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隱次歸心中再肉痛自己的銀兩,現在他也不敢招惹“馬匠人”這一尊大佛了。
若真的惹怒了這位“馬匠人”,他氣不過將存銀票據之事往外捅出去,影響了當鋪及隱次歸本人的商譽,那隱次歸只會陷入無窮無盡的麻煩之中,難以翻身了。
蘇九冬也不肯正眼看隱次歸,隻拿余光斜視著他,態度依舊高傲:“隱老板這次口頭答應倒是很爽快,但誰知你最後會不會按照馬某的要求付諸行動呢…”
溫以恆此時毛遂自薦道:“這樣吧,既然馬先生擔心隱老板是否會履行諾言,那不如由本相出面,做個雙方的見證人。本相自覺在這兩件事情中不圖名利,也算是個合格的見證人。”
“本相為馬先生您,監督隱老板的粥廠是否按照您的要求每日運營三次、香粥改善水平立筷不倒及捐款。”
溫以恆看看隱次歸投來的殷切目光,補充道:“也會替隱老板密切督促先生您,為他將存銀票據修補完整一事…如此可好?”
隱次歸本就擔心這位馬匠人很有可能在拚湊中途,因拚湊工作實在枯燥、嫌煩嫌累而半途而廢,如今有溫以恆出來做擔保,他當即忙不迭的應聲:“溫大人高風亮節!此提議甚好!”
蘇九冬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拿精明的目光掃視了溫以恆二人後,才漫不經心的答應道:“這樣也好,有溫大人您監督著粥廠的運作,肯定會秉公辦理,馬某也能放心。”
隱次歸此時才稍稍放心,終於騰有時間出手擦拭額頭的冷汗。
俗語有雲,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
蘇九冬雖然要求隱次歸捐款五十萬兩現銀,但並沒有說什麽時候捐款,是以隱次歸決定采取商人慣用的“拖”字訣,先口頭答應蘇九冬,往後的捐款之事能拖就拖。
然而蘇九冬仿佛會讀心術一般,似糊能看透隱次歸心中所想,隨後就對溫以恆說道:“溫大人不要忘了監督隱老板捐款一事。”
“考慮到湊齊五十萬兩現銀需要時間,馬某就給你隱老板十五天的時間,將五十萬兩現銀湊齊。定在十五天后由隱老板親自登門,在眾人的見證下將現銀捐到府衙中。”
溫以恆對蘇九冬拱手,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奪目:“好,馬先生的話,本相一定照做,並且保證隱老板所捐的五十萬兩一定用於賑災救濟,絕不會挪作他用!”
眼前的蘇九冬與溫以恆已然高高興興的達成了協議,只剩隱次歸覺得身心俱疲,不僅銀子被掏了,仿佛連心被馬匠人掏空了。
隱次歸將那存銀票據緊緊攥在手裡,歡笑著目送蘇九冬所扮的“馬匠人”,在兩位太后娘娘賞賜的侍衛的護送下走上馬車,遠遠離開。
“還真有太后娘娘賞賜的侍衛呀…”隱次歸暗暗歎氣,感慨以後再不能以貌取人,否則再來一尊如馬匠人一般貌不驚人的大佛,又是得罪人的舉動。
溫以恆側目:“隱老板,方才您在說什麽,本相沒聽清。”
“沒什麽,沒什麽…”隱次歸笑笑,心裡叫苦,還能是什麽聲音,當然是心裡滴血…啊不,應該是心裡滴銀子的聲音唄!
“隱老板,時間也不早了,本相還要去官府處理賑災一事,如此便告辭了。”
溫以恆走到馬車前,複又折返,再次強調叮囑隱次歸:“至於馬先生今日所提的三個要求,還望隱老板能上心些,自覺去籌備粥廠與捐款之事,莫讓本相在馬先生面前難做…”
“如果最後沒能達到馬先生的要求,到時候不僅本相對馬先生不好交代,也許連隱老板的存銀票據也拿不回來…萬一馬先生一個不開心又把事情捅了出去,那局面就難以挽回了。”
溫以恆這句話,不僅是在提醒隱次歸,也是在向隱次歸施壓。若隱次歸最後沒能將蘇九冬提出的要求全部照做,不僅是在打溫以恆的臉,更拿不到拚湊好的存銀票據。
隱次歸深深歎了一口氣,對溫以恆拱手行禮,語氣稍顯頹然:“溫大人請放心,隱某一定會盡快籌備此事。但也請溫大人能替隱某好好監督修補存銀收據一事,隱某在此感謝了。”
今日與馬匠人的“商談”實在太過勞心勞力,隱次歸現在隻想在事情塵埃落定後,召集兩三個美人,今晚擁美一起泡個熱水澡解乏驅困。
最後,溫以恆也在隱次歸的苦笑目送中翩然遠去。
溫以恆回到行轅已經接近晚膳時分,蘇九冬守在圓桌前等溫以恆回來用膳,正好所有膳食都是剛剛上好的,熱氣騰騰,香氣撲鼻,不禁誘人食欲甚好。
二人吃過晚飯後躺在羅漢榻上休憩,溫以恆將隱次歸的話告知了蘇九冬,蘇九冬當即笑出了聲音:“什麽?隱次歸還真以為那是太后娘娘賞賜的侍衛?哈哈哈~”
“這個太后娘娘賞賜侍衛的事情,是你自己發揮的吧?”溫以恆捏住蘇九冬的小臉,微微用力:“今日你的即興發揮實在太多,連我都險些沒能替你兜住。”
蘇九冬不以為意的笑了:“即興發揮不是更能增加真實性嗎?而且更能刺到隱次歸。你沒看隱次歸真的被我逼迫得連連點頭答應了。”
原本蘇九冬與溫以恆的計劃除了前兩個改善施粥水平,與在朝廷賑災糧到之前,讓粥廠維持一日三次的施粥外,隻讓隱次歸捐款十萬兩。
然而蘇九冬今日到隱次歸府上一看,家具是失心紅木與黃花梨,茶水瓷杯都是名貴的鬥彩雞缸杯,更不提鏤空書櫥上擺放的裝飾文玩器物,件件都是稀有古玩…
隱次歸作為一個受降的異族人,自家宅院裝飾得如此豪華,更在旱情期間大吐苦水說自己銀兩不足不肯捐款。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面對這樣的情況,蘇九冬若是不狠狠對隱次歸敲上一筆,都愧對自己那顆酸澀的心與在外忍饑挨餓的災民。
況且讓隱次歸捐款已經是十拿九穩的事情,所以蘇九冬才獅子大開口提出讓隱次歸捐出五十萬兩,而且是現銀,這樣隱次歸行事起來才沒有拖遝的空間與理由。
溫以恆神情立即嚴肅起來:“當時你的即興發揮,是否具有真實性這點尚且不討論,具有危險性倒是真的。”
“當時你沒看到,你假意離開時,隱次歸都被你逼迫得起了殺心,雙眼血紅,怒目圓瞪。如果不是我即使發現,不知你當時會受到何種傷害。”
蘇九冬此時也有微微的後怕,但嘴上依舊執拗強硬:“他都已經有求於我,並且毫無選擇了,居然還敢有害人的心思?!”
“隱次歸本就是亡命之徒,自從投降歸順我大胤朝後就從底層摸爬滾打起來的,每天過的都是刀頭舔血的日子,當然會起殺心。”
溫以恆越想越怕,“惡狠狠”將蘇九冬的左臉捏出了粉紅的印子,半威脅半勸諫的強調道:“下次你可不能這麽魯莽了!”
蘇九冬將溫以恆的手拍開,連聲答應了三個“好”字,順勢依偎在溫以恆懷中,享受難得的清閑時光。
然而最近被官務纏身的溫以恆實在太過疲憊,今日難得的忽略了蘇九冬的感受,十分木訥的對蘇九冬提起了京城的消息:
“今日收到了聖上從京城裡發來的催函,明我盡早回京。等西受降城中的旱情解決得差不多了,我們也得動身離開了。”
蘇九冬的情緒頓時低落起來:“最近在西受降城中安逸清閑的日子過得久了,不用操心朝堂局勢、不必擔憂勾心鬥角,在享受悠閑生活的間隙裡抽出時間調弄隱次歸,真的很愜意。”
“一想到回京後需要面對紛繁複雜的情況,言行舉止要合乎規矩,做事情需要三思而後行,處處皆要留心在意,不可行差踏錯一步,我隻覺得頭疼。”
溫以恆輕撫蘇九冬的發頂:“這樣悠閑的日子雖好,但我們終歸還是得回京。且不說我尚書令宰相的職位,爹娘和安兒他們都在京城。我們離京這麽久,難道你敢說你不想他們?”
蘇九冬一咬牙,賭氣道:“反正你回京了也要請辭,要不到時候我們直接帶著安兒歸隱山林?”
其實這也是蘇九冬一時衝動之下的玩笑話。
溫以恆的宰相身份與推行的政策,觸動了朝堂上林黨不少人的利益,注定樹敵無數。如果溫以恆真的請辭,估計都未必能活著走出皇宮,更遑論帶著妻兒老小歸隱山林了。
而且按照當前的情況,哪怕溫以恆回京後向天鐸帝請辭,天鐸帝也未必會答應。因此無論從什麽角度出發,請辭歸隱這條路反而成了最差的選擇。
“我本不想將你們拉到朝堂博弈當中,隻想將你們養在國公府裡好好享受來京後的悠閑日子,然如今形勢破人,已然無法改變…”
溫以恆對蘇九冬顯露了愧意的苦笑:“如果以後真的有這樣的機會,等時機成熟了,我就帶著你們母子倆一起歸隱山林,過平凡的生活,不再讓朝廷的事情煩心。”
蘇九冬心底知曉,溫以恆的這個許諾恐怕一輩子也無法實現,但還是選擇沉默的埋頭於他結實的肩頭,安靜沉穩的向溫以恆傳遞自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