周逐漸安靜下來,靜得她連自己的呼吸聲都聽不見。
不知過了多久,她發覺左眼好似看見一片紅光。
“李朗,李朗……”
月漓眼皮下,眼珠不安的轉動:誰?誰在叫他?不!那個聲音叫的不是自己!
月漓暗中警示著自己。
一片紅光下。
李朗站在一處庭院,見著眼前眾人或是鄙夷,或是嫌棄、憎恨的目光,他緩緩垂下頭頂,兩隻手攥成拳。
月漓微怔,從身高來看,該是李朗七八歲時候?
忽然,一道哭天喊地的聲音響起。
不待李朗反應過來,他被人猛地推倒在地,緊接著鋪天蓋地的巴掌襲來,他下意識抬起胳膊去擋。
一個婦人道:“哎呀……你們還在看什麽?還不快把人拉開,張家娘子瘋了不成?打一個孩子做什麽?”
就在這時,一個中年男子聲音響起:“張家娘子兒子才多大?五歲啊!這小畜生追著張家娘子的兒子催他快跑,還給人推到河裡,可憐張娘子二十多歲,才生下這麽一個兒,竟生生被他推河裡淹死了!”
李朗大聲辯解:“我沒有推他!是河裡突然出現一個水鬼,把他拽了下去……”
可惜,沒有人聽他信他。
月漓臉上生疼,上方鋪天蓋地的巴掌落下來,她忍不住想反抗。
就在準備出手的那一刻,她忽然想起白無常的叮囑。
忽然,四周一片黑暗,騎在月漓身上的人不見了蹤跡,她看見自己躺在一間破廟,透過廟頂窟窿,她看見比螢火蟲還要微弱的星光。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緩緩朝他走進。
她猛地坐起身,警覺的朝來人喝道:“誰?”說著,伸手抄起身旁兩指粗的木棍。
一個怯怯的女聲道:“你……哦……我與你一樣,只是……只是想找個地方住下,不知你睡在此,你、你在這裡睡罷,我走了……”
月漓聽這聲音隱隱有幾分耳熟,還是個女孩子。
就在那個人影越走越遠,眼看便要消失的時候,月漓聽見李朗出聲道:“等一下!”
說著,他站起身:“我睡在外面,你到這裡來睡。”
女孩猶豫片刻,見他遠遠地躲到外間一處牆角,倒下身便縮作一團,遂朝著李朗之前睡的草垛走了過去。
不知是月漓犯困,又或是李朗闔眼睡了過去。
等她再睜開眼。
面前麗娘笑靨如花,頭上帶著柳條編制的花環,上面綴著幾朵顏色詭異野花,蹦蹦跳跳來到他面前,甜甜喚道:“朗哥哥。”
月漓心口忽而一暖,她竟有些心動。
不……那是李朗在心動。
月漓望著眼前麗娘,猜測她至多不超過十歲,而她死在西嶼三皇子手中時,還不到十六。
很快,天地間顏色再次變換。
一盆火,在三步之外劈裡啪啦,燒得正旺。
月漓虛弱的抬起頭,眼前模糊景致逐漸清晰,她看見現在身處一間漆黑密閉的空間,遠處一道竹簾後,似是坐著一個人。
渾身疼痛,令她下意識低頭往身前看去,只見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好地方,一道鞭痕上疊加著一道烙印,身上血跡,大部分近乎乾涸,可是隨著動彈一下,傷口再次擠出血來。
是誰?
誰把李朗帶到這裡,竹簾後面那個人嗎?
為什麽……
“主子,能用的辦法都用過了,他還是堅持說自己不會勝厭術,只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別人看不見的?你去問問,他現在都看到了什麽!”
不多時,一個弓著背的男子人掀開竹簾走了出來,停在李朗面前將他打量幾眼,轉身走到火盆前,將火盆裡燒得通紅的烙鐵舉起在手中,一步步逼近。
李朗渾身微顫,望著那燒得通紅的烙鐵,下意識掙扎著,想掙脫捆在他胳膊上的鐵鏈。
“別費工夫了!咱……隻想問你一個問題,你若回答的好,這頓苦頭自是不必再吃,若回答的不好……哼!”
月漓心裡猛地一驚。
這人聲音……
莫非,此人是宦官?
待她將眼前這個人細細打量,見他微微發胖的身子,以及弓著後背模樣,倒真與宦官有幾分相似,再有這個聲音,似是捏著嗓子在說話。
李朗強忍身上劇痛,眼底驚慌和恐懼幾乎要溢出來,雙眼死死盯著那個人的臉,顫著聲道:“你……要問……什麽?”
“你仔細看看這周圍,可還能看見什麽出來?你知道我問的什麽,可要想清楚了說!”
李朗順勢舉目四望,往這昏暗的房中目光所能及之處,統統看了個遍。
“如何?”
李朗緩緩收回目光,小心翼翼咽了口唾沫,抬眼往那人身後望去,欲言又止。
“看來你並非傳聞中有用,既如此咱們也不能放了你,要怪隻怪你自己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