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

  吳碧君穿了一身桃紅色的衣裙，端坐在床上面。偌大的屋子裡面，連一支紅燭都沒有，絲毫看不出喜慶的氛圍。

  倒是吳碧君的屋子外面，張燈結彩。福慶公主甚至安排了戲班和歌舞，宗室裡的多數女眷也都出席了，說說笑笑好不熱鬧。

  前殿的熱鬧、喜慶與冷冷清清的後院相比，就像是兩個世界。

  “小桃，服侍我梳洗吧。殿下今夜應該不會過來了。”吳碧君吩咐自己從娘家帶進宮的丫鬟。

  小桃聞言，不由替自己的主子感到一陣委屈。

  雖說楚側妃出身世族，父親又是從四品的國子司業，身份高貴。太子殿下於情於理今夜都該歇在楚側妃的院子裡。

  但自家小姐和楚側妃同日進宮，位分也相同。太子殿下怎麽也該給自家小姐幾分顏面，在小姐的屋子裡坐一坐再走。

  太子殿下這般不將小姐放在眼中，小姐日後在東宮哪裡還有體面可言呢！
  吳碧君又豈會不知自己的婢女在想什麽。

  她輕斥道：“愣著做什麽！還不服侍我梳洗。”

  小桃心裡猶抱著一絲希望，忍不住勸道：“側妃，您不如再等一等，說不定太子殿下一會兒便過來了。”

  盡管吳碧君城府極深，但她不過碧玉年華，心中未嘗沒有對未來夫君的期待。

  即便吳碧君是以側室的身份被納入東宮，但太子殿下俊美風流，溫文爾雅，又是一人之下，位高權重，吳碧君也忍不住為之心折。

  可是今夜，空蕩蕩的房間卻讓吳碧君瞬間夢碎，徹底回歸於現實。

  吳碧君的臉上露出一抹苦笑，她輕輕搖了搖頭：“備水吧，太子殿下不會來了。”

  不知何時，外面的宴會已經散了，喧喧嚷嚷的前殿重新歸於了寂靜。

  小桃望著桌子上將要燃盡的蠟燭，知道側妃說的是對的，她，強忍著心酸，讓宮女備水。

  “側妃，可要奴婢去雲英閣外邊打探一番？”小桃不甘心地說道。

  “放肆！”吳碧君眉眼裡的平靜不見了，她厲聲說道：“跟著敬華縣主學了這麽久的規矩，你全忘了？！這是東宮，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後宅！”

  小桃望著吳碧君聲色俱厲的模樣，心中一抖，連忙跪下請罪：“側妃，是奴婢僭越，請側妃降罪。”

  “先把板子記著。”吳碧君輕哼了一聲。

  她的目光透過半開的軒窗，幽幽落在廊上掛著的羊角宮燈上，寧靜、柔和的嗓音變得意味不明：“就算去了雲英閣，太子殿下也不會在那裡。”

  吳碧君的話讓小桃有些聽不懂，她一臉愕然地問道：“太子殿下不在雲英閣，又會在哪兒？”

  “是啊，他不在雲英閣，又會在哪兒？”吳碧君喃喃重複了一句，菱唇彎起，勾出一抹無比嘲諷的笑容，也不知是在笑小桃，還是在笑自己。

  進宮之前，她便想過，自己日後的處境會十分艱難，畢竟太子殿下對太子妃的深情，天下之人有目共睹。

  但她卻沒有想到，太子殿下為了太子妃，竟敢明著挑戰陛下的權威。

  吳家將自己送進宮，是衝著未來的宮妃之位，但吳家的盤算，有一天真的可能實現嗎？

  吳碧君在這一刻突然失去了信心。

  雲英閣裡，與吳碧君一起倍受煎熬的，還有楚玲瓏。

  “你沒有看錯，太子妃當真把太子殿下請去了甘露殿？”楚玲瓏不敢置信地問道。

  她的心腹婢女連忙點了點頭。

  “回稟側妃，奴婢絕沒有看錯。太子殿下方才在院外站了好久，一直都沒有進來，奴婢也覺得奇怪。結果不過一會兒，甘露殿便來了人，說是太子妃娘娘犯了心疾。太子殿下便什麽也顧不得了，跟著甘露殿的人走了。”

  楚玲瓏一掌拍在桌子上：“這個妒婦！”

  婢女憂心忡忡地捂住楚玲瓏的嘴：“側妃，小心隔牆有耳。”

  “怕什麽！”楚玲瓏輕哼了一聲，極其不屑地說道：“你以為我是吳氏那個沒有半分根基的商戶女嗎？雲英閣裡服侍的宮人都是福慶公主安排的。公主說過，我若是遇上什麽難事，她絕不會袖手旁觀的。”

  “側妃，話雖如此，可福慶公主畢竟和太子殿下不和已久，您若是和福慶公主走得太近，只怕太子殿下會心存不滿。”這婢女對楚玲瓏忠心耿耿，生怕自己的主子被福慶公主利用。

  楚玲瓏神情傲然地道：“他眼裡既然沒有我這個人，我又何必在乎他！”

  楚玲瓏雖是庶女，可一向得父親寵愛，便是嫡母和嫡姐都不敢給她臉色看。結果進宮第一日，便被太子這樣糟踐，楚玲瓏如何能甘心！
  “側妃，時辰不早了，奴婢服侍您梳洗吧。”

  婢女名叫海棠，自幼便跟在楚玲瓏的身邊服侍。她深知楚玲瓏是個有主見的，明知勸不動人，便也不再贅言了。

  楚玲瓏挑了挑眉，不緊不慢地說道：“你說的對，我是該早點休息，明日也好去會一會咱們的太子妃。”

  東宮的妻妾紛爭自然無人知曉。

  ……

  靖平侯府。

  謝晏和早上睡到巳時才醒，睜開眼睛發了一會兒呆，才想起昨日是太子魏津的好日子。

  她不由望向給自己穿衣的鴛鴦，閑聊一般地提起：“昨日東宮沒有鬧出什麽亂子吧？”

  鴛鴦正等著謝晏和問起呢。

  她幸災樂禍地說道：“縣主，倒有一樁笑話。昨夜太子殿下本該宿在側妃房裡，結果咱們的那位太子妃娘娘卻打翻了醋壇子，身為正妃，卻如同那爭風吃醋的妾室一般，竟使出了裝病的手段，在這樣的日子將太子殿下叫走了，您說可不可笑。”

  “太子妃不一向如此嗎？”謝晏和對於陳蓉的做法半點都不驚訝。

  “陳蓉此舉，雖是恃寵生嬌，可也是有寵可恃。太子雖然昏聵，但對陳蓉卻是極好的。”

  謝晏和說到這裡，竟對陳蓉生出了一絲羨慕，但很快，她便把這股不合時宜的想法掐掉了。

  “兩位側妃沒有鬧起來？”謝晏和察覺到自己的心緒有些異樣，遂不著痕跡地引開了話題。

  “吳碧君善於隱忍，可楚玲瓏卻不是什麽好（性）子，這樣的奇恥大辱，她能忍得下？”

  鴛鴦頓時對自家縣主佩服的五體投地。

  她說道：“縣主真是料事如神。今天一大早，楚側妃便被發跣足，跪在甘泉宮外面，說她容顏鄙陋、愚鈍不堪，惹惱了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有負陛下聖恩，願去京郊的一處庵堂了此殘生。”

  “楚玲瓏竟這樣大膽？”謝晏和的桃花眼裡閃過一抹異色。她勾了勾嘴角，一副十分感慨的語氣：“我從前倒是小瞧了她。”

  楚玲瓏鬧了這一出，便是將太子和太子妃放在火上面烤。縱然能夠以退為進，讓太子捏著鼻子認可她這個側妃的身份，但也將太子和太子妃徹底得罪了。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怎麽看都不像是聰明人的做法。

  “縣主不知，此事還有後續。”鴛鴦一雙眼睛閃閃發亮，就連聲音也帶出了幾許興奮之意。

  “哦？”謝晏和漫不經心地揚了揚眉，“什麽後續？”

  鴛鴦並未賣關子，而是直接說道：“陛下得知太子殿下昨夜並未宿在任何一個側妃的房裡，大發雷霆，當著朝臣的面叱責太子妃不賢，讓太子妃好好反省；並且還將東宮的掌宮之權分給了吳氏和楚氏。”

  謝晏和聞言，臉上並無多少開心之色。

  她垂眸望向自己的纖纖玉指，因為尚在養病，狀如桃花瓣一般的手指甲並未塗上鮮豔的蔻丹，而是泛著自然的淡粉色，陽光之下，透出一股蒼白、脆弱的美感。

  謝晏和神情莫測，懶懶說道：“太子呢？抗旨不遵，陽奉陰違，陛下就沒有說什麽？”

  鴛鴦搖了搖頭：“奴婢並未聽說陛下要處置太子。”

  謝晏和就知道是這樣。恐怕在他心中，並不覺得是自己的兒子不好，反而認為，是陳蓉這個太子妃將太子帶壞了。

  謝晏和嗤笑了一聲，突然說道：“這是福慶公主送過來的消息吧？幫我準備一份謝禮。我身子不好，便不請她上門了。”

  “縣主，福慶公主派來的宮女留了話，讓您保重身體，徐徐圖之。”

  “徐徐圖之……”謝晏和宛轉一笑，自嘲一般地說道：“她從前才是急躁的那個，如今反倒拿這話來勸我。”

  鴛鴦見謝晏和的情緒有些不對，暗中咬了下唇，小心翼翼地勸道：“奴婢覺得福慶公主說的對。當務之急，您還是要先把身體養好。”

  謝晏和並未將鴛鴦的話放在心上，她從床榻上坐起來，趿上擺在床邊的一雙軟底繡鞋，吩咐鴛鴦：“今日天氣不錯，一會兒用完早膳，扶我到花園裡走走。”

  鴛鴦聞言，連忙勸阻道：“縣主，尹院正說了，您半月之內都不得見風。”

  謝晏和揚了揚眉，一雙桃花眼裡透出濃濃的不悅：“這些禦醫慣會危言聳聽。若是事事遵照他們的吩咐，想必活著也無甚趣味。”

  見鴛鴦還想再勸，謝晏和不耐煩地說道：“好了，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你不必多說。”

  鴛鴦訥訥地住了嘴。

  她勉強擠出一抹笑容，無可奈何地說道：“奴婢這就吩咐她們擺膳，用完早膳您再去逛園子。”

  謝晏和頷了頷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