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晏和睜開眼睛時，煙霞紗的帳頂讓她愣了愣。片刻間才反應過來，昨夜裡她已經到了行宮。

  “縣主醒了，奴婢服侍您更衣。”耳畔傳來一道溫柔、寧和的嗓音，謝晏和支起身，這才發現旁邊站著的宮女竟是魏昭最信任的掌事女官曲玲瓏。

  “曲姑姑，怎麽是你？”謝晏和因為剛剛睡醒，甜美的嗓音帶著一絲軟糯和沙啞，酥媚動人。

  曲玲瓏臉上帶笑，神情恭謙地說道：“縣主喚奴婢玲瓏便好。”

  “姑姑是從潛邸跟隨陛下的老人兒了，又和家父同輩。若是我對姑姑不敬，家父泉下有知，只怕會托夢教訓我。”

  謝晏和的桃花眼裡透著一抹慧黠，嬌軟的語氣令人忍不住心生親近。

  原本曲玲瓏並不讚成陛下迎雍和縣主為後。

  曲玲瓏也算看著雍和縣主長大的，陛下雖好，論年紀卻足夠做縣主的父親了。雍和縣主更該找一個青年俊彥，過著琴瑟和鳴的日子。

  可是如今看著面前的少女媚骨天成的嬌態，曲玲瓏動搖了。這樣的美人，只有落在權貴之家，才不會為自己帶來災禍。否則，如斯美貌必遭覬覦。

  “曲姑姑，我聽到外面好像很熱鬧的樣子，是五品以上的朝臣攜家眷入宮了嗎？”

  “張相、王相還有裴相，他們家的女眷前日便被安排在行宮歇下了。還有幾位大長公主、長公主、各大王府的王妃、郡王妃、郡主、縣主、郡君、香君等，縣主昨日上山的晚，這才沒有遇到。”

  “怪不得這樣熱鬧。”謝晏和接過鴛鴦遞來的茶盞，漱口之後，吐在銅盆裡。

  曲玲瓏見狀，便知雍和縣主這是要起身的意思，她將一旁的紗帳挑開，並沒有和鴛鴦搶活計，而是慢慢退到一旁，幫著遞上香巾、牙粉等物。

  謝晏和收拾停當之後，換上一襲正紅色的纏枝牡丹鳳鳥紋泥金雲錦宮裝，拖曳在地的裙擺上，一隻色彩豔麗的鳳凰展翅欲飛。

  鳳凰的尾羽、頭頂的花翎是用紅藍寶、祖母綠、碧璽、芙蓉石、青金石、珍珠、硨磲、琉璃和火油鑽等名貴寶石所拚成，光芒耀眼如星河 。

  為了不被華麗的宮裙壓住，謝晏和一頭濃密的秀發被鴛鴦梳成了望仙九鬟髻，發間插戴著千葉攢金牡丹花挑心，金累絲鑲金剛石蝶戲雙花卷須簪，赤金嵌紅寶石雙鸞點翠步搖並羊脂白玉茉莉花簪。

  白皙如雪的額頭上貼著海棠紅花鈿，眉尾處用金粉調著朱砂勾勒出一朵半開的海棠花，金色的花蕊纖細，幾片花瓣嫣紅如血，與額頭的花鈿相呼應，像是九天玄女墜入凡間。

  鴛鴦為謝晏和點上朱唇，左右端詳之後，說道：“縣主笑一笑。”

  謝晏和淺淺勾了勾唇角，鴛鴦飛快地在謝晏和的梨渦處貼上兩枚小巧的星靨。

  妝成之後，滿室生輝。

  曲玲瓏忍不住讚歎道：“縣主仙姿佚貌，便是新嫁娘也不過如此了。”

  謝晏和上妝已經耽擱了些時候，如今終於打扮停當，她頓時如釋重負：“走吧，不要讓陛下久等。”

  謝晏和居住的梧桐殿離玉帶河很近，走路的話前後不過一炷香時間。

  謝晏和身邊跟著曲玲瓏，沿著水岸，不疾不徐地往芙蓉園而去。

  一路上，不斷有穿著彩衣的宮婢向謝晏和行禮。謝晏和微微頷首，微笑著對曲玲瓏說道：“今年的尚服局倒比往年精心的多，這黃衣碧裙不但乾淨、清爽，還令人耳目一新。”

  曲玲瓏聞言解釋道：“今年的宮務由福慶公主督辦，公主殿下知人善用、賞罰分明，一改舊年之積弊，整個宮廷都換了新氣象。”

  曲玲瓏話裡皆是對福慶公主的欣賞。

  謝晏和卻從中聽出了一些不可言說的意味。

  要知道今年之前，這宮務可是由太子妃負責的。曲玲瓏是皇宮中資格最老的女官，她的喜惡本身便影響著底下人的風向。

  兩個人談笑之間，已經到了芙蓉園。

  謝晏和起的比較晚，芙蓉園裡已是人潮如織。

  隨著內侍一聲通傳，所有人都放下了筷子。

  眾人抬目之時，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身宛如火焰一般豔麗的宮裙，接著是一隻栩栩如生的鳳凰，鳳身上的寶石光芒四射、璀璨奪目。

  但比寶石還要美麗的，是女子舉世無雙的容貌。

  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嫣然一笑，傾倒眾生。

  “砰”的一聲，不知是誰帶倒了桌上的酒杯，金色的酒液滴進草地鋪著的氍毹上。

  也不知是誰掉了手中的牙箸，又是誰碰翻了桌上的點心……

  直到皇帝一聲低咳。眾人這才如夢初醒，趕忙恭謹地垂下視線。

  “雍和縣主請。”馮英親自引著謝晏和入席。

  今日的坐席安排的很是微妙，太子和太子妃位於皇帝左下首的位置，依次是福慶公主、宜昌公主，再是親近的宗室和勳貴。

  而皇帝的右手邊則是平安大長公主、康王、康王妃、成郡王和成郡王妃等。

  至於朝中的文臣、武將，以張甫明為首，被安排在皇帝對面。

  至於謝晏和，則是被馮英引領著，在魏昭旁邊落座。謝晏和雖然並未與魏昭成婚，卻已有皇后之實。

  在座皆是眼明心亮之人，雍和縣主入座時，眾人分明看到皇帝扶了一把雍和縣主的手臂，並且低首幫她整理了一下沉重的裙擺，如此體貼，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倒像是寵妻無度的尋常男子。

  “昨夜睡得還好嗎？”魏昭將金樽裡的醪漿遞給謝晏和，溫聲說道。

  “陛下，我不愛喝這個。”謝晏和很不給面子的將金樽推開，轉頭吩咐宮婢：“給我上一壺果子飲。”

  魏昭失笑：“都多大了，還喝果子露。”

  聞言，謝晏和嬌聲抱怨道：“昨夜睡得太晚，頭疼。”

  魏昭臉上的神情瞬間變得凝重起來，一雙墨眸深沉如海：“為何不宣太醫？”

  “只是犯了擇席的毛病，何必興師動眾。”謝晏和將宮女重新端來的果子飲一飲而盡，喉嚨終於舒服了一些。

  今日天氣炎熱，她身上穿的又厚重。多虧席案上擺著冰山，否則她非得中暑不可。

  謝晏和加了一筷子金齏玉鱠，遂感到意外地挑了挑眉。

  宮宴上的席面從來都隻講究好看。雖然如今天氣炎熱，菜肴端過來時不會像冬天那樣，上面飄著一層白花花的浮油，但這口味也有限。

  可謝晏和面前的這道菜，熱度剛好，魚肉滑~嫩，湯汁香濃，倒是十分美味，一看便是小廚房裡單做的。

  感受到魏昭的心意和體貼，謝晏和的一雙桃花眼彎成了月牙，軟聲說道：“多謝陛下。”

  魏昭眉宇舒展，親自夾了一箸胭脂鵝脯，一箸茶樹菇燒蝦仁，放到謝晏和的碗中。

  太子魏津就坐在皇帝的下首，不必他刻意去留心，自己父皇與謝晏和的動靜仍是無可避免地落入了魏津的眼中和耳中。

  魏津隻覺得朝臣若有似無的視線全都匯聚在自己的身上，充滿了憐憫和譏諷。

  魏津緊緊握著手裡面的牙箸，手背上更是青筋畢露。還是太子妃陳蓉情急之下，放在桌子底下的手指在魏津腿上用力掐了一把，才沒有讓魏津當場失態。

  “吉時已到！”馮會的聲音伴著絲竹陣陣，在場中響起。

  魏昭抬了抬手，淡聲說道：“開宴。”

  場中的宗室、朝臣、勳貴齊齊舉杯，齊聲說道：“臣等多謝陛下恩澤。”

  每一年都差不多是相同的過場。謝晏和隻覺得如今的宮宴越來越無趣了。

  特別是她如今身居高位，所有的女眷到了她面前都得戰戰兢兢地賠著小心，唯恐觸怒她，還要擔心會不會說錯話惹了她不喜，反而不如往日裡你來我往的言語交鋒有意思。

  “陛下，五支隊伍已經整裝待發，是否開賽？”今日負責宴飲的孔四全趕過來匯報。

  魏昭將手裡的紅蝦去殼，露出雪白透粉的蝦肉，放在甜白瓷的蓮瓣瓷盤中，推給謝晏和之後，慢條斯理地淨了手，這才說道：“開賽吧。”

  孔四全領命而去。

  場中眾人親眼看著皇帝揮退了宮女，親自給雍和縣主剝蝦。而雍和縣主連個“謝”字也無，不僅沒有表現出感激涕零的樣子，反而心安理得地夾起皇帝剝好的蝦肉，送入唇中，又就著皇帝端過來的金樽飲了一杯酒。

  眾人的下巴都快要被驚掉了。

  王老夫人更是心中悲苦。若是早知道陛下將雍和縣主視為珍寶，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王家何苦去淌這趟渾水。

  一場謀劃落了空，不僅讓孫女自尋短見、香消玉殞，還害了長子一家。王老夫人眼中酸澀，怕被旁人瞧出異樣，連忙止住了淚水，借著低頭夾菜的動作掩飾異狀。

  張老夫人就坐在王老夫人旁邊，王老夫人的異樣可以瞞過旁人，卻瞞不過她。

  當年張老夫人有心為自己的長子求娶崔氏為妻，卻被王家截了胡。張、王兩家的仇怨因此更深了一層。

  如今，張老夫人萬般慶幸崔氏當年的選擇。這崔家娘子就是個亂家的種子，一旦娶了，闔家倒霉！他們張家命好，這才逃過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