螃蟹精一聽“他們”,登時明白鮫人說的誰,於是一瘸一拐走上前,拖著江楓褲腿朝外走去。
見此,江楓登時急了眼!
倘若拿他軀殼喂了魚,他和厲溫豈非再無生路?
想到此,江楓急急忙忙往軀殼裡躺,然而一連試了好幾回,卻都歸不了位。
江楓一路尾隨螃蟹精,整個人急得似是熱鍋上的螞蟻。
厲溫啊厲溫!
你但凡睜睜眼,哪怕鬧出個什麽動靜,好引得別人知曉,拖一拖時間呢?
也不知是不是江楓心中所想,被軀殼裡厲溫聽了個清楚,他竟當真再一次睜開眼,血紅的眸子轉眼望向前方,那隻螃蟹精的後背,沉聲道:“去哪?”
螃蟹精頭都沒回,道:“喂魚!”
說完,他才足下一頓一臉驚愕的轉過頭,見“江楓”赤紅的一雙眼,登時腿腳一軟:“你……你沒死?”
厲溫緩緩坐起蜷著一條腿,另一條腿立在沙地,抬起胳膊搭了上去,閉了閉血紅的眼,慢條斯理道:“區區一隻螃蟹精,竟教你舍了性命喚本殿出來,早知你活得如此窩囊,本殿又何必當初?”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早知會落得這般田地,他好好待在酆都城,當他叱吒風雲的二殿不好麽?
江楓如何聽不出,厲溫話裡話外的鄙夷,氣得呼吸一滯,卻憶起自己本就不需要吐息,隨即冷這一張面孔道:“月漓出事了!”
厲溫眼睛“唰”的一下睜開來,緩緩側首朝江楓望去:“你再說一遍?”
“她被卷入旋渦下落不明,方才我聽鮫人說“他們”,想必定是見過月漓,厲溫,你可鬥得過鮫人?”江楓來不及與他細說,一句話交代了清楚。
鮫喜暗食人。
落入鮫人手裡,少不得又得打起來,能逼得江楓豁出命喚自己蘇醒,想來他沒能細說的事有很多,指不定月漓遇著了什麽難處。
一想到此,厲溫頓覺百爪撓心。
就在這時,螃蟹精先前還哆哆嗦嗦,眼下卻不知誰給的勇氣,竟舉起一對蟹鼇朝厲溫衝了過來。
厲溫轉過眼,瞧見螃蟹精動作伸手自地上抓起一把沙石,揚了出去。
沙石還是沙石。
但到了厲溫手中,每一粒比粟米大不了多少的沙石,皆被賦予殺傷力。
螃蟹精渾然不知,下意識舉著螯足擋在面前,只聽“哢嚓”一聲響,粗壯厚實的鼇驟然驚現裂縫,螃蟹精舉在眼前一看,鼇裂縫處淌下透明液體,不過眨眼之間,慢慢變化成淡青色,頓時哀嚎著跪在地上。
先聽此人要拖他喂魚,又聽聞月漓落入鮫人之手,厲溫一張臉比鍋底的顏色還要深幾分,適才站起身,走向趴在地上八腳朝地的螃蟹精面前,抬腿一腳踏在他結實的背甲,彎腰抓起螃蟹精一條腿。
不多時,只聽接二連三的“哢嚓”聲此起彼伏,一條條帶刺蟹腿被活生生的擰下來。
他這廂手腳麻利,僅用一盞茶工夫,螃蟹精五條腿並著兩隻螯足盡數扔了一地。
厲溫望著一地斷足,撫去雙掌上沾著的淡青色血跡,直覺得尤不解氣,少擰一條足,便意味著少聽他哭爹喊娘一回,冷冷道:“說!鮫人在哪?”
“鮫……那、那是……是我們海……底之主!”
厲溫冷哼一聲,傾身將胳膊肘撐在踏著螃蟹精背甲的腿上,渾身上下透著威懾:“海底之主?疼得話說不利索,倒還算忠心?若非三界中已無一條真龍,哪裡輪得到一條不倫不類的魚,統攝海族?”
數千年前,那時的海域,為東、南、西、北,四方龍族鎮守。
鮫人卻生活在南海之外,最陰冷最黑暗的幽泉。
厲溫這番話罵得不錯。
鮫人在海族裡,的確算得上不倫不類的存在。
就好比人獸結合生下的孩子,既有獸族血統,卻又有人的形態,為兩族所不容,遭世俗所困。
放眼整個海族,鮫既算不得人,卻又不能與四海任何一族相提並論。
況且那時,四海龍族獨霸一方。
鮫人除了偶爾鑽出幽泉,撿拾在海裡罹難的屍首,剩下的就是活在凡人的傳說中。
厲溫一身肅殺之氣,油然而生:“方才可是你小子拖著本殿,要去喂魚?”
“是……是海主……”
“嗯?”
“哦不!是鮫人……她、她吩咐小的拖……你屍身去、去喂魚。”螃蟹精一臉的悔不當初,他也不知這人沒死啊!怎麽就順嘴把這兩個字說給他聽,又怎麽欠欠的,無事跑去找海主臉上湊?
若當時沒去,也不會接了這樁要命的差。
厲溫冷笑一聲,道:“這麽說,本殿錯怪你了?”
“小的……奉……命行事,確……實無辜!”
一旁,沉默半晌的江楓冷哼一聲,涼涼道:“鮫人說得清楚,之所以命此人將你我拖去喂魚,皆因你沉下海底時,好巧不巧壓在他身上,斷他一條足。”
聞言,厲溫登時變了臉色,陰沉的目光落在螃蟹精背甲,強忍著沒當場再去揭他背甲的衝動,冷聲道:“為何本殿聽聞,此事皆因你斷足而起?”
螃蟹精張了張嘴,下意識想要說些什麽,奈何百口莫辯,沒想到這些皆被他聽了去,隻得顫著牙齒忍著劇痛,哭喊著告饒,“小…小的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您老人家沉下海底的時候,躲在那棵水…草裡進食。”
江楓見他如此說,轉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提醒道:“厲溫,尋月漓要緊!”
至此,厲溫也不願在螃蟹精身上多費工夫,意興闌珊的收回腳,隨江楓而去。
江楓領著厲溫,兩人來找鮫人時。
三丈多長的蚌殼已然合起,倘若不是鮫人絢麗的魚尾自蚌殼縫隙露了出來,誰也不知道她睡在裡面。
她這一覺,先是被月漓的出現所打攪,後又被那個凡人不知是什麽的法術,攪起的異動所擾,實在是不堪其擾,才為了圖清靜合起了蚌。
見此,江楓與厲溫四目相對看彼此一眼,再分別轉過臉去。
厲溫頃刻間出手,一掌將蚌殼蓋擊得四分五裂。
這廂,鮫人將將有了睡意,猛地聽耳邊似是驚雷炸響的聲音,好容易找來的困意瞬間不翼而飛,整個人彈坐起身,眯著眼朝眼前望去。
待她稍稍適應蚌殼外光線,看清面前站著的是誰,面色倏然一沉:“是你?”話音剛落,一擺魚尾抬手召來三叉戟,迎面衝了上去。
厲溫不緊不慢,揮手自半空連根拔起一整棵珊瑚樹,迎著鮫人來的方向丟去。
鮫人登時停下,揮著三叉戟劈向珊瑚樹。
只聽“砰”的一聲,珊瑚樹一半化作齏粉,另一半零零碎碎落了一地,半空中揚著珊瑚樹化作的白色粉末。
鮫人微擺著魚尾,眯眼問道:“你究竟是人是鬼?本主探過你氣息,分明該是死人才對!”
“江楓”雙手負在身後,不欲與她多囉嗦:“月漓何在?”
聞言,鮫人面上微微一頓,心道:巧了不是?還真讓她猜中了,果然一夥的!
鮫人默然不語,抬手將三叉戟遞到眼前,兀自打量著三叉尖刃,略略細想了想,自己得不到的東西,憑什麽還要送出去?
她能座上這個位置,可不是僅憑一條漂亮的魚尾!
須知,鮫人一族最是嗜血善戰,在這弱肉強食的海底,也就曾經的龍族強壓鮫族一頭罷了。
眼見她如此,“江楓”嘴角漸漸勾起一抹鬼魅的笑意,順著她人身望下去,目光停在了那條漂亮的大尾巴:“看來不砍下這條魚尾,你是不肯說了。”
鮫人登時變了臉色。
怎麽來一個要砍她尾巴,再來一個又是如此?
真當她泥捏的麽?
鮫人手中揮叉再上,一雙流光溢彩的眼底,透著殺意。
另一邊。
月漓自沉下幽泉,便覺著越往底下沉越冷,幾乎凍得她只能死死咬著牙關,才能勉強忍受。
不知這樣下沉了多久。
月漓嘗試著清了下嗓子,然而你四周寂靜的聽不見一點聲音。
鮫人說得不錯,這裡的確比任何地方都可怕。
即便十年前,她身陷萬丈深淵之下,除了脖子以上能動,躺在那裡生不如死,眼前卻還是能看到一縷比頭髮絲還微弱的光。
然而現在月漓五識盡失,在這樣沒有光沒有聲音的地方,還要忍受徹骨的寒冷。
幾乎剛待一會,她便迫切的想要遊上去,逃離這裡!
如此環境下憶起十年前,再相較此時的處境,心中的恐懼逐漸被放大,月漓近乎心緒奔潰,一次又一次的捫心自問:要不要放棄?只要遊上去,這一切就不必再承受了。
放棄麽?
她先前吃了六顆鮫珠,已恢復近三成靈力,雖不能替雲淮將傷勢痊愈,但是好個七七八八總不成問題。
用得著麽?
非得留在這裡?
她承認自己靈力耗損嚴重,也知曉想要恢復八成以上,至少需大半年光景。
且在這大半年內,不得再輕易消耗靈力。
如果僅是恢復慢一些,倒也能接受,但是眼下鐵木島的事沒有下文,很快回到北武又不知怎樣一番情形。
倘或再出現什麽意外……
月漓擰眉思索著,自己是否能做到,不管之後發生何事,以顧全自己為主?
她又不是九天的神。
除了職責使然,盡全力護身邊人周全,還要她怎樣呢?
先前自己已是盡力,哪有逮著一隻羊薅的道理?
今後只需做好分內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