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漓轉身,朝著屋內疾步而去,連外袍滑落肩頭,都顧不得去撿。
紅袖面上一怔,癡癡喚道:“尊主大人……”
半空中,一道黑色鬼氣降下,落地化作厲溫,一身不怒自威的氣勢,冷聲問道:“賤婢!你喚她什麽?”
聞聲,紅袖一個激靈“噗通”一聲跪地不起,口中顫聲喚道:“二、二殿……二殿妃她、她實在不喜這個稱呼,奴家、奴家……”
厲溫沉默半晌,令道:“拖下去,打死!”
紅袖渾身戰栗,忙不迭磕頭告饒,直將額前磕得一片腥紅:“二殿!求二殿饒奴家一條命,奴家再也不敢了……”
月漓聽見動靜,疾步衝了出來,眼見有陰魂將紅袖拖著便走,急聲喚道:“慢著!你既將她留給本尊,便是本尊的人,你竟敢問都不問,善做主張?”
循聲,厲溫抬眼朝月漓望去,見她隻手扶著門框,雙眸在燈籠下甚是明亮,揮手令他們退下。
紅袖哭聲漸漸停息,朝月漓感激的投去一瞥,眼底卻帶著些許擔憂。
厲溫快步來至門前,見她氣息雖比前些時日好些,但到底有幾分虛弱,不由分說便將人抱在懷中,朝著屋內走去:“不過三日未見,二殿妃脾氣又見長,竟當眾駁本殿面子,可是覺得本殿真不會對你作甚,如此膽大妄為?”
月漓伸手推他,掌下觸到他結實的胸膛,面上倏然一怔,收回手來,別開臉不再掙扎。
厲溫將她輕輕放下,順手替她脫了鞋襪,順勢傾身而伏,輕輕擁佳人在懷,埋首在她頸部,聞著她身上淡淡的氣息,緩緩闔目。
月漓大驚:“厲溫!你……”她雙手奮力推拒。
厲溫卻動也不動一下,沉聲幽幽道:“莫亂動,本殿隻想歇一會。”
月漓愕然。
忽然憶起,紅袖道他們十殿這些時日除了處理公務,還要寸步不離的陪在那位冥官身邊,遂猜測他定是一日都未曾好好休息。
想到此處,月漓去推他的手縮了回來。
難得見她聽話,厲溫睜開一雙疲憊的眼,面色隨之緩和了不少,輕聲問:“你喜歡紅袖?”
月漓默了半晌,道:“她很會察言觀色,也很聽話。”
厲溫撐起胳膊,眼底帶著探究的目光,朝月漓面上打量,一言不發。
月漓不願與他相對,別開臉冷聲令道:“歇夠了滾下去!”
厲溫冷聲道:“二殿妃怕是忘了,此處乃本殿寢宮,讓本殿滾下去?”
月漓不欲與其多做爭辯,遂閉了眼不再搭理。
片刻後,厲溫似是想到了什麽,突然問道:“你來酆都城的事,還有多少人知曉?”
月漓“唰”的一下睜開眼,滿面疑惑。
厲溫見她不語,也不願轉過臉看他一眼,垂眸望著她手背幻鈴,又道:“老老實實待在這裡,不許邁出院門一步!”說完,翻身下地。
他雙手負在身後,緩步走出院門,揚手在身後立下一道結界。
月漓見他離去,如釋重負松了口氣,伸手將被衾緊緊擁在懷中,屈膝將自己團成個圓,滿心不安。
她如今沒有靈力,幻鈴被封。
倘若真的被尋到,是她放的那把火,即便身為地仙,在幽冥處死一司之長,也需要給個交代。
那一晚,她一夜未眠。
哪知直到最後一盞孔明燈燃盡,也無人找上門。
次日,紅袖照例跪在床前,等著侍奉月漓起身,見她翻身坐起時面色蒼白,神情有些萎靡,有些擔憂的喚道:“尊……二殿妃,您可是一夜沒睡好,不如再歇會?”
月漓抬眼,往她面上瞧了一眼,見著她長發半遮面孔,卻還是有些傷痕似隱似現的露了出來,遂彎下腰伸手執起她下頜仔細瞧了兩眼,擰眉問道:“厲溫打的?”
紅袖仰面答道:“奴家賤籍,不配二殿親自動手。是昨晚走夜路不小心滑了一跤,二殿妃不必擔心,奴家已上過藥,只是有礙瞻觀,未免汙您的眼,才想遮掩些。”
月漓默然不語,松開手轉身離去,簡單洗漱完,坐在桌前吃著飯,一道鬼氣落在桌前,彎腰坐了下去。
紅袖跪地。
月漓全程自顧自的吃著,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厲溫見她如此,心中頓時有氣,抬腿一腳朝紅袖踢了過去,喝道:“還不滾去拿副碗筷?”
紅袖面上一痛,一聲悶哼都不敢,淚花在眼眶打著轉,匆匆忙起身而去。
月漓“啪”的一聲,將竹箸拍在桌上,目光冷得似能結冰:“二殿好大威風!何苦拿陰魂撒氣?本尊如今被你封了法器,禁了靈力,尚無縛雞之力,隻管往我臉上踢好了?”
不多時,紅袖手裡拿著碗筷,躊躇著不知要不要上前。
厲溫眼刃飛去,尚未開口。
月漓一聲冷笑,揚聲喚道:“紅袖,既尋了碗筷還不快拿來?省得二殿還得受一回累,再動腳!”
厲溫轉過眼,望著月漓一臉諷刺的笑意,怒從心頭起:“罷了!”驀然起身離去。
他原是忙了一夜,本想趕早回來陪她吃頓飯,哪知碰得這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他簡直懷疑自己回來是幹什麽的?純粹找罪受。
月漓轉過臉,朝紅袖招手:“過來,讓我看看。”
紅袖抽噎一聲,心中委屈頓時如洪水泄閘,丟了手中碗筷,疾步奔至月漓面前,“噗通”一聲跪下去,哭得抬不起頭:“二殿妃……尊主大人!”
月漓頓了頓,抬手將她那張臉捧起,歎了口氣道:“罷了!惹不起躲得起,以後也不必喚我尊主,左右不過一個稱呼,何必和自己過不去?”
紅袖滿面感激,哭得泣不成聲。
月漓令她尋來傷藥,替她一邊塗著一邊問:“厲溫此人可是有什麽心病?”
紅袖愣了一愣,不明所以:“二殿妃此言何意?”
月漓冷聲道:“本尊瞧他有些毛病,性情乖戾不可捉摸,甚是喜怒無常,又似是那老孔雀一般傲嬌的不可一世,無賴還自負!”
紅袖沉默半晌,猶豫著轉了轉眼往四下瞅去,適才低聲出言道:“二殿妃有所不知,您如今見著的二殿,已是十分收斂了。”
月漓手下一頓,無語住了。
紅袖道:“自數千年前,冥界和霽族既是互助,卻又互相製衡,後遭佛門染指,冥界勢力一分為二。有例如首殿和四殿為佛門一派,又有例如二殿為首的幽冥一派,兩方勢力明爭暗鬥,鬥得那叫一個昏天黑地……”
一個時辰後。
紅袖直講得口乾舌燥,下意識往月漓手邊那盞茶望了一眼。
月漓會意,端起茶盞給她遞去:“拿去。”
紅袖面上一喜:“謝二殿妃!”接過來,仰脖便喝了個乾乾淨淨,末了拿袖子抹了下嘴,遲疑著要不要將茶盞還回去。
月漓伸手,順勢將茶盞接了過來:“本尊聽呂岱講,乃首殿救了我,依你所言,我那日昏迷中看見有人持寶珠,右手執錫杖,盤膝坐於千葉青蓮花上的,當是地藏王菩薩才對?”
紅袖鄭重點了點頭,道:“幽冥中,唯地藏王無實權,自誓必盡度六道眾生,拯救諸苦,非此不成佛。”
月漓沉默。
既如此,為何呂岱不直言是地藏王救了她呢?
又何必兜這麽大一圈子!
紅袖又道:“二殿妃,您可是不理解,為何首殿和四殿看上去如此勢氣低迷?”
月漓眯眼道:“莫非……幽冥在打壓佛門?”
紅袖一臉欽佩道:“二殿妃英明!幽冥最是瞧不上仙族和佛門,冥界自數千年前遭外人插手,就形成了如今局勢。
而今,二殿的日子也不好過,整個酆都城幽冥勢力唯他一人肩挑手扛,他若不強勢一些,必遭各方欺凌。”
月漓冷哼一聲:“這個本尊不信!須知酆都城僅為幽冥其中之一,頂多佔三成左右,而上還有五方鬼帝分別鎮守。”
紅袖又道:“正因為此,二殿迎您入門一事,也不知被何人捅到了羅酆山,罰二殿足足半個月,才將人放回來。
二殿妃,不論您信與不信,二殿待您除了強製專橫了些,總還是處處為您著想的,這些時日他時常站在院門外,隻為瞧你一眼,卻不許任何人同你講。”
月漓沉默半晌,望著她臉上淤青,訕訕道:“他如此待你,你還幫他?”
紅袖抬手扶上臉,猶豫著道了句:“其實,二殿妃您未曾入門前,二殿對爾等從未動過手,想來……許是方才見您不予理會他,一時生了悶氣……”
月漓大為不解:“依你所見,他將本尊囚禁至此,本尊卻還要對他笑臉相迎?”
紅袖靜靜望著月漓,沉默半晌,忽然道:“二殿妃,半個月前那場大火,和神形俱滅的幽庭司司長,是您做下的罷?”
月漓心底一沉,雙手微緊。
紅袖垂眸,歎道:“奴家原只是猜測,昨夜二殿為何要在庭院立下這樣一道結界,再聯系孔明燈的事,便明白了!”
月漓一愣:“什麽結界?”
紅袖道:“昨夜二殿走時,曾於庭院外設下一道結界,再講整個酆都城,能驅使陽火的屈指可數。”
紅袖伸出手,探上月漓再勸道:“二殿妃,凡人在世,尚有最少兩副面孔,如若在這動輒風起雲湧的幽冥,何人又隻得一副面孔去示人呢?
二殿待您,當真以真心真情付之,倘若您肯憐惜憐惜奴家,稍稍待他溫柔兩分,便知奴家說的是真是假了。”
月漓望著她面帶三分懇切,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