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7日,葉和歡揣著水筆跟準考證跟其他考生一起進了高考的考場。
廣播裡強調著考前注意事項,監考老師來回走動,葉和歡的視線在周圍那些或緊張或興奮的考生上逡巡,她沒有絲毫的忐忑不安,仿佛擺在她面前的不過是一場無關緊要的小測試。
當那一張張試卷發下來,在嘩嘩的紙張飛揚聲裡,她又不可遏止地想起了那令自己無法釋懷的畫面。
濕熱纏繞的唇舌,口腔中淡淡的煙草味,沉穩又失控的心跳,深夜緊致的相擁,還有如電流滑過身體的戰栗……
最後一天考完自選模塊,走出教室的葉和歡嘔吐不止,眼前一花,昏倒在了人來人往的走廊上。
——
葉和歡醒過來就發現自己躺在醫院裡。
病房裡除了班主任跟秦壽笙,還有葉讚文,他正站在門口跟醫生低聲說話,面色有些凝重。
“醒了?”秦壽笙立刻撲到*邊:“現在頭還暈嗎?有木有想吐的感覺了?”
葉和歡搖搖頭,喉嚨乾澀得發不出聲來,左手背上還打著點滴。
班主任之前也被嚇得不輕,畢竟學生是在學校裡出的事,緊跟著秦壽笙關心地詢問葉和歡:“好點了嗎?你這孩子,不舒服怎麽也不說,都燒到三十九度八了,高考雖然重要,但也不能不顧自己的身子……”
“我已經沒事了,讓您擔心了。”葉和歡操著粗啞的嗓子道。
葉讚文已經跟醫生講完話,他走到*邊,俯瞰著臉色虛弱的女兒,葉和歡則直接無視了他的存在。
班主任跟葉讚文說了會兒就先行離開。
單憑葉讚文的語氣,恐怕都會以為他是個關心孩子的家長,葉和歡聽到他客套的話,索性閉了眼懶得去瞧他虛偽的一面,秦壽笙看看門外跟班主任道別的葉讚文,又瞧瞧葉和歡,欲言又止。
等葉讚文回來,秦壽笙連忙起身:“叔叔,我還有事,先回家了。”
“嗯。”
病房裡只剩下兩個人。
葉和歡繼續裝睡,然後聽到椅子拖動的聲音,伴隨著葉讚文的說話聲:“我聽靜語說,你最近跟你們學校裡一個叫肖益的男生走得很近?”
她睜開眼看著自己這位父親。
“我跟你肖叔叔說起來還是高中校友,肖益從小跟爺爺奶奶長大,學習品行都不錯……”
“所以呢,你又想打什麽主意?”葉和歡打斷了他。
葉讚文皺起眉頭,原先還算溫和的臉色也立馬沉下來,尤其是聽到她說:“以前是把我送出國,現在是直接打算把我打包送人了?”
“你這是什麽話!”葉讚文火氣也來了:“難道我這個當父親的就不能關心你?”
“那你還是把你這份關心給你另一個女兒吧,我消受不起。”葉和歡收回冷淡諷刺的目光,靠著*頭道:“門在那邊,不送了,葉大老板。”
葉讚文又一次被她氣得摔門而去,門重重合上的時候,葉和歡別開頭眺望窗外明媚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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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葉和歡就出院了。
醫生說她是疲勞過度加上情緒焦慮才會發燒,所有人也認定她是被高考所累,只有葉和歡自己心裡明白自己是因為什麽失眠。
當其他高中生整天成群結隊出去狂歡,葉和歡卻過起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宅居生活。
秦壽笙幾次三番打電話約她出去,都被她以身體不適回絕。
“高考是有多殘害了你的身心?”秦壽笙在那邊感慨,掛電話前又不死心地引誘:“我們這次聚會就幾個要好的同學,定在五星級大酒店,吃喝玩樂人家起頭的都包了,還特意給你留了個名額。”
“不去,頭有些疼。”葉和歡一邊說一邊揉著自己的額角。
秦壽笙沒再勉強她,只是轉了話題:“今天我陪我媽上街,你猜我碰到了誰?就是那個顧曉莉還記得吧?”
“她挽著個男的在商場一樓買哈根達斯,那男的跟我們差不多大,應該不是之前那個老男人,估摸著是真的分了,看她現在那樣,也挺膩歪的,我就說嘛,老男人有什麽好的,不就是借著人生閱歷玩弄小姑娘的感情!”
葉和歡隻覺得太陽穴突然脹痛得厲害,低聲道:“還有事嗎?沒有的話我想休息了。”
“你怎麽了?真的身體不舒服?”秦壽笙不再嬉皮笑臉。
葉和歡‘嗯’了一聲。
在秦壽笙說了‘拜拜’後,她卻又突然問:“如果你喜歡一個人,會連著十幾天不聯系她嗎?”
秦壽笙頓了頓:“怎麽這麽問?”
“沒什麽,掛了。”
葉和歡將手機丟在*上,仰躺著看天花板,過了良久,她又下*拿過自己的包,翻來覆去,終於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上次被她丟到火車垃圾桶裡後來又撿回來的情侶手機吊墜。
她盯著木雕男娃娃,然後重新拿了手機,遲疑著,在鍵盤上輸入鬱仲驍的手機號碼。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sorry,thenumber……”
得到的結果依舊沒有變。手機從耳邊拿開,葉和歡神情怔怔地,她不明白他的手機為什麽會一直打不通,是因為工作的緣故嗎?如果真是這樣,那別人是怎麽聯系他的?還是說他已經換了號碼,只是碰巧不願意告訴她?
她又不敢去問外公,怕被察覺到什麽。
無數的疑惑纏繞在她的心頭,葉和歡隻覺得胸口沉悶,這一次,她再也提不起勇氣去雲南找他。
——
高考成績在六月下旬就公布了,葉和歡的分數不高不低,剛好在夾縫中求了生存。
葉靜語的成績遠超一本線三十分,一時風光無限。
“這不怪你,你在國外讀的中學,教育方式跟內容都不同,能考上一本爺爺已經很高興了。”
在分數出來的那晚,葉紀明陪葉和歡一起等到半夜,後來又怕她跟葉靜語去攀比難受,一直拿話安慰她。
“我對這個成績很滿意,應該夠上藝術學院了。”葉和歡彎起唇角笑,說著,還站起來在老人家面前轉了一圈:“憑您孫女的條件,不去當演員絕對是暴殄天物!”
葉紀明也被她逗樂,在去睡覺前不忘交代:“明天也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你外公,昨天我碰到他,他還問我你能不能考上一本,如果他知道了,恐怕也得跟我一樣,高興得一晚睡不著。”
第二天傍晚,葉和歡去了韓家,出門前葉紀明托她帶一箱紅心獼猴桃給外公。
“外公家應該不缺這個。”葉和歡小聲嘀咕。
葉紀明知道她想偷懶,但還是讓保姆把盒子給她:“那也是心意,拎個盒子累不到你,我讓勤務兵送你過去。”
……
韓家,唐嫂正在打掃客廳。
葉和歡脫了鞋上去,沒有看到韓老的人影:“唐嫂,外公不在家嗎?”
“老首長剛剛讓小薑推著出去了,應該是在侯參謀的家裡下棋,過會兒就回來了的。”
“家裡來客人了?”葉和歡看到茶幾上有兩杯喝過的茶水。
唐嫂邊擦著電視櫃邊說:“哦,三姑爺剛才來過。”
葉和歡放獼猴桃禮盒的動作一滯,唐嫂背對著她,所以沒看到她臉上的異樣,自顧自說著:“不過坐了會兒就走了,說是還要去軍區的司令部。”
“他……我小姨父什麽時候從雲南回來的?”葉和歡的心臟怦怦跳,有些失神。
這一刻,她迫切地想要知道這個答案。
唐嫂輕描淡寫地道:“回來也快有半個多月了吧,上次聽老首長接電話,姑爺應該是已經從雲南調回來了,但目前還沒定去哪兒,今天是因為有事從豐城趕過來的。”
“那我小姨呢?”
“腿傷還沒好,在豐城養著呢,沒一塊過來,如果夫妻倆和好了,以後三小姐應該都會住在豐城。”
葉和歡將盒子擱在沙發邊,直起身道:“唐嫂,我爺爺還等著我吃飯,我就先回去了。”
“不在這邊吃飯嗎?”唐嫂回過頭,看到葉和歡已經在玄關處換鞋。
“不吃了。”
從韓家出來,沒有理會等在外面的勤務兵,葉和歡直接跑去大門口攔了輛出租車,司機問她去哪裡。
葉和歡報了軍區司令部的地址。
……
出租車在司令部大門口剛停靠好,葉和歡把錢塞給司機,匆匆下車,卻被哨兵攔在門口。
“同志,軍事禁區,外來人員一律不許入內。”
葉和歡將視線從裡面那幢宏偉森嚴的高樓收回,雙手合十,眼神懇求地看著面目嚴肅的哨兵道:“我不做壞事,就進去找個人,一找著我馬上就出來。”
她長得漂亮,又用這麽柔軟的口吻,哨兵的面色緩和:“你找誰?讓門衛那邊給你打電話問問。”
葉和歡愣了愣,她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說是來找鬱仲驍的。
如果她在這邊登記了進出記錄,以後外公會不會知道,到時候她要怎麽解釋,而且鬱仲驍知道了是她,會不會避而不見,就像那永遠都是關機的電話一樣……
這麽一想,葉和歡怯步了,她咬了咬嘴唇,沒再跟哨兵多說,走到邊上角落靜靜地等著。
只要他還在裡面,那就一定會出來的。
——
唐嫂沒有騙葉和歡,這個時候鬱仲驍確實在軍區司令部裡頭開會。
大概個把鍾頭後,會議室的門開了。
姚烈正百無聊賴地等在走廊間,看到鬱仲驍跟其他人相繼出來,立刻迎上去:“開完了?沒其它事了吧?”
“嗯。”鬱仲驍走到窗邊,習習涼風迎面而來。
“二哥,你這次打算申請去哪兒?”姚烈從軍褲褲袋掏出一包煙,遞給鬱仲驍一根:“得提前告訴我一聲,我好做準備。”
自打當兵那天起,他就跟著鬱仲驍,算起來也有七八年了。
鬱仲驍接過煙,突然想起了什麽,道:“上次不是說要回家結婚嗎?”
姚烈剛要給鬱仲驍點煙,聞言,手中的打火機一抖。
“趁這次回去,把婚禮辦了,多批你一個月婚假,回去好好陪老婆。”鬱仲驍吐出一口青色煙圈,嗓音沉沉。
姚烈卻傻傻一笑:“什麽結婚,人都跑了,我現在就孤家寡人,無牽無掛。”
鬱仲驍抬起深邃的眼,視線定在他佯作不在意的臉上。
半晌,他才問:“怎麽回事?”
“還不是嫌棄我是個當兵的。”姚烈輕笑,表情卻顯得落寞,眯起眼幽幽道:“那時候剛認識,一看到我就兩眼發光,說是特崇拜軍人,每天不是短信就是電話,還總是大老遠跑到地方來看我,說是體諒我的特殊工作。”
“處的日子久了,新鮮勁過了,後來又怪我不能陪在她身邊,前不久來電話說是想要結婚了,我說那等我休假再商量,結果她跟我來了一句,新郎不是我。”姚烈一頓,又道:“我聽說,老張也剛離了婚。”
鬱仲驍剛要把煙送到嘴邊,聞言動作一頓。
姚烈說:“他那媳婦,二哥你上回也見過吧,是他給人當教官時認識的大學生,比他整整小了八歲。”
說著,他故作誇張地比了個‘八’的手勢。
然後感慨道:“當時說出去,不知道羨慕死隊上多少兄弟,結果呢,老張跟我喝酒時偷偷說過,結婚三個月不到夫妻關系就緊張了,後來分隔兩地才好點,但最後女方要死要活地逼他離婚。”
“要我說,咱們這種職業的,討個老婆不容易,討個漂亮的更是不放心擱在家裡。”
鬱仲驍深深地吸了口煙,朝窗外吐出層層青白色的煙圈,在繚繞的煙霧裡,他良久都沒有開口說話。
——
天色漸漸暗下去,直到夜幕降臨,葉和歡看到不少進出軍區的車,就是沒有鬱仲驍。
六月下旬的天已經趨向炎熱。
葉和歡站在路邊兩個多小時,除了腿腳泛酸,額頭覆上一層薄薄的汗珠。
一輛軍用越野車從軍區裡面駛出來,葉和歡眼角余光朝駕駛座瞟了瞟,確定不是那人後,又伸著脖子往門口瞧,倒是越野車開出一段路後忽然停下,然後慢慢倒了回來,停在葉和歡的旁邊,駕駛座的車窗降下來。
葉和歡認出對方正是雲南那晚在樓下跟鬱仲驍講話的上尉。
“你怎麽在這裡?”姚烈訝異地瞅著葉和歡,跟著她轉頭往軍區裡瞅了瞅:“等人呢?”
長得好看往往能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加上葉和歡跟鬱仲驍有牽連,姚烈也是一眼就認出了葉和歡。
葉和歡看著他,像看到了黑暗裡的曙光,立刻跑到車邊問他:“鬱仲驍呢?他是不是在裡面?”
“……”
姚烈怔了下,沒料到這個小姑娘會直呼自家頭兒的名字,他本就對她的身份好奇,這下更按捺不住了,但還是先回答了葉和歡:“二哥本來是在的——”
“什麽叫本來是在的?”葉和歡急了,小姑娘眼圈紅紅的,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來。
“哎哎,你先別等,聽我說。”
當兵的,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女孩子哭。
姚烈忙道:“本來是要跟我一塊兒走的,後來碰到以前的戰友,被請去人家裡吃晚飯了,應該是從南門走的。”
“他哪個戰友?”葉和歡問道。
姚烈說了一個名字。
她神色茫然,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其實自己根本不知道鬱仲驍任何一位戰友。
“不認識?”
葉和歡沒有說話。
姚烈看她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以為她是有急事,主動道:“要不你給二哥打個電話,他們的車應該還沒開遠,折回來應該也挺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