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昭沉了語氣：“不許胡鬧，去幫朕喊孔四全進來。”

  謝晏和黛眉微顰，指著自己一頭垂墜的青絲，嬌聲抱怨道：“我這樣怎麽出去？您還昏迷著，這豈不是不打自招？”

  “眠眠，你不必多想。朕會讓孔四全在天亮之後將乾元殿的宮人全換了。”

  魏昭並不覺得這是什麽大問題。既然眠眠怕在宮人面前丟臉，那就把人打發到別的地方去。

  “陛下，您千萬別。”謝晏和出聲製止。“能到乾元殿裡服侍的宮人都是千挑百選出來的，因為我一人之喜怒便讓別人的努力付諸東流，何其不公。”

  “朕的眠眠真是心善的好姑娘。”魏昭的墨眸裡面閃過一道意味不明的光芒，他輕笑了一聲，如刃般的眉宇氤氳了一層淡淡的暖色：“乖，去喊孔四全進來吧，朕心中有數。”

  魏昭決心已定，謝晏和雖然暗中憂心自己是不是打亂了他的計劃，卻仍是依言而行。

  她姿態優雅地站起身，寬大的朱紅色裙擺頓時如花朵一般綻放開來，布料上面精致的繡紋猶如陽光鋪灑在湖面的金子，撲面而來的雍容華美之感幾乎能叫人灼傷雙目。

  魏昭鳳眸幽暗，望著穠麗美豔如盛世牡丹一樣的小姑娘，眼底的驚豔之色一閃而過。

  “有了！”謝晏和愉悅地擊了一下章。她纖纖欲折的腰肢彎成了一截曼妙的弧度，蔥指拾起墜落在錦被上的發釵，胡亂綰了個發髻。

  謝晏和的一頭秀發絲滑如緞，平時給她梳頭的丫鬟要在這上面耗費無數的功夫才能綰出精巧的發髻來。謝晏和嘗試了三次，才勉勉強強綰出一個松松垮垮的發髻來。

  “陛下，您幫我把其余的發釵插上。”謝晏和一手按著頭髮，另一隻手掌心攤開，伸到魏昭面前。

  魏昭雖然不知道小姑娘葫蘆裡面賣的什麽藥，依舊沉默著照做了。

  終於把最後一支玉蘭花南珠發簪插上，謝晏和輕輕晃了下自己的小腦袋。

  頭頂上“叮叮咚咚”一片金玉相撞的脆響，萬幸的是，沒有一支金釵掉下來。謝晏和幾乎是和魏昭同時松了口氣。

  謝晏和俏皮一笑，清麗絕塵的眉目彎成了兩道漂亮的上弦月，她頗為自得地說道：“陛下，看來我也很有綰發的天賦。”

  “是，眠眠心靈手巧。”墨眸裡的笑意一閃而逝，魏昭握手咳了咳。看著小姑娘這般自信的模樣，魏昭都不忍心讓她照一下鏡子了。

  謝晏和得意地彎了彎唇，算是接下了魏昭的這波誇讚。她抬手揉了揉眼睛，直到將一雙微腫的眼睛揉的發紅，晶瑩的淚水蓄滿眼眶，回首朝著魏昭眨了眨眼，一手捂住小嘴，哭著衝了出去。

  魏昭望著轉瞬空落下來的大殿，清雋無波的面龐宛如鍍了一層冰霜般冷峻，森寒的眉宇更是有著吹毫斷發般的鋒利。但是想到方才謝晏和瞬間變臉的滑稽感，那般梨花帶雨、心神俱碎的模樣，若不是自己親眼所見，哪裡能想到小姑娘只是在做戲。

  魏昭的薄唇勾起一抹淺淺的弧度，青山攏翠般的眉目被橘色的燭火綴上了一絲暖暖的光，幽深的寒潭轉瞬化成了溫柔的湖水，眉目舒展，雙眸湛然。

  ……

  謝晏和哭著從內殿衝了出去，她驚慌失措地喊道：“來人！快來人！孔監事！”

  “縣主！”聽到聲音，孔四全帶著一列宮人從正殿急匆匆地趕過來。

  “縣主您有什麽吩咐？”

  謝晏和一張容顏慘白如紙，幽深的瞳仁淚意迷蒙，像是冰川底下的溪水，彌漫著寒浸浸的冷意。

  在看到孔四全之後，她頓時猶如抓到了最後一塊浮木的溺水者，暗淡的雙眸逐漸有了微弱的神采。

  “孔監事，陛下方才醒了，吐了好大一口黑血，我好害怕。”謝晏和嗓音喑啞，近乎語無倫次地說道。

  “陛下醒了？！”孔四全一張平淡無奇的面龐頓時爆發出驚喜的神采，他激動地說道：“縣主，您先別著急，奴才這就去叫尹院正過來。”

  謝晏和搖了搖頭，泣不成聲地說道：“孔監事，陛下隻宣了你一人覲見……”

  孔四全愣了愣。陛下醒了，但卻隻召見自己一個人？他本能地感到一絲不對勁。

  孔四全半垂著的眉眼微微抬了抬，目光裡頓時盛滿了一張美麗無雙的容顏。頓時，他心頭“咯噔”了一下。

  雍和縣主的形容極其狼狽，一頭蓬亂的青絲將墜未墜，有三、四支釵子甚至滑落在地磚上，綠意森森的翡翠發簪就這樣斷成了數截，釵頭上鑲著的珍珠、寶石更是滾落了一地。

  得知陛下清醒之後孔四全心中生出的狂喜之情瞬間消散了個乾淨。他將雍和縣主方才的話語通通在心中過了一遍，霎時面色大變。

  “縣主，您說陛下吐了一口黑血？”孔四全不確定地說道。

  雖然他不通藥理，但也知道一些粗淺的皮毛。若是陛下服下了解藥，吐出黑血說明是排出了余毒。可直到現在尹院正都沒有將解藥研製出來，陛下吐了黑血，不見得是好事。

  “是，孔監事，陛下他……”謝晏和語聲淒婉，她難過地捂住了櫻唇，竟是悲傷的連話也說不下去了。

  孔四全只見少女黛眉緊蹙，一雙桃花眼裡充滿了淒楚之色，孤俏如天邊的一彎冷月，令人不勝憐惜。

  孔四全一顆石頭做的心腸也不由自主地軟了軟。他寬慰道：“縣主，您先別著急，奴才這就隨您進去。”

  孔四全說完，對著身後的宮人厲喝道：“都杵著做什麽，退出去！”

  等到宮人散乾淨了，孔四全提心吊膽地跟在謝晏和的身後/進了內殿。

  剛從《江山永固》的紫檀木雕龍髹金十二扇折屏轉出，孔四全一抬眼便看到當今陛下斜倚在鎏金雕花的拔步床上面，身後墊了一個明黃色的祥雲龍鳳暗紋靠枕。

  皇帝雪白的寢衣微微散開，露出一角精壯、健碩的胸膛，賁起的肌肉線條充滿了最原始的力量，那是血與火裡面廝殺出來的勳章，無可匹敵、銳不可當。

  “陛下，您終於醒了！”孔四全熱淚盈眶地說道。

  他躬身行禮，目光微微下垂，視線從皇帝的身上不著痕跡地劃過，只見平日裡威嚴、冷漠猶如匣中藏劍的男人一副慵懶、倦怠的模樣，森冷、凌厲的眉宇有著淡淡的憔悴之色，一雙深不見底的墨眸卻是依舊湛然。

  “陛下，可要奴才宣尹院正過來？”孔四全小心翼翼地問道。

  謝晏和走到桌子前，從紫銅盤龍抱月壺裡倒了一盞清水，謝晏和沾唇嘗了嘗，覺得溫度正好，這才遞到魏昭的唇邊。

  “陛下，您先喝點水潤潤嗓子。”

  魏昭一隻手臂摟住謝晏和的腰肢，就著謝晏和的手慢吞吞地把水喝完。

  “陛下，要不要再給您倒一杯？”謝晏和的嗓音帶著哭泣之後的沙啞，魏昭聽了一陣心疼，他溫聲說道：“不必，你自己先把嗓子潤潤，以免過後再不舒服。”

  “不打緊的，我讓丫鬟給我煮碗雪梨銀耳羹就是了，陛下還是先顧著自己吧。”謝晏和輕聲嗔了一句。

  皇帝和雍和縣主姿態親密，二人之間仿佛流淌著一股濃情繾綣的氛圍，旁人插也插不進去。

  孔四全快要把頭垂到了自己的胸口處，雖然豎著耳朵等著皇帝的吩咐，眼皮子卻不敢往上抬半分。

  “孔四全！”魏昭沉聲說道。

  “陛下！”孔四全連忙應聲。

  “你一會兒帶了朕的密令，即刻出宮，將謝國公府給朕包圍起來，沒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聽到謝國公府時，孔四全沒有忍住，偷偷抬眼望向雍和縣主，卻見少女絕美的容顏平靜無波，似是對陛下的命令並不意外。

  孔四全神情一凜，連忙說道：“奴才遵旨。”

  搖曳的燭火裡，魏昭的一雙墨眸暗火鎏金，鼻梁高挺，雙唇薄如刀刃，濃沉的眉宇殺意微斂殺意，周身龍威浩蕩，令人心神俱顫。

  坐在他的身邊的少女纖細、嬌弱，垂鬟淺黛，膚光勝雪，一雙波光盈盈的眼睛黑白分明，雙眸翦秋；無驚無懼，無愛無怖，仿佛超脫俗世的神女一般，俯瞰著世人。

  孔四全竟然在建元帝和雍和縣主的身上看出了一絲奇異的和諧感，二人相得益彰的感覺甚至讓孔四全忽略了兩個人的身份和年齡，隻覺皇帝與雍和縣主竟是極般配的。

  “陛下，祖母那裡，是不是也要如此？”謝晏和雖然和平安大長公主相處的時間並不長，但她深知自己這位嫡親的祖母是有多麽心狠手辣。

  魏昭下令包圍謝國公府，祖母那裡不可能收不到消息。萬一她愛子心切，做出狗急跳牆之事，那就不美了。

  “先不必。”魏昭微微一笑，冷沉的眉目瞬間柔軟了下來，他帶著幾分指點地說道：“眠眠，朕正打算看一看，朕的好姑母會和誰聯絡。”

  魏昭松開摟住謝晏和腰肢的手臂：“孔四全，先把尹院正叫進來，就說朕醒了。”

  “這……陛下……”孔四全望著皇帝雪白到不染一絲微塵的寢衣，吞吞吐吐地說道。若是到了現在，孔四全還看不出來雍和縣主方才是在做戲，他就白活這麽些年了！

  魏昭劍眉一挑，凌厲的眉峰透出幾許不悅：“有話就說！”

  孔四全額頭上沁出一滴冷汗，他囁嚅著說道：“剛剛縣主跑到正殿，說您吐了血，好多宮人都聽到了。”

  頓時，魏昭斜睨了謝晏和一眼，在對上少女無辜至極又暗自得意的眼神後，他抬手捏了捏眉心，頗為無奈地說道：“伺候朕更衣。”

  小丫頭古靈精怪，也不知道是幫忙還是添亂。

  一會兒寢衣換下之後扔到盆子裡，只能讓孔四全親自處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