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大人。”福慶公主朝著身旁的柳嬤嬤遞過去一道眼神。
柳鶯見狀,上前一步,雙手將雲不知扶了起來。
福慶公主這才緩緩說道:“茲事體大,還需稟告父皇聖裁才是。”
福慶公主緩步走向自己的金鸞車,她在宮女的攙扶下登上車駕,接著朝謝晏和點了點頭:“雍和,你也上來,隨本宮入宮面聖。”
皇極殿裡,建元帝將手裡的一封密折摔在桌子上,低沉的嗓音帶著一層極力壓製的怒火:“陳巍呢!讓他速來見駕!”
“陛下,昌平伯就在殿外候著。”馮會恭聲說道。
“福慶呢?她到哪兒了?”建元帝語氣沉沉地問道。
“陛下,公主殿下已經到了小定門,奴才估摸著公主殿下大概還有一炷香就到皇極殿了。”
有龍鱗衛和按察司眼也不眨地盯著京中各處的動靜。昌平伯府門前的大戲又是一出接一出,早在福慶公主進攻之前,馮會這裡已經收到了消息。
“陛下,雍和縣主就在公主殿下的鸞車內。”雖然馮會猜到了陛下可能早就是收到了暗衛遞進來的消息。
但事關雍和縣主,有了上次的教訓之後,馮會仍是多了一句嘴。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建元帝的語氣非常淡。似乎對這個消息並不在意。
但馮會心中最是清楚,陛下對雍和縣主有多用心。前幾日,雍和縣主與李木相邀,在柳園裡把臂同遊,陛下知道之後, 一掌削掉了禦案的邊角。
上千年的紫檀木,在陛下的掌力之下,如此不堪一擊,也可見陛下心中的憤怒。
馮會低眉斂目地退出了大殿。
“陛下,昌平伯求見。”片刻之後,馮會又重新折回了大殿。
魏昭深不見底的墨眸之中閃過一道幽暗之色,他嗓音凝沉:“傳!”
“陛下。”大殿外面走進來一道風流儒雅的身影,他緩步走到大殿中央,合身拜下。
男人一身象征著伯爵品級的紫色袍服,頭戴金冠,腳上蹬著一雙麒麟錦靴,身材高大,容貌俊美,劍眉星目,下頜留著一把青色的美髯,正是昌平伯陳巍。
若是太子妃陳蓉也在這處的話,一眼便能夠發現他們父女的相貌非常相似。說來,昌平伯夫人原氏只是中人之姿,而太子妃陳蓉卻生的花容月貌,概因太子妃的長相繼承了她的親生父親昌平伯。
建元帝像是沒有聽到昌平伯的拜謁聲一樣,臉上的神情沒有半絲的波動。
他端坐在禦座之上的姿勢,像是一把拉成滿月的弓弦,周身都是蓄勢待發的威儀,只是冷沉的眉目之間,帶著幾許漫不經心的神色。
握在手中的那本前朝賢士所著的《水經注疏》,掌下不時便會翻動一頁。
昌平伯陳巍在工部當差,任正五品的工部郎中。即便他是當朝太子的舅父,太子妃的親生父親,也只在工部領了一個不高不低的閑職,可見並不受今上的重視。
聽聞陛下召見,陳巍是從當差的衙門一路急趕過來的。
從建元帝還在潛邸之時,陳巍就對建元帝這個妹夫又敬又畏。
即使當時的雍王還遠在封地,而陳巍他身在京城:即使那時,先帝還沒有駕崩,昌平伯府陳家還是廢太子魏宏跟前的紅人。
可那時的先帝因為常年追尋長生之道,身上所中的丹毒日積月累,眼看著已經藥石罔效、天壽不永;太子魏宏被太師宇文壽等人轄製,最初代替先帝監國之時,一身雄心壯志,卻在與這些老臣的爭鬥之中束手束腳,日漸消磨了鬥志,終日只能靠著沉湎美色來麻痹自己;朝中的幾個皇子爭權奪勢,攪、弄的朝堂一片烏煙瘴氣。
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的大鄴,已現風雨飄搖之相……
唯有先帝膝下的第三子雍王,生母乃先帝廢後,還是雍王登基之後,才為自己的母親平反,追封為孝慈康懿烈皇后。
就是這樣一個被先帝厭棄至極的皇子,常年鎮守在貧瘠的西北,卻有著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勇,殺的異族片甲不留。曾經困擾前朝多年的鮮卑、柔然、高句麗等部,因為大鄴朝的這位戰神在,多年不敢來犯。
承平三十七年,先帝駕崩,皇三子雍王殿下以“清君側”為名,打進京城,將以宇文壽為首的一乾文臣盡斬於刀下;而雍王的其他異母兄弟,無一幸免。太和門的鮮血,三天三夜都洗不乾淨。
京中都以為將嫡幼女嫁給雍王為正妃的昌平伯府會因此得勢,昌平伯會坐上風光無限的國丈之位。
但除了深知其中內幕的陳家人外,誰都沒有想到,雍王妃會死在今上登基的前一夜,沒有追封,沒有葬禮,甚至都沒有資格被埋進皇家的陵寢。
就在先雍王妃去世的當夜,雍王妃的父親,上一任昌平伯也暴斃而亡。
京中的朝臣都被雍王的鐵血手腕嚇怕了,也被殺怕了,無一人敢探尋其中的內情。
昌平伯陳巍匆匆接過昌平伯府,直到魏津被封為太子,這股提著的氣也沒有送下來半點。
以昌平伯府犯下的那些重罪,除非今上山陵崩,否則,今上在一日,陳家就得龜縮一日。
因此,昌平伯陳巍突然被建元帝召到禦前,不僅沒有半點驚喜,反而受到了巨大的驚嚇。
特別是被建元帝無視之後,陳巍更是一臉戰戰兢兢的神情,身上汨汨而出的冷汗將裡衣都濕透了。
“陛下,福慶公主求見。”馮會低眉斂目地進入大殿,恭聲稟告道,“除了公主殿下之外,同行的還有雍和縣主、昌平伯世子、大興縣主簿雲不知。”
馮會連著報出了一長串人名。
在聽到大興縣主簿雲不知的名字時,陳巍的腦海裡閃過一道奇妙的念頭,速度快得卻讓他抓不住。
自從太子殿下被陛下禁足之後,兒子這幾日一直賦閑在家,但他怎麽會和福慶公主攪和到了一起,昌平伯甚為不解。
就在陳巍滿心迷惑之際,頭頂傳來建元帝不辨喜怒的嗓音:“宣!”
不一會兒,以福慶公主為首,雍和縣主、昌平伯世子陳則等人依次出現在大殿裡。
“參見父皇”、“參見陛下”……皇極殿裡,響起此起彼伏的問安聲。
魏昭放下手裡的書籍,威嚴的嗓音毫無起伏:“平身。”
“父皇,兒臣有要事啟奏。”福慶公主沒有像平時面見皇帝那樣,露出一臉孺慕的笑意,她眉峰微挑,豔麗的容顏沒有半分的笑意,反而是一臉凝重的神情。
“哦?”聽到長女故作凝重的聲音,魏昭意味不明地輕哼了一聲。福慶這個丫頭,越來越放肆了。這是把他這個父親當做傻子糊弄。
如此粗淺的一個局,也虧得這個女兒有臉鬧到禦前來。
以前魏昭還覺得長女聰慧,如今發現,長女不過是自作聰明。
“是什麽要事,需要把一個八品的主簿帶到禦前來?”魏昭望向福慶公主的眼神深沉無比,凝沉的嗓音聽不出半分波瀾,但他墨眸之中一閃而逝的鋒銳,卻讓福慶公主額頭上不由自主地滲出一層薄薄的冷汗。
“父皇……”福慶公主動了動唇,卻被魏昭抬手打斷。
“大興府距離京城,即使晝夜不歇的趕路,也要兩天一夜。是什麽要緊事,讓一縣主簿擅離職守?”
魏昭眉峰微抬,壓著怒氣向禦座下的一乾人等望去,英俊、深刻到銳利的眉目上,是刀鋒一般迫人的寒芒。
文治武功堪比堯舜的不世明君,將異族殺的片甲不留、金戈鐵馬的一代雄主,周身的氣勢和鋒芒根本不是如福慶公主和謝晏和這樣的女眷以及昌平伯父子這樣的庸才可以直面的。
魏昭目光所及之處,即使福慶公主身為金枝玉葉的皇女也不由畏懼地垂下頭去。
福慶公主進宮之前,即使設想了許多可能會發生的情況,但卻沒有想到自己的父皇會是這樣一種態度。
難道……父皇已經猜到,昌平伯府鬧出來的醜聞是她和雍和的手筆?
究竟是哪裡出了錯?福慶公主凝眉苦思。
但她實在舍不得能將昌平伯府置之於死地這樣一個絕佳的機會,只能強忍著心頭的畏懼說道:“回稟父皇,雲大人雖則擅離職守,但也是事出有因……”
“朕問你話了嗎?”魏昭語音淡漠地說道,絲毫沒有給自己的長女在朝臣面前留面子。
“父皇……”福慶公主咬了咬唇,雖然心中十分委屈,仍是在建元帝看似平靜實則幽深的目光之下不甘不願地噤了聲。
“陛下,微臣雲不知,大興縣主簿,有冤情要訴,請陛下給微臣做主!”雲不知深深吸了口氣,在大殿內“砰砰砰”地磕起頭來。
昌平伯陳巍終於想到了這位雲主簿是誰,額頭沁出一滴豆大的冷汗,他有心想要和自己的兒子交換一個眼神,礙於皇極殿內處處都是眼睛,只能強行按捺住內心的焦灼,心急如焚地觀望著事態的變化。
“雲不知?”魏昭緊抿的薄唇掀了掀,黑沉的眉宇微微挑起,低啞、威嚴的嗓音深沉地道:“你有冤情,可以去京兆府遞狀紙,也可以去大理寺求見大理寺卿,鬧到皇宮裡來,是把皇極殿當成府尹斷案的公堂了?”
雲不知這還是第一次面聖,也是第一次這般近距離地直面建元帝的赫赫威儀和懾人的鋒芒,早就在皇帝陛下的威勢之下兩股戰戰。
若不是有大人物對雲不知的暗中許諾,只怕雲不知在剛剛福慶公主被建元帝當殿責難時,就會當場失態。
如今,雲不知面對建元帝的連番詰問,跪在殿內的身軀頓時抖若篩糠,他哆嗦著唇,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福慶公主的心頭霎時生出一絲不妙的預感,不由十分惱恨雲不知的不爭氣。
她正準備開口給雲不知解圍,在對上建元帝威嚴、凜冽的目光之後,心中的寒意油然而生,頓時被嚇的半句話都不敢說。
事情的發展已經漸漸脫離謝晏和的掌控了。
謝晏和心知,如果不能夠及時將皇帝的視線轉移,以雲不知賣女求榮的前科,在建元帝的威壓之下,雲不知未必不會將整件事的內情和盤托出。屆時,自己費盡心機才布置出的大好局面,就要付諸東流了!
為山九仞,功虧一簣!謝晏和豈能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