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她收回視線，緩緩低下頭，輕輕嗯了一聲。

  沒有多余的話語，只有一句簡簡單單的回復，但何梔卻覺得，這樣剛剛好。

  現在的宋平生於她而言，不過是一道傷疤罷了，雖然還血淋淋地流著血，但是她相信，總有一天會有治愈的一天。

  這麽多年都扛下來了，還有什麽不可以？

  這裡的一切都讓她感覺到很舒服，好像原本她就屬於這個地方一樣，屬於這個安靜，與世無爭的小鎮。

  曾經她無數次幻想著自己與宋平生在這裡生活的場景，可惜命運弄人，他們終究無法走到最後，他們之間，永遠都無法以這種生活活著。

  宋平生是一個渾身上下都充滿光的人，力爭上遊，過得都是你追我趕的生活，與她截然不同。

  她向往自由，更向往流雲鎮這種慢生活。

  她想要與世無爭，不想參與任何人的爭奪。

  曾經對她，願意為了宋平生改變一切，可以為了他留在一個與時間賽跑的城市，現在想想，當初還真的是傻得天真，為了一個男人，甘願放棄一切，但是最後卻什麽都得不到。

  王子與公主的美好生活，永遠是愛情城堡裡最虛無卻最多人夢想的境界。

  現在的她，大概就是一隻鳥，充滿了警覺，不容易停留，一直在飛，終點在哪，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一直往前，一直往前，總會有屬於她的避風港。

  何梔緊緊閉上眼睛，感受風的涼意，風力強勁，瞬間讓她清醒過來。

  腦海中關於宋平生的身影也消失不見。

  天色漸亮，東方出現了瑰麗的朝霞，村子裡的屋頂飄著一縷縷炊煙，空氣中彌漫著輕紗似的薄霧，何梔起身洗漱，打開窗戶，一股新鮮空氣撲面而來，她輕輕閉上眼睛，感受著清晨的美好。

  李玉梅正在廚房做早飯，何梔離開窗戶，走進廚房見此，連忙挽起衣袖，上前幫忙。

  “行了，上桌吃飯吧，媽這邊快忙完了。”

  何梔的手頓了頓，又繼續忙活著，“媽，其實以後你可以試著依賴我的，我已經長大了，能幫你做事情了。”

  李玉梅愣住，隨後又笑了笑，“媽已經習慣了。”

  “媽。”何梔突然喚了一句，“我好久都沒跟你出去逛過了，等吃完早飯，我們出去逛逛吧。”

  是她一直忘記了，其實自己的母親也特別孤獨，父親離世的這些年裡，是她一個人默默扛下一切，盡力給她最好的生活，曾經的自己總是渴望著長大，希望未來的自己能夠替母親多分擔一點，可隨著時間的漸漸流逝，她忽然回頭一看，好像自己這些年來一直在追隨著宋平生，一直在這條路上執著，導致她忽略了身邊的好多人。

  既然沒有回到過去的時光機，那就只能從現在開始彌補。

  李玉梅笑了一聲，眼圈不自覺紅了起來，她點著頭，連說了幾個好。

  兩個人在飯桌上有說有笑，像極了當年一家團聚的模樣。

  李玉梅聊著聊著，眼睛又忍不住濕潤起來。何梔替她夾上菜，放到她的碗中，看到她紅紅的眼圈，連忙抽出幾張紙巾，替她擦拭著眼淚，一邊擦一邊問：“媽，你這是怎麽了，這吃著飯，怎麽還哭上了？”

  李玉接過她的紙巾，放下手中的碗筷，在臉上擦了兩下，安慰道；“媽沒事，媽只是想起你爸爸了，想當初我們一家三口團聚時也是這個情景，你爸爸工作忙，能陪你的時間很少，所以每一次他上桌吃飯的時候，你都會很開心。”

  何梔一頓，仿佛一下子置身於話中的場景，腦海一下子蹦出了父親的身影，時而嚴厲，時而溫和。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這個男人的身影再也沒有出現過在她眼前，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居然只剩下母親，只有他們母女相依為命。

  何梔也放下碗筷，抱住了一旁的李玉梅，眼圈微紅，“媽，你放心，爸一直都在我們身邊，從未離開過，以後我們就好好過我們的生活，我陪你在這裡，離開涼城。”

  李玉梅點頭，隨即又搖搖頭，像是想起什麽似的，“你跟平生……”

  何梔輕輕扯著嘴角，那雙眼睛靜得可怕，沒有一絲情緒，“媽，我己經放下了，就像你所說的，宋平生跟我一樣，都是一個對待感情非常執著的人，那這一步……這能又我自己來退。”

  放下其實特別簡單，人生不過如此，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會隨著時間過去，至少現在的她是這樣認為的。

  只要她努力，她就能做到。

  李玉梅欣慰地看著她，“你能走出來，媽媽很開心。”

  何梔低聲笑了一聲，“人都會長大的，傷過痛過，漸漸的也就長大了，只希望現在醒悟得還不算太晚。”

  笑容極其苦澀，就像是看透了人生百態。

  兩人吃完早飯後，洗好碗筷就拎起籃子上街了，街上行人眾多，人來人往的，何梔環視四周，只見人山人海，車水馬龍。摩肩接踵的不斷從入口湧來.花壇邊上坐滿了人，噴泉周圍站滿了人，何梔好不容易才擠了進去，卻被一個小男孩撞到，險些倒在地上。

  李玉梅連忙拉住她，東看西看的，還關心地問出聲：“沒事吧？有沒有磕到哪裡？”

  何梔搖搖頭，拍掉從柱子邊蹭到的灰塵，她又瞥了一眼眼前的小男孩，只見他身穿泛黃的衣領帶著微微的褶皺，衣角還留有曾經無法擦洗的殘漬，原緊身顯修身的衣服回，現已經變答得寬松沒了型，衣袖口邊，隱隱有著舊日的痕跡。

  雖然衣服很破舊，但他依然保持整潔，他一頭髮黃發乾的短發，黑而枯燥的皮膚，一件早已洗的看不出原色的破舊衣服下包裹著乾瘦的小小身軀。手臂上和腳上仿佛沒有肉，身體薄的好像一張紙，一陣風就能把他刮跑。

  男孩抬起頭來，直直看著他，那雙眼睛濕漉漉的，讓人止不住心疼，隨後，他又輕輕埋下頭，小心翼翼道：“姐姐，對不起。”

  聲音很低，但是看得出來，道歉充滿誠懇。

  何梔蹲下身子，摸上他的發，柔聲道：“沒關系，姐姐沒關系，不礙事，”

  小男孩埋下頭，低聲道：“謝謝姐姐。”

  何梔瞧著眼前的孩子，心裡越發心疼，她輕輕摸上小男孩的臉，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姐姐，我叫史興旺，你也可以叫我小六。”

  “為什麽是小六？”何梔好奇地問。

  “我媽媽從小就是這麽叫我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男孩聲音帶著些許沙啞，用家鄉話跟她說著，那熟悉的口音，讓她恍如隔世。

  男孩眼睛清澈，但卻感覺像是渾身無力，偶爾會晃兩下，顯然是餓極了。

  何梔朝他笑了笑，語氣有些關心，“吃飯了嗎？”

  男孩搖搖頭，眼睛突然少了幾絲光芒，他低下頭，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地板，那長長的睫毛下，曾經藏下了多少希望，又見過多少次絕望。

  他又輕輕搖著頭，這次是一聲不吭，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餓的緣故，他連搖頭的弧度都小了很多，何梔見此，心不自覺一緊。

  “你媽媽呢？”

  他聽到這個問題，眼睛一下子就濕潤起來，長長的睫毛被淚水沾濕，豆大的淚水從眼眶中流浪，心中像斷了線的珍珠灑落一地，他抬手擦了擦，哽咽道：“媽媽……媽媽在家，還等著我做飯。”

  何梔微微一愣，難以置信地問出聲；“你才這麽小，就已經會做飯了？”

  他點點頭，又抬手擦了擦眼淚，“媽媽還需要我照顧。”

  “你媽媽怎麽了？”

  “媽媽病了，需要好多好多錢。”提起自己的母親，男孩哭得更凶，就連身體都顫抖起來，“可是我卻什麽都幫不了她。”

  何梔摸摸他的頭，輕聲安慰他：“好孩子，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你媽媽一定會很開心。”　
  李玉梅站在一旁，搖著頭歎道：“真是一個苦命的孩子。”

  “姐姐帶你去吃飯，好嗎？”　
  小六那雙眼睛閃過片刻閃亮，隨後又輕輕垂下眼皮，摸了摸肚子，失落道：“謝謝你的好意，姐姐，雖然我的肚子很餓，但是我必須得趕回家了，媽媽還在家裡等我。”

  何梔心下一跳，隻覺得這個孩子懂事得可怕，明明還是一個自己都照顧不了的小屁孩，可是卻有著別的孩子不曾擁有的穩重感。要不是那雙清澈的眼睛，恐怕她會誤以為自己正在跟一個青少年講話。

  她不知道這個男孩經歷了什麽，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幫助他，或許，幫助一個人很容易，可是幫助一群人就會很吃力，那世間每一個貧苦的人呢？她又該如何去幫助？
  “姐姐先帶你去吃飯，等我們吃完飯再給你媽媽打包回去好不好？”

  小六似乎在思考著，兩個眼珠子轉了轉，何梔拉上他的手，笑著道：“走吧，可不能讓小六的媽媽等太久了，剛好姐姐跟姐姐的媽媽也餓了，小六願不願意陪姐姐吃一頓飯？”

  小六這才點點頭，揚起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