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聽後，眼圈突然紅起來，她眼睛緊緊看著小六，手試圖伸出來，拉住他的手。

  小六見此，連忙將手放在她的手心裡，眼睛有些濕潤，他狠狠地抬手擦了擦眼睛，努力讓自己不哭出聲音。

  何梔見到這副畫面，也不禁被感染，她在旁邊看著這對母子，隻覺得這一刻像極了她們母女。

  曾幾何時，她們也曾經歷著萬般磨難，只是相較於小六的遭遇，幸運了一點罷了。

  她扶著小六的肩膀，企圖給他力量，小六抬頭看著她，一雙充滿霧氣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隨後他又將視線轉移到床榻上的婦人，臉在她的手上蹭了蹭，硬是沒有哭出聲音。

  這個堅強的男孩，在任何時候都不輕易軟弱，明明認識還不到一天，但她卻從內心深處為他感到難受。

  一個依靠父母的年紀，卻提前承擔起了照顧母親的義務，讓人止不住心疼。

  何梔摸了摸他的臉頰，對床榻上的婦人說：“小六媽媽，你放心，小六很乖，也很孝順。”

  床榻上的婦人點著頭，淚眼朦朧，“我一直都知道小六是一個乖孩子，一直都在榻上照顧著我，晚上熬夜在外面看書，舍不得用電，就跑去外面的麻將館裡，有時候看著看著就睡著了，醒來的時候才收拾書本回家，這些我都知道，我知道他想讀書，就是為了沒日沒夜地照顧我，耽誤了。”

  小六渾身震了震，突然哭出聲來，他連忙跑出裡屋，怕床榻上的女人看出他的脆弱。

  女人手伸在外面，溫暖離開了手心，她那雙含淚的眼睛有些模糊，但卻直盯著一個方向，手一直停在空中，嘴裡不停念叨著那個名字：“小六，小六……”

  她有些虛弱，聲音幾乎聽不見。

  “放心吧小六媽媽，我去找小六，你好好歇著。”何梔替她掖了掖被子，將她的手放在被窩裡，又看了一眼身後的李玉梅，“媽，照顧好她，我出去看看小六。”

  李玉梅輕輕點頭，走上前來，“你去吧，放心，這裡有我，媽媽會照顧好她的。”

  何梔點了點頭，朝著小六跑的方向追上去，她剛走出門口，就看見小六那小小的身影跑到遠處的山邊。

  那一抹身影，像極了遠處放羊的牧羊人。

  何梔連忙跟上去，大聲叫著他的名字：“小六。”

  距離太遠，小六聽不到她的聲音，太陽曬得她的臉通紅，風“呼呼”吹到她的臉上，她努力睜開眼睛，一直追隨著遠處的身影。

  好不容易拉進了跟他的距離，她隻覺得喘不過來氣，撐著兩條腿，在原處順著氣。

  沒想到這麽多年沒有鍛煉，現在連一個小屁孩都追不上了，通過這一次，她已經下定決心，真的要找時間好好鍛煉了。

  小六看著她，抬起淚眼，有些委屈地喊了一聲：“姐姐。”

  何梔坐在他旁邊，感覺氣都還沒提上來，“怎麽了？還哭上了？”

  小六連忙擦了擦眼淚，吸吸鼻子，“對不起，姐姐，我不應該哭的，男子漢不應該哭的。”

  “誰說男孩子就不能哭了？男孩子也是人，為什麽不能哭？男孩也有情緒，也有喜怒哀樂，也會崩潰，為什麽他們不能哭？”何梔說著，眼睛一下子就柔了起來，“小六，你要記住，哭不丟人，每個人都有軟弱的權力，男孩子也可以哭，可以依靠別人，可以在情緒低落時向別人傾訴。”

  小六垂下頭，輕輕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姐姐。”

  “那小六現在想哭就哭，姐姐不會笑你，因為姐姐不開心的時候也會哭。”

  小六聽完，眼睛又蓄滿淚水，他抽抽噎噎的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何梔從包裡拿出手帕紙，遞給他，在一旁默不作聲。

  小孩子總是說哭就哭，說停就停，小六哭了沒多久，就停住了哭聲，他接過何梔遞過來的紙巾，擦了擦，擦完後緊緊攥在手心裡。

  何梔見他安靜的樣子，問出聲：“哭完了？”

  “嗯。”他點了點頭，聲音還有些沙啞，奶萌奶萌的。

  “不哭了？”

  “嗯，不哭了。”他又擦了擦臉頰。

  “那現在可以回答姐姐的問題了嗎？”

  “姐姐你問吧。”

  “小六其實是很想去讀書的，對吧？”

  小六聽後，沉默著，一直不吭聲，隨後，他搖了搖頭，小腦袋輕輕晃著。

  “小六，說謊可是不對的哦，姐姐不希望跟愛說謊的小六交朋友。”

  小六低下頭，拿著樹枝在地上畫著圈，“爸爸說讀書沒有用，又不能賺錢又不能換米，還費錢。”

  何梔聽後，微微一愣。

  她竟然不知道，現在這個年代居然會有人有這種思想。

  她張了張口，“那小六呢？小六是怎麽想的？可不可以告訴姐姐你自己的想法？”

  小六猶豫了很久，搖了搖頭，又停住，聲音極小地說了一句：“我想讀書。”

  何梔剛想開口，他卻又來了一句：“可是家裡沒錢，我想買書都買不起。”

  何梔一愣，準備了很久的話都沒能說出口。

  她看著小六，欲言又止。

  她不知道要用什麽言語來形容自己的心情，隻覺得五味雜陳的。她不知道該怎麽幫助這個男孩，也不知道該如何撫平他的傷口。

  何梔轉了轉眼珠子，垂下眼簾，她的右手輕輕拍著男孩的後背，企圖給予他一絲力量。

  “小六，只要你想讀書，姐姐都會支持你。”何梔一邊拍一邊柔聲道：“你願意接受姐姐給予你的幫助嗎？”

  小六突然停住手中的動作，樹枝放在一旁，眼睛直直盯著地上，目不轉睛。

  “謝謝你，姐姐，不過我想我應該不需要了，謝謝姐姐的好意。”

  何梔摸上他的手，放在手心裡，柔聲道：“答應姐姐，明天去上學好嗎？”

  “姐姐。”小六突然叫她一聲，埋下了頭，語氣帶著幾分憂傷，“我需要照顧我媽媽，雖然學習很重要，但是媽媽更重要，她身體不好，離不開我。”

  何梔心下一緊。

  她從來都沒有覺得有些事情居然會這麽棘手，好像有很多東西都已經超乎自己的想象，不在自己的能力范圍了。

  這一刻，她不知道如何是好，不知道怎麽幫助這一個可憐的男孩，這世間究竟還有多少個小六，或者貧苦的生活，連一個正常的童年都沒有。

  何梔想開口，可卻不知道接什麽，她緩緩閉上雙眼，第一次感覺到這麽無力。

  隨後，她又睜開眼睛，手輕輕拍著小六的背，“小六，我們把媽媽送到醫院好嗎？她病得很重，需要到醫院接受正規治療，這樣才能好得快點。”

  小六垂下眼皮，小聲道：“可是……我沒有錢。”

  “那小六的爸爸呢？”

  提到他的爸爸，小六渾身一震，眼圈又紅了起來，“爸爸，爸爸出去打工了，兩年沒回來了。”

  “難怪你和你媽媽會那麽辛苦……”

  小六又擦了擦眼睛，手帕紙都濕透了，“爸爸在外面過得也不容易，每個月寄回來的錢只夠媽媽的醫藥費。”

  何梔輕輕歎氣，眼圈也跟著紅了起來。

  這個男孩，承受了太多太多不屬於他的壓力。

  懂事的孩子並不一定會快樂，這句話用在小六身上，何梔覺得一點都沒錯。

  有一些人，他們一生都是一帆風順，過著穩定、幸福的生活，可有一些人注定連正常的生活都不能擁有，年紀輕輕就承受了不屬於他的壓力，過著比正常人還要苦的生活。

  “小六，答應姐姐，送媽媽去醫院，你也要去上學，好嗎？”何梔輕聲說，“錢的事情，姐姐先借給小六，等小六長成男子漢了，再還給姐姐好不好，姐姐就當在小六身上存錢，等以後姐姐老了，走不動了，就用這筆錢養老，好不好？”

  她一股腦說出了這麽多，但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小六剛開始還有些猶豫，最後又問了一句：“姐姐，如果你幫助我了，你會不會變得想我們這麽窮？”

  何梔微楞，眼睛看著小六，有些難以置信。

  聽到這個問題時，她有些驚訝。

  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居然會問她這種問題，像是窮怕了，已經不敢再窮下去了，想過得好一點，又怕拖累別人。

  何梔面露微笑，“姐姐這麽會賺錢，小六放心，一定不會的，姐姐是一個聰明的孩子，而且……姐姐很有眼光。”

  小六眨眨眼睛，抬起手來，“那姐姐，說好了是借的哦，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何梔也抬起手，大拇指摁上去的那一瞬間，兩人相視而笑。

  風和日麗，兩個人坐在草叢裡面，笑得無憂無慮。

  “姐姐，謝謝你，今天是小六最開心的一天。”

  何梔摸上他的頭，眉眼彎了彎，“小六開心就好，姐姐一樣小六每天都像這樣開心，那……在開心之前，姐姐送小六一份禮物，讓開心保鮮，繼續保持下去，好不好？”

  小六抬起頭來，好奇地問出聲：“是什麽禮物？”

  何梔刮了刮他的鼻子，輕笑道：“先留個懸念，明天就可以告訴小六啦，小六就好好期待吧，明天準備接收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