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裡,李錦顯然已經十分吃驚。
自他掌管六扇門以來,精準地判斷出死亡時間,是門內所有仵作都具備的基本技能。
但是能夠從屍體的細節,推測出死者身份范圍,甚至還能初步推斷案情類別的,十之有三。
而能僅靠痕跡反推出凶手情況,除了已經白發蒼蒼,年事已高的大仵作,眼前人還是頭一個。
要說沒點驚喜,那定然是不可能。
但李錦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現在依舊是一副勾唇淺笑的模樣。
他不緊不慢地拿起方才金舒用的那把尖刀,上下打量了一息的功夫。
“你叫什麽名字?”他問。
金舒忽而癔症過來。
糟了,方才太專注,說得太多,這下子該不會被這“閑散王爺”給注意到了吧。
她遲疑了片刻,唇角抿成一線,有些不情不願地拱手俯身,邊行禮邊說:“小人金舒。”
李錦面頰帶笑,放下了刀,出人意料地伸手,將周正扯到身旁。
“以你之見,凶手以麻繩捆綁她手腳的時候,是這樣的麽?”
在金舒眼前,他讓周正轉過身,雙手背在身後手腕交叉。
就在金舒不明所以的當下,李錦將綁手的帶子取了一根下來,三兩下將周正的手捆住,打了一個結。
“瞧瞧,是不是這樣的。”
見他是真的在研究案情,金舒原本微簇的眉頭緩緩舒展,蹲下身,仔細看著眼前周正的手肘。
“應該不是。”
她搖頭起身,將少女手腕的部分展示給李錦看:“靖王殿下綁出來的樣子,痕跡呈現出一手在外側,一手在內側。”
“但是請看,此女左手手腕,痕跡在外側,右手手腕也一樣是在外側,而內側則沒有。”
金舒抬手,將自己的兩隻手,掌心對著掌心,手腕貼著手腕:“所以……不管是綁在身前還是身後,手腕都應該是這個樣子。”
看著她那白皙纖瘦的手腕,李錦眼眸微眯。
他解下另一隻手上的綁帶,順勢直接套在她手腕上,纏繞了兩圈,在金舒詫異的目光中,將她雙手綁了起來。
“當是這般?”
他雖然面頰帶笑,眸光卻冰冷異常。
方才在綁的過程裡,李錦仔細地看了這“金先生”的骨骼。
手腕纖瘦,關節不突出,骨骼線條不明顯。
尤其是,當他自下而上,循著脖頸看過去,那原本該有喉結的位置,反而內陷。
如此,一切都說得通了。
為什麽這精通屍語的“金先生”,被劉承安藏著掖著這麽多年,不管哪個府衙來借人,都是乾脆利落的“不借”二字。
而為什麽一身仵作的黑衣穿在她的身上,會顯得格外寬大,一身陰氣。
種種一切組合在一起,李錦只能得出唯一一個合理的結論。
眼前這“金先生”,是個女人。
但此時,金舒的注意力卻全部集中在手腕上,她看著繩子的綁法上,上下左右的瞧了個仔細。
又結合著躺在那裡的少女,腦海中反覆論證了好幾次,才比較肯定的點了頭。
“當是如此。”她頓了頓,“只是繩子,要比靖王殿下用的這根,粗不少。”
話音剛落,拿護本去的劉承安回來了。他走得太急,大意的瞧了屋裡一眼,轉過頭就吐了。
李錦挑著眉,瞧著他的模樣,卻什麽都沒說。
他邁開大步走到劉承安身旁,直接將護本從他懷中抽了出來,拿在手裡翻了兩頁。
“劉大人,你好大的膽子啊。”邊看,邊清清淡淡地說。
這話,讓劉承安背後泛毛,臉色更差。
莫不是金舒的身份,就這麽暴露了?
可李錦就好似故意,話鋒一轉,笑著說:“有如此優秀的衙役,卻藏著掖著,你知不知道本座每年,要聽多少人抱怨此事?”
原來不是身份暴露了!劉承安趕忙順了口氣,擦了擦嘴角,臉上揉捏著委屈和打哈哈的模樣,表情格外精彩:
“這可怨不得下官!”他說,“金先生家裡還有個弟弟,今年剛滿六歲,還沒去學堂呢,就算是下官讓她去其他州府幫忙,她也不會去的。”
李錦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聽得格外清楚。
真不錯,還有個弟弟。
若是想把她弄到六扇門去,還真就怕她沒個弱點,不受牽製。
越是這麽想,李錦臉上笑意越深。
他轉過頭,望向站在屋門口的金舒:“先生之後可有空閑?”
金舒愣了一下。
空閑?
她咂嘴,盤算著還要回去給弟弟做飯。
可轉念一想,別說沒有空閑了,就算真有,誰願意跟這靖王搭夥啊?
多在他身旁晃悠一分鍾,就多一分暴露的風險。
“確實不巧……”金舒拱手道。
可推辭的話還沒說一半,卻見劉承安趕忙搶了過去:“金榮的事情你放心,我晚些把他接到我府裡來,你這幾日,便只聽靖王殿下的調遣,直到結案為止。”
金舒:……
他說得字正腔圓,臉上寫滿了求生欲。
只差頭頂上閃爍著走馬燈,將“頭頂上的烏紗帽能不能保住,就靠你了”清晰地寫在上頭。
金舒皺著眉頭,看著眼前的兩個人,自知難逃一劫,便抬手弱弱地問了一聲:“那能先把這個給解開不?”
手腕上,李錦系好的繩子,依舊緊緊地綁在那裡,就像是兩個人的緣分一樣。
從那一刻開始,本該是平行線的命運,意外地因為一樁案子,交叉在了一起。
天色向晚,幽藍色的薄幕,籠上了定州城的天空。
一邊是如火的深紅,一邊是深邃的藏藍,在當中曼妙的過渡色下,是定州鬧熱的晚市。
三個人行走其中,金舒跟在李錦的身後,瞄了一眼面無表情,手握在刀柄上的周正,眉頭緊鎖。
都是被綁住手腕,都是各憑本事,可身旁這個男人,怎麽那麽快就解開了呢?
而自己的這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連啃帶磨的,卻紋絲不動。
“想解開?”李錦回眸,站在街市前,笑眯眯地明知故問。
瞧著他輕松愉快的模樣,看著那勾出絕美弧度的唇角,金舒深吸了一口氣。
要冷靜,他是靖王,惹不起。
而後強拿出一臉笑意,伸出手,十分恭敬:“有勞殿下了。”
可李錦卻笑意更深,瞟了一眼她手腕上的繩結:“先生請我吃魚,我就給先生解開,如何?”
金舒一滯。
好嘛,就為了一頓魚。
她抬起頭,用下巴指了指前面那家門庭若市的酒樓:“除了那家,殿下隨便選一個。”
李錦當即一副明了的模樣,點了下頭:“就那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