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月一張面色白了紅,她從未想過如此長遠,隻知曉如今朝不保夕,哪裡算得著將來?
她從未管過事,論起門主一職,白英處理事務,自然比她做起來容易許多,得門內弟子心服口服也是情理之中,而她要做的,便是逆流而上。
思及至此,惜月沉聲問道:“依你們所見,那小少主當真棋差一招,便不配做得鬼門門主了?”
聞聲,眾弟子回身朝她望去一眼,見她一個女娃娃,恍以為是隨著哪門哪派來湊熱鬧的,是以並未放在心上。
一個瘦子道:“白門主勤而好學,曾聽聞他僅用一個月,便將厲風堂繁瑣事務處理得井井有條,旁人最少要三個月才學得入門,由此可見一斑!”
惜月沉默片刻,出聲道:“我倒覺著,即使如今做不好,一日兩日,一年兩年,他白英用一個月學會的東西,即便是廢寢忘食,日夜不眠不休,也定會在半個月內學得。”
聞言,眾弟子嗤笑一聲,權當聽了個玩笑。
惜月不將他們的取笑放在心上,抬眸朝遠處望去,見著烏泱泱的鬥作一處,場面何止一個亂字了得,遂又問了句:“你們既看好白門主,何以見他有難卻不上前相助,反倒在此做壁上觀?”
有人回道:“你個女娃娃,自是不懂其中利害關系。且不論,將來白門主能否繼任門主之位統禦七派,尚且兩說。而今若想做得這門主之位,必得先收服六派人心,才能名正言又順,咱們身為門內弟子,怎好參與?”
白英做門主,於他們而言無甚相關,誰又會冒著得罪六派的風險,出這個風頭?
昔年,白英協理柏青管的是門內事,今後要想統禦七派,憑的便是本事了。
正所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這些人,說到底不過是不願蹚渾水,說得倒冠冕堂皇,惜月聽得明白,卻不免有些寒心,她若有朝一日做得門主,決計不留此等不顧大義之人。
就在這時,先前上去幫手的門內弟子,逐漸落得下風。
見狀,惜月不禁擔憂起那兩人,遂轉過眼朝眾弟子望去,擰眉暗道:得尋個法子,令他們知曉此時輸給六派的厲害,方才引得他們出手。
忽然,血峰堂弟子中有人受重創,似是斷了線的風箏,剛剛好飛出陣仗,落在眾弟子面前。
眾弟子低頭,自他眉心處一道血印,認出乃血峰堂的人,因著往日便與血峰堂時常起衝突,此時見他受重傷,竟無一人伸手相助,反倒是紛紛抬起頭,撇開臉隻當沒看見。
一人仰頭道:“什麽動靜?”
另一人咂摸著舌,學著那人裝傻,道:“不知道,許是誰家豬摔了一跤?”
再有一人盯著男子,眼底凶光畢露,陰惻惻道:“呦,誰家二百多斤的豬摔在路上,當著老子的路了,礙眼!”說著,腿一腳朝那人面上踢了一腳,直將男子踢飛出去,落地時整個人在地上翻滾幾圈,堪堪好落在一雙紅色繡鞋面前。
男子滿嘴是血,一張臉瞬間腫得像個豬頭,艱難抬起腫脹的眼皮,方才看清面前佇立著惜月,張口求救道:“少……”
適時,惜月眉目一凌,抬腿一腳便踹到男子臉上:“廢物!
臨行前,二伯伯曾有言在先,今日一戰至關重要!咱們血峰堂較其余五派,最有拿下鬼門做七派之首的資格。
而今你如此不中用,連鬼門弟子都打不過,倘若因此教旁的門派得手,我血峰堂臉豈非讓你丟盡了?”為將戲演得足,她足下力道一次比一次狠,直跺得男子抱頭蜷縮一團,只剩痛呼。
聞聲,眾弟子紛紛倒吸一口涼氣。
什麽?
血峰堂要頂替鬼門,做七派之首?
這豈能忍?
須臾間,眾弟子一陣風衝了出去。
見狀,惜月足下一頓,抬眼朝遠處望去,見他們再不似方才事不關己的模樣,紛紛出手狠絕果斷,不是掰斷胳膊,便是踹折腿。
“啊……!!!”
痛呼聲此起彼伏,更有甚者,骨折的大腿骨似是一根掰折的樹枝,帶著鋒利的折口刺穿皮肉,裸露在外淌著血。
惜月適才垂眸,望著腳前半死不活的血峰堂門人,冷哼一聲道:“赤峰這老匹夫,竟敢挑撥本少主與義兄的關系,而今由你替他受過,便宜他了!”說完,兀自伸手探向身後,取出一條通身赤紅的長鞭,揚手在地上奮力一抽,地面上頓時冒出劈裡啪啦火光。
六派之中。
唯血峰堂堪堪與鬼門平手。
“保護門主!”
弟子中,不知是誰高聲喊道。
事關鬼門存亡,眾弟子紛紛應召,裡三圈外三圈將白英和月漓圍在正中。
一抬眼,白英不知從哪冒出來這麽多門內弟子,竟一窩蜂湧上前擋在他二人面前,遂收扇停了下來。
月漓揚手一揮,扇下倒了七八個血峰門人,正欲揚手再打,忽聽聞有人一聲高呼,連帶著將她也護在其中,再想動手卻被面前眾弟子攔在身前,不由得一聲歎息,聲音裡有些許無奈和釋然。
白英不解:“何故歎氣?”
月漓側目,望著白英責問道:“我要你看顧惜月,你卻丟開手來趟這渾水?”
白英頓了頓,就著手中折扇有一下沒一下呼扇著,幽幽開口:“她如今大了,有自己主意,哪裡再是由旁人左右得了?”
月漓聞言,便知他二人起了爭執,多半也是白英維護自己,遭惜月埋怨了什麽,再轉過眼望向門中弟子,不禁歎道:“惜月尚及豆蔻,忽遇此人生風雨飄搖,痛失至親。一時未能有全大局,也是有的。而今一夕之間,她便頓悟走出厄困,足見其心智秉性遠勝常人。
白英,你該好好輔佐惜月,待將來鬼門交予她之手,必再無遠慮近憂。”
白英見她提及惜月時,一臉的感慨萬千到無限憧憬,眼底似是有光在閃閃發亮,半晌移不開眼,聽到最後不由得一愣:“此話何意?”
月漓道:“白英,若是見著殺你至親之人近在眼前,即便因各種緣由,不得與之動手,難道就沒有心生憤慨的時候?”
一語盡,白英沉默良久。
血海深仇麽?
他亦是有!
略略思量片刻,白英既沉聲應道:“如你所言,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自能體會個中滋味,也多少明白惜月今日心境,只是……”
月漓出言攔道:“只是你偏了心!由始至終你偏心與我,那日,倘若不取柏青性命,任由他入魔亂世,這江湖這天下,將掀起血雨腥風,你懂我心之所念,是以並未覺得有何不妥。”
她話音一頓,悵然再道:“白英!你卻忘了,於惜月而言,我終是親手殺她至親的殺父仇人。無論她恨我怨我,說到底不過人之常情。
當日我既對柏青下手,便料想到會有今日,我倒寧願她恨我,恨不能親手殺了我,也好彌補我心底對她諸多虧欠。”
白英聽得直擰眉,忍不住輕斥道:“胡言亂語!隻消我活著一日,便不會任由此事發生,你也莫要再生出以命抵命的歪念。”
月漓微怔,轉眼見白英眼底竟生出驚恐之意,不由得訕笑道:“我不過隨口一說,哪有真要為柏青填命的道理,況且本尊之命,又豈是他受得起的?”
白英聽她如此,適才暗自松了口氣。
抬眼望去,見他二人說話之間,眾弟子齊心協力相助下,已各門各派長老、護法,皆撂倒大半。
另一邊,半空中傳來長鞭呼嘯的聲音,一聲聲痛苦哀嚎驟起,眼前生生被鞭笞出一條路來。
盡頭,惜月手執血色長鞭,遙遙望著白英欲語還休,轉眼再望向月漓時顫了顫唇:“姐姐,走罷!離開鬼門,再不要回來了。”
聞言,月漓擰眉不語。
見著有人自地上爬起,惜月揚手又是一鞭,直抽得那人痛呼一聲,後背呈現三指寬皮開肉綻的血痕,倒在地上半天起不來身,她再次抬眼,衝月漓跺著腳脆生生喊道:“走哇!”
白英沒料想,惜月竟似是突然開竅,竟不惜因此得罪六大派,頓時心中又驚又喜:“走!”說著,伸手去拉月漓。
哪知,月漓竟退後一步,率先一步避開他探上前的手,望著他二人搖了搖頭,似笑非笑。
她若走了,依著六大派窩裡廝殺、鬥狠的手段,豈肯放過他們?
一旁,蒼藍盤膝坐在遠處,隻手撐著腦袋瞧見局勢有變,朝幾乎氣歪了臉的赤峰涼涼問道:“赤堂主,如今怎麽說?還要再打下去麽?”
須知,今日這個局面,乃血峰堂發起號召,雷鈞、五毒、奉極、祝行相繼應召,唯獨他蒼焰門,不過見著其余三門皆參與其中,恐事後被人留有話柄,適才勉為其難,前來湊數的。
赤峰急了眼,抬手喚道:“赤羽翎!”
須臾間,滿座皆驚。
月漓面色煞白,眼見一根通身赤紅羽箭,被他搭在箭上拉了個滿弓,雙手緩緩攥成拳。
幽姬一聲驚呼:“赤峰!你如何會有赤羽翎?”
蒼藍腦袋離開手,面上沉得猶如鍋底,張口便罵:“好你個老匹夫!霽朝滅族十年,五種神器下落不明。
怪道!怪道你血峰建堂僅數年,便躋身一躍入七派之一,原是有霽族神器在手?
足見今日為拿下鬼門,你不惜下血本!老夫勸你莫要忘了,此處絕非僅你血峰堂門人,乃六派多年心血在此,這一箭射出去是何後果,你可思量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