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的暗衛早已在各自的位置準備就緒,命令一下,數十支弩箭立刻從四周方向射出,僅片刻,沈清秋縱有通天的本事,也在劫難逃。
林安睨了眼沈清秋,冷哼一聲,他並不打算輕易讓沈清秋死去,殺人攻心的妙處無異於凌遲,顯然他已達目的。
他默不作聲看著沈清秋片刻,她眉眼是在同那人太像了,恍惚間,竟真以為他再一次回到少時,一侍從上前在林安耳畔耳語,面前赫然大變,瞥了眼沈清秋道:“你同你父親太像了,同樣地愚不可及!”
言罷,林安抬了抬手,拂袖而去,底下人得了林安的旨意,幾人上前拖住了沈清秋,沈清秋仍沉浸在痛苦中,即便有所反抗,卻不及人多勢眾,只見一人劈掌下來,沈清秋嘴臉的鮮血湧出,徑直叫幾人拖進了木箱,扔置土坑中,一人一鐵鍬土埋了起來……
沈清秋皺了皺眉,隻覺身子愈感沉重,似是無數支貪婪的手,從四面八方襲來,去剝離現實面具下的皮囊,她迷糊著拍打跟前的遮蔽物,想去逃離這些觸手,可任憑她如何拍打和嘶聲力竭,這木棺紋絲不動。
沈清秋在狹小的空間內挪動著,心裡越發不安,周遭一片漆黑,沒什麽動靜可言,沈清秋下意識覺得不對勁。作為一個將軍,沈清秋的這種直覺往往很準,她如今身處危險之中。
“主上?”小耳朵一早便知道宋沂源身負重傷,又恐這一路波折,加重了傷勢,繼而皺了皺眉憂心道。
宋沂源耳畔聽不清旁人耳語什麽,隻覺耳側嗡嗡亂響了半日,勉強定神,鎮定道:“此人身系大業,萬不能有所閃失!”
“是!”小耳朵應聲,便立即加快了速度。
沈清秋的面色遽然變色,開始是因為驚慌,然後是因為窒息,若此時是無盡夜色,那於沈清秋而言是嚴冬煉獄,經年遭受的苦楚全然在這一刻迸發出來,不論她如何哭喊,終是無人應答。
沈清秋淚眼婆娑,她思想起闔家的歡樂,草場翱翔的雄鷹,一切的一切入泉湧,她的每一寸肌膚都透著糜爛氣息,那是死亡腐蝕的痕跡,她的指甲劃過木箱,隻余下深深淺淺的劃痕……
宋沂源一路疾馳,好在北城街道鮮少行人,這一路也算得輕松,方入竹玉林,宋沂源赫然馭馬停滯一旁,皺了皺眉,抬手道:“慢!”
身側一襲紅衣孩童謹慎掃了眼四周,這才冷聲道:“此地有人來過,需小心行事!”
宋沂源點了點頭,向著身前一處空地行去,隨即翻身下馬,宋沂源沉著眼,便注視著前方低聳的小坡,隨即睨了眼紅衣孩童,只見那孩童點了點頭,消逝在夜色中。
冷冽的寒風撣動了宋沂源的袍擺,吹地呼啦作響,而夜幕中,宋沂源聲音如水一樣平靜而冷漠,低沉道:“小心!”
宋沂源伸手拉住了底下人,被一支箭生生刺在了臂彎處,話音剛落,數十支弩箭立刻從四周方向射出,眾人使出渾身解數去抵擋這槍林箭雨。
不過這種局面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一聲聲倒地聲悶聲響起,弩箭瞬時小了許多,只見紅衣孩童自小山坡緩步出來,手中的匕首沾染著血跡,面上也布著紅絲,孩童習以為常,淡淡掃了眼周圍,負手便向宋沂源行去。
“死要見人活要見屍,掘地三尺也要給我把人翻出來!”宋沂源已然陰沉了面孔,冷冷道。
眾人應聲散去。
紅衣孩童扯了扯宋沂源的袖管,指著不遠的一處,宋沂源面色陡然煞白,腦中一片轟鳴,卻下意識奔上前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坡新翻的黃土,宋沂源紅著眼,悶聲跪在了地上,他已顧不得許多,匍匐在地上,瘋魔一般地用雙手刨開土壤,一捧又一捧,嘴裡一遍又一遍嚷著沈清秋的名字,低吟道:“阿秋~你等……等等我!”
眾人聞聲而來,合力將黃土撥到一旁,直至木箱顯露出來,宋沂源一把掀開木箱,將沈清秋拉了出來,擁入懷中,見沈清秋雙目緊閉,嘴唇泛著青紫色,一面摩挲著沈清秋的後背,一面低沉道:“沈清秋,我不許你有事!你醒醒!”
見沈清秋毫無動靜,隻覺心中缺失了一塊,隧不顧眾人眼色,將沈清秋抱起,低聲囑咐道:“該做什麽,不用多說了罷?”
言罷,火光衝天,宋沂源身後儼然一片火海,沈清秋也在此時有了動靜,恍惚間聞見有人喚她名字,那樣克制而堅定,她艱難地撐開眼皮,想要看一看那人眉眼,而下一幕確是那一襲紅衣入目,身處火海之巔。
然而沈清秋太累了……
翌日醒來已是晌午,沈清秋艱難地撐坐起來,放眼探去卻是另一副景象,而這屋內的陳設太熟悉不過了,她只是好奇,宋沂源到底是個什麽身份?
宋伊人端著清粥推門而入,便見沈清秋面色蒼白呆坐在床榻,繼而輕笑問道:“你醒了?”
沈清秋點了點頭,她乾啞的喉嚨使她不願開口說些什麽,正欲起身,伊人又將沈清秋摁了下來,將將清粥遞至沈清秋跟前,一杓一杓送至沈清秋嘴邊,平靜道:“先前太醫來瞧過,他的腿好不了了,昨日為救你中箭,好在並無大礙!”
沈清秋愣了愣,卻也沒說什麽,宋伊人見她如此淡漠,心下微微不悅,卻仍就是一副盈盈笑意,輕聲問道:“我想知道,你還有沒有心?”
“宋姑娘同我確是一樣的人,有沒有心,宋姑娘不清楚?”沈清秋並未回宋伊人的話,而是勾唇睨了眼宋伊人,轉口問道。
宋伊人正欲答話,卻叫宋沂源喝止道:“長姐!”
宋伊人欲言又止,睨了眼沈清秋道:“我並無惡意,卻隻想告訴你,他守了你一夜。”
言罷,宋伊人拂袖而去,卻在門口處停了停,折首看了眼宋沂源,心下軟了一塊,終是歎了口氣,退了出去。
宋沂源一瘸一拐地行至沈清秋跟前,坐了下來,見她指縫間滲著血絲,繼而皺了皺眉道:“那樣危險的事,若無十足把握便不要去做!”
沈清秋見宋沂源臂膀處包扎著傷口,思想起那火海中的紅衣孩童,她萬言賭在了喉嚨,卻是半個字也吐不出來,半晌才面若平湖道:“宋大人沒有什麽話問?”
宋沂源替她掖了掖被角,搖了搖頭平靜道:“你不想說的那些,恰恰我也已經不想再知道,若你想說,我便聽著!”
沈清秋點了點頭,眉目含笑地看著宋沂源,她開始明白宋伊人為何總是這樣一副神情,原來這才一把利刃,繼而輕聲道:“是,但沈某卻想聽宋大人說!”
宋沂源僵了僵,下意識道:“我或許能猜想到你的緣由,你為了救謝雲而去的,但你清楚知道林安等的是我罷?”
沈清秋點頭,平靜道:“是。”
她並不想隱瞞什麽,她一開始便清楚林安的用意不在自己,而是宋沂源,若能除掉自己也是順帶的事,自己本就無足輕重,可她得知一切,竟有那麽一刻她想賭,賭宋沂源會來,而她也賭對了……
宋沂源依舊面無悲喜,鎮定道:“其實你很清楚,就算謝雲能夠將一切大白天下,也不可能搬倒林安,謝雲也未必能得真平安,而你也未必得到你想要的。而謝雲的事,大約你也並不清楚?”
沈清秋輕笑道:“是!”
宋沂源微微頷首,沉吟片刻方道:“你借我的手,促成了你的密謀。”宋沂源冷笑一聲,繼續道:“如今的形勢,大概林安和你都很清楚,這應該是他最後一次用到你了。”
沈清秋微笑道:“是!”“只是沈某一事不明,如今形勢為何?”
宋沂源淺淡的笑意中帶著嘲諷的意味,笑道:“是小瞧你了,你如此聰明,沒看出來嗎?如今走到這個地步,不是林安身敗名裂,便是我要一死為快了。”宋沂源頓了頓,睨了眼沈清秋,才若有所思道:“這麽比較的話,還是佔了一點便宜的,也算是不枉這一遭了。”
沈清秋搖了搖頭,平淡而認真地否認:“看來你還是不夠了解我,我不會讓你死的,只是還有一句話我不得不問。”
“你說!”宋沂源平靜道。
沈清秋直視宋沂源的雙眸,這雙眼睛竟是這樣清澈,也竟只有自己一人,附耳過來沉聲道:“我想知道,宋大人到底,是何人?”
宋沂源銜笑,將沈清秋拉的更近些,見她眼閃過一絲慌亂,戲謔道:“你挖空心思,可是半點退路也不給我留下啊?”
她的雙肩輕輕一抖,宋沂源亦察覺到了,伸手按住了她單薄的肩頭,道:“自我回府,陛下便下了禁足令,我寸步難行,若預計不錯,我的一舉一動,以後都會有人監察。”
宋沂源欲言又止片刻,方起身道:“你能見我的時日屈指可數,有些事告訴你也不為過!”
沈清秋輕輕點頭,道:“大人請講。”
宋沂源點了點頭,思想起往日種種,咽了咽口水,開始敘述他的生平,道:“因戰亂我成了孤兒,食不果腹,衣不蔽體,鎮日靠著腐肉過活,遇見敵軍卻被霍將軍所救,教我讀書識字,隻為精忠報國!”
沈清秋愣了愣,竟想不到宋沂源同父親還有這麽一番淵源,沈清秋聞言,卻也沒說什麽,但好奇心卻驅使著沈清秋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