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子可知道程康是何人?”皇帝並不惱怒,反倒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半晌才詢問太子道。
蕭玄稍作思量,方低聲道:“是齊家公服的外甥,亦是……亦是齊庶的侄兒!”
皇帝點了點頭,他事先猜想地沒錯,太子果真查了此人乾系,繼而詢問道:“那你又可知,朕為什麽讓程康入京都,接任陸指揮使一職?”
“陛下是為了牽製林相?”蕭玄皺了皺眉,上前試探道。他從查到程康是齊庶的甥侄,便已經猜到他此番入京非同尋常,陸指揮使教任何人都可以入職卻不一定是程康,那皇帝意欲何為,直至今日蕭玄才肯定,皇帝是為了掩人耳目,如是程康,光是那這弑親之罪,便教宋沂源活不了,而林安自然也不會過多去阻攔程康的上任,更不會去幹涉宋沂源的案子。
可林安似乎是忘了,齊家忠烈,斷然不會為了一己私欲而傷天害理,在日後,也更不會同林家暗通款曲,那這指揮使的職權便不為林家所用,不費一兵一卒取勝,皇帝何樂而不為?
皇帝聞言,這才睨了眼蕭玄,見他神情淡漠,似乎此事同他毫無乾系一般,皇帝皺了皺眉,突感一陣眩暈,似乎深處迷霧,而眼前之人離他甚遠,看不清,探不明,王內侍察覺皇帝面色不佳,方詢問道:“陛下?”
皇帝眼見王內侍正欲伸手過來,趕忙擺了擺手,摁著龍椅沉聲道:“太子以為,朕只是為了牽製林相?”
蕭玄茫然抬頭,正對上皇帝那雙鷹勾般的雙眼直視過來,蕭玄默不作聲,繼而一言不發得垂首望著腳尖,見這靴上不知從哪裡蹭來的青苔,稍作挪耶,仍是殘留著些許青跡,不禁皺了皺眉,怪罪這陰鬱天氣。
蕭玄定定站了半刻,這才躬身道:“所以陛下便命沈將軍徹查,想以此將林家連根拔起?”
皇帝搖了搖頭,嗤笑道:“他既將掌上明珠嫁你,就已經想好了後路,難不成堂堂國丈,真要去滅他滿門不可?”
王內侍聞言,面色陡然煞白,隻敢偷眼瞧看蕭玄神色,就連蕭玄也好看不到哪裡去,面色一青一白,半晌也憋不出一句話來。
蕭玄也在此時重心不穩,晃了晃,好在掌心攥著袖管,不至教旁人窺見,然而這一幕全然落入皇帝半合的眼中,皇帝似乎對這一幕甚為滿意,輕笑道:“你以為朕能容忍林安隻手摭天是為了什麽?是為了他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行事,若他藏得愈深,便愈不在朕的掌控。”
正說著,皇帝思索片刻,方不悅道:“如今遭沈清秋這麽一攪和,倒是不得不教朕破釜沉舟一番了!乘著林安的鷹爪未藏的更深,就必須給他最為致命的一擊!”
“陛下的意思是?”蕭玄若有所思道。
“朕的意思?”皇帝睨了眼蕭玄,面上陡然不悅,冷冷道:“朕的意思不明白嗎?虧得你還是東宮之主?如今朝野動蕩不安,前線戰局不明朗,正是用人之際,林家父子權勢如日中天,朝中又有幾個是甘願為天子守國門的?他們父子二人皆是個不可多得能用之人。”
皇帝頓了頓,思怵片刻又道:“今日除去一個林安,還會有千萬的林安,王權之上在於馭人,若你連一個小小林安都駕馭不住,又何必說是天下?”
蕭玄默不作聲,他亦是清楚林安的為人,雖貪權戀勢,卻也是個拎的清的主,要換了旁人,還真不好拿捏,一番思量下來,皇帝此局雖險,卻最為妥當!
皇帝見蕭玄任一副淡然神色,方歎了口氣道:“案子你不必摻和進來,沈清秋縱使精明,卻也抵不住林安那個老狐狸,教她這麽一鬧,林安免不了傷筋動骨一番,因禍得福也未必!”
“是!兒臣謹遵聖意!”蕭玄聞言躬了躬身,正欲起身退下,便聞皇帝輕聲道:“朕聽聞容嬪昨日失足,可確有此事?”
蕭玄撇了撇眉,睨了眼王內侍,見他垂眸不語,方明白了許多,繼而低聲道:“回陛下的話,確有此事,不過是害喜得厲害,恍了神罷了!”
“既如此,日後多教人留心些,若殿內沒什麽人手,同王翁提一嘴便是!”皇帝似有疲累,抬手拂了拂眉,才沉聲囑咐道。
“兒臣謝陛下的恩典!”蕭玄並沒有多留的意思,方謝辭過後,撩袍退出了皇帝的寢宮。
一陣寒風灌入蕭玄的袖管,蕭玄皺了皺眉,依舊昂首挺胸,是天家的顏面?還是這唯剩的尊嚴?蕭玄分不清了,隻覺這寒風,肆虐地抽打著肌膚的每一寸,心臟的每一次跳動,皆是更為致命。
“殿下留步!”王內侍一路小跑出來,好在蕭玄行地不快,硬是教他追上了,這一路小跑也並不穩當,突突的心跳半日才回歸平常。
蕭玄聞言,便折首望去,只見王內侍的身影從模糊到清亮浮現跟前,頓時如鯁在喉,半天才道了句:“王翁!”
“殿下如何紅了眼呐?”王內侍見蕭玄眼中閃著淚花,便不自覺地伸手過去隻察覺蕭玄那雙冰涼透骨的冷意襲來,頓時心疼不已,顫聲詢問道。
“不過是教這渾風吹的罷!王翁此來,可是陛下有何要事?”蕭玄唯一一次並未縮回手,貪戀這僅有的溫存。
王內侍搖了搖頭,自袖管中掏出一本茶經來,遞給了蕭玄,思量了片刻,輕聲道:“是陛下教老奴送來的,殿下可聽老奴一句勸,父子沒有隔夜的仇,殿下這般又是何必?”
蕭玄赫然抽出手來,拂了拂袖管,轉口冷笑道:“看來陛下在本宮這裡的耳目,確是叫本宮歎為觀止!你說呢?王翁?”
王內侍見狀愣了愣,半晌答不出話來,皇帝在東宮安插的人是經他的手送去的,他又如何不清楚,隻躬了躬身,不忍外看太子,繼而輕聲道:“是老奴,僭越了!”
蕭玄撇了撇眉,不願與之多說,又不忍同王內侍置氣,終是擺了擺手打發道:“回去罷!”
“老奴恭送殿下!”王內侍委身更甚。蕭玄見他並未走得意思,索性便不再理會,負手而去。
天牢
與此同時,沈清秋本是處理要物才行至天牢,好巧不巧趕上宋沂源出獄,遠遠只見宋沂源一瘸一拐地出來,行動上是頗為不便,手上還多了根手杖,許是牢裡看管的人眼見他出獄,蓄意備下的罷!
依著形態來看,宋沂源這些時日是好過了許多,面上也紅潤了些,只是這副身子依舊單薄。沈清秋皺了皺眉,既行到了此處,又不好躲了過去,隻好硬著頭皮迎了上去,繼拱手道:“宋大人!”
“不敢當!”宋沂源愣了愣,行了兩步,方答道。
沈清秋見他跛著腿,膝間胡亂綁著衣帶,繼而下意識地檢索著宋沂源身體的每一處,除了一身乾淨衣物,擦拭過的樣貌,旁的倒也同素日沒什麽差別,眉角出依舊泛著淤青,稍稍仔細也不難看出袖管下若影若現的鞭打的痕跡。
“傷勢太重,一時半會兒是養不好的!”沈清秋又變回了尋常的那副神情,淡漠之至,宋沂源撇了撇眉,便不再說話。
沈清秋倒也沒在意,忽見他散落的鬢角似有幾莖白發,初疑是燈下自己眼花,定睛一看,果然確實,他正值青春,本不該早生華發,沈清秋隻覺得甚是扎眼。
宋沂源察覺她面上遲疑,繼而又睨了眼沈清秋,以為她過意不去,方輕描淡寫寬慰道:“久病難醫,不礙事的!”
沈清秋愣了愣,適才想起他先前為了救他,亦是從高樓墜地,這才坐了數月的輪椅,正欲寬慰,卻如何也說不出那些話來……
“宋大人!”一聲驚呼打破了二人的尷尬,二人聞聲望去,只見綠荷從馬車上下來,不過片刻便行至二人跟前,綠荷思想片刻,睨了眼沈清秋,方低聲道:“大人,我家姑娘有要事同大人商談!特地讓小人前來!”
宋沂源皺了皺眉,不知宋伊人是出了什麽差錯,更何況在她入獄後,她便為救自己,落入蕭策手中,這才睨了眼沈清秋,神情淡定地回復道:“走罷!莫要久等了!”
隨後折首望向沈清秋,點了點頭,便負手而去,並無一絲言語。沈清秋也同樣點了點頭,以禮回報,默視著宋沂源的離去。
沈清秋見綠荷攙扶著宋沂源入了馬車,這才撤回目光,整理罷身上青衫,默默跟隨同儕躋身進入了青灰色的深牆。
自她打算入朝為官時,注定已無任何前程可言。作為不入流的粗使小將,沈清秋最初負責的差事是整理案宗和沿街巡視,偷懶不得。這一來二去,底下與之共事的弟兄們便都知道了此人做事少偷奸耍滑,為人又謙忍溫順,少言寡語,行事果決,無半點拖泥帶水,心上難免都存了幾分好感。
“將軍!”一守將高呼。
沈清秋少與他們會晤,卻驚訝私底裡相處得倒頗為融洽,五六人相聚一團,遠遠便聞一片笑語聲。沈清秋聽見,不由輕輕皺了皺眉,眾人見沈清秋進來,頃刻間緘默無聲,沈清秋自己也覺得無趣,遂笑指幾上點心道:“諸位吃食的隨意即可,不必理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