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陽在定州北邊,千裡沃野,有江南糧倉的美譽。
商業上沒有定州繁華,但因距離較近,往來頗為頻繁。
府衙裡,金舒人還沒走進去,就聞到那股熏天的臭氣。
她蹙眉,低頭看著護本上:死亡時間八日左右的字樣。
別說八日,十八日也未必有如此大的味道。
“這都沒什麽好看的,那天驗完了就給拉義莊了,這現在你們來了,又讓給拉回來,一來一回,還不夠費勁的。”
此時,林陽仵作捏著鼻子,皺著眉頭,抱怨連天。
他一臉不屑地打量著金舒,瘦小,低矮。
沒想到堂堂靖王竟然好這一口,出門在外,還帶著這麽個小爺。
金舒直接無視了他的存在,瞧著護本上除了死亡日期之外,就隻多了“窒息死亡”四個字。
十分簡潔。
林陽仵作見她半天不吭聲,便湊上來,抬著胳膊肘撞了金舒一下:“哎,你是怎麽進的六扇門啊?月俸怎麽樣?活輕不?”
這讓金舒心裡一陣不爽,啪的一聲合上了護本。
她瞄了林陽仵作一眼,見他吊兒郎當,話都懶得多說一句。
她跳過回答,系好綁手,戴上手套,徑直進屋,從博古架子上,拿出扁平的小盒,攤開一看,當場愣住。
這盒子裡,本該有的驗屍工具,刀剪夾子,竟就剩下寥寥幾把。
“東西呢?”她抬眼詫異的瞧著門口,那捏著鼻子,唯恐避之不及的林陽仵作。
七尺的漢子,揮著手,散著屋裡的味道:“別的都用不著,放著也是放著,都賣了。”
“賣了?!”金舒驚訝地看著他,“吃飯的家夥你給賣了?!”
“對呀,吃飯的家夥,不賣了怎麽吃飯?”
四目相對,金舒竟被他這“道理”,噎得說不出話來。
當了這麽多年的仵作,這種情況她是頭一回遇上。
如此看來,那護本上瞎扯的八日,倒也顯得順理成章。
金舒抿嘴,白了他一眼。
她將就著剩余的工具,摸一把小尖刀。
可瞧見上面殘留不知多久的髒印子,一股血直往腦袋頂上衝。
真絕了。
金舒乾脆捏起衣擺,左右兩下,將手裡的刀刃擦了幾遍。
“你這……”林陽仵作驚呆了,忙後退了兩步。
金舒不語,低下頭,所有的思緒都在此時此刻,回歸到眼前的亡者身上。
時間就像是消失了一般,金舒的目光隨著走刀的深入,越發的炯炯有神。
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的李錦,看著她那認真的模樣,目露讚許。
少頃,見她起身,李錦才上前半步,淡笑著問:“怎麽樣?”
金舒搖了搖頭:“工具不齊,只能看個大概。”
李錦滯了一下,轉身掃了一眼她放在身後的工具盒。
工具不齊?
看著裡面林林散散就兩把小刀,李錦眉頭一揚,目光灼灼,直戳在林陽知縣楊安的身上。
就衝著他一臉迷糊的樣子,不用問,李錦也知道這林陽知縣,定然是一概不知。
“先生說的大概,是有多大概?”李錦抬手,從周正的手裡接過綁帶,熟練地將自己寬大的袖口綁起。
他順手拿起一旁僅剩的小刀,把玩了起來。
“死者年齡在40歲左右,身長六尺半,頸部有勒痕,右手手臂帶刺青,是‘情、仇’二字,但……”
她頓了頓,走到了床頭,將死者的頭部稍稍轉動了一下。
“但他腦後血肉模糊,我初步判斷應該是有傷,但工具不足,無法確認。”
話說到這,她側臉瞧了一眼院子正中。
此時林陽仵作正和沒事人一樣,拿著護本,同旁人聊的熱火朝天。
金舒恨鐵不成鋼般搖了搖頭,繼續道:“死者左腿骨骼,摸起來似乎也有問題,但也無法進一步驗證……就……只能大概說一個推測。”
“講。”李錦順著她方才的目光看過去,眼眸微眯,將手裡的小刀一下一下拋起來。
這手起刀落的樣子,將站在門口的楊安的心,一起拋上拋下。
人人皆知,靖王李錦是沙場的戰神,曾經帶著兩員副將,策馬戈壁,在敵人的眼皮子底下殺進殺出,是實打實的天之驕子。
而自從他放下兵權,掌管六扇門以來,又成了百姓口中的守護神。
這麽大一尊佛,突然砸到了林陽,讓楊安措手不及。
原本,他一封書信,控訴劉承安不借金先生,只是為自己破不了這個案子,先找個合理的借口,拖延一下時間。
做夢都沒想到,靖王李錦竟然直接將金先生,從劉承安那裡給撈出來,親自送來了。
但楊安不知,他那些小算盤,李錦心裡清楚得很。
這三十多歲的林陽知縣,官場上算是個老油條,那些個官家的油滑,他在為官這幾年裡學了透徹。
要論辦案水平,與先前的劉承安相比,差距就不是一星半點了。
明明沒能耐破案,卻還一封奏報接著一封奏報地控訴劉承安。
這般做為,無非就是想把自己破不了這案子的黑鍋,扣在劉承安小氣的頭上。
看,不是我不破案,是他不借人,破不了。
可官場的事情,金舒不感興趣,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眼前這具屍體上。
“有兩種可能。”她說。
“第一種,死者頭部的傷是死後造成的,死者先被人用繩子勒死,凶手隨後補刀,砸了死者的頭。”
邊說,金舒手裡邊比劃著作案的手法:“第二種可能,就是凶手先重傷了死者,在咽氣前,勒住死者使其窒息,最後掩埋。”
她說完,攤了攤手:“工具有限,只能推測到這一步了。”
屋裡,陽光照亮整個驗屍房。
李錦聽完後,思量了片刻,之後一個側身,手裡的那把刀,嗖的一聲打了出去。
它從楊安的耳旁擦過,在空中劃出一條耀眼的光芒,直直穿透林陽仵作手裡的護本。
將護本與刀刃一起,“鐺”的一聲,戳在另一側的紅柱上。
李錦依舊笑意盈盈,可楊安和林陽仵作卻嚇白了臉。
“楊大人,監守自盜,濫竽充數,你這林陽府衙,可真令本王欽佩。”
說完,他轉身挑眉,瞧著一樣面露震驚的金舒,肆意瀟灑的解開綁帶,話音帶著幾分戲弄:“走吧?”
“啊?去哪?”金舒仍未回神,神色驚歎的看過去。
李錦勾唇,笑意更深。
“買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