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王內侍再無別的話可說,皇帝也是坐了半晌,睡意全無,索性起身看起折子來,臨近破曉才著衣上朝去了。
今日這朝會開的是心驚膽戰,明眼人定睛一看相爺未至,又看皇帝面上甚是難看,便猜想是出了什麽事情,鮮少有幾個耳報快的,也明白過來為的何事,皇帝雷霆震怒,眾人隻得垂首一語不發,唯恐惹火上身……
同為林相一黨的,更是垂首不語,只有意無意地睨了幾眼東朝,見他神情頗為淡漠,也不免捏了把冷汗,眼瞧著東朝沒有開口的意思,便恨不得一頭栽進地縫裡。
待朝會結束,眾人這才松了口氣,急急忙忙退了出去,幾人擁作一團,交頭接耳道:“可知道是出了何事,竟惹得陛下震怒?”“你方才幹什麽吃的,陛下的話沒聽見,是林相的失職,那布防圖教人掉包了,這不,相爺等著革職拿問呢。”“胡說,老夫知道的並非如此!”
“殿下!”不知教誰喚了聲,這些人這才悻悻住了口,一齊上前躬身道:“殿下!”
蕭玄面若平湖地點了點頭,便聞聲折首過去,見李承德盈盈而至,不禁皺了皺眉,待他上了跟前,又道:“殿下,陛下教臣請殿下過去!”
蕭玄訝異地望了他一眼,問道:“陛下說什麽了沒有?”李承德笑了笑道:“陛下隻說,要殿下過去,旁的倒也沒說什麽。”
蕭玄點了點頭,輕歎道:“去吧!”李承德方欲轉身離去,忽又聞蕭玄道:“適才多謝你了!”
李承德稍作一愣,隨即點了點頭,兩人一前一後半晌無語,直至皇帝的禦書房前,蕭玄這才停步,遲疑半晌才撩袍而入。
繼而入目的,是背對蕭玄的姚松,而玉階站立著的才是陛下,蕭玄看皇帝面上並不喜,便上前作揖道:“臣恭請陛下聖安!”
皇帝皺了皺眉,負手道:“不必跪了!”隧而姚松這才向蕭玄躬了躬身,沉聲道:“殿下!”蕭玄點了點頭,皇帝卻在此時指了指姚松,開口道:“將你適才所說,同太子也講講罷!”
姚松垂首稱“是!”攏了攏衣袖,向蕭玄躬身道:“臣已非尚書,此事臣本該不過問的,但臣心下難忍,此事必俱力一爭才是!”
蕭玄皺了皺眉:“姚太傅請說!”
“沈將軍在離京之時,交付臣一事,事關林相。”姚松遲疑半晌,才又道:“若臣記得不錯,先前秦、沈二位將軍都有查過糧草一案,只因與勾結外敵有乾。”“此事已查明,卻因林相位高權重,翻手雲覆手雨,此事同林相而言,不過一道手推責到底下人罷了!”“如今,臣見時機已到,此事不得不說上一說了!”
皇帝遲疑地看了一眼蕭玄,見他面色淡然不為所動,低沉問道:“憑借你一句空口白話,朕便要信你?”
姚松搖了搖頭,高聲道:“陛下,臣已有人證物證,此事若還不能定他的罪,那要這國法,又有何用?”
皇帝皺了皺眉,語氣頗為不善:“即便他糧草事真,可真要同勾結外敵的謀逆之罪扯上,也太過牽強了罷!”“太子說呢?”
蕭玄聽了半晌才明白過來,上前一步,低聲道:“天子尚且與庶民同罪,若林相果真行叛亂事,天人可誅之!”
皇帝遲疑地看了一眼蕭玄,一旦林相失勢,那太子在朝中之勢也將大幅度消減,這樣損己之事,不曾想過他這般果決……
姚松憤恨道:“若這也不能定他的罪,那徐州城出匈奴軍隊有何解?徐州流寇作亂,城中卻出匈奴,陛下,此事何解啊?”
蕭玄也是面上一驚,再看皇帝已驚怖到了極點,反而稍稍定下神來,冷笑問道:“姚太傅,你這是要朕也一道交投名狀?”
姚松緩緩搖了搖頭,反問道:“陛下以為我是單等著陛下帶來的聖旨,方決定舉不舉事?”“臣沒那個心思,臣隻問一句奸臣為虎,當殺不當殺?”
皇帝怒斥:“你大膽!”
蕭玄平靜地望著皇帝,問姚松道:“太傅以為陛下親佞遠賢,不辨忠奸?”
皇帝身子一晃,驚愕道:“什麽?”
姚松皺了皺眉,不明就裡地看向蕭玄,蕭玄這才攏了攏衣袖,思慮道:“本宮的舅父,三十萬大軍鎮守長寧,在天下人看來是舅父擁兵自重,可陛下卻非如此認為,也是因此,舅父才舍命相救,如今林相,陛下自然是秉公處理!”
皇帝如遭雷擊頂,牙關抖動不能自已,蕭玄神情淡漠地直面自己,半晌方開言問蕭玄道:“你在記恨朕?”
蕭玄忽而躬了躬身,輕笑開口:“陛下說笑了,為人臣者,懷仁義以事其君,為人子者,懷仁義以事其父,臣不過是為天下罷了!”
姚松見皇帝面上煞白,已是難看至極,隻得上前躬身道:“沈將軍留下一人在京都,此人謝雲,是漕運主事的長子,此間諸事沒有比他更為清楚的。”“他於數日前,已將前後諸事詳盡告知臣,亡命還京,隻為林相勾結外敵之事大白於天下!”
皇帝這才皺著眉坐了下來,他並非是不舍林安這副棋子,只是林安一旦牽扯進來,日後朝局便不再明朗,局勢不再得控。繼而睨了眼底下二人,看這仗勢,林安是保不得了……
皇帝一語不發良久,扶額皺眉,今日的事情實在已經過多,皇帝已無力再動怒作色,皺眉問道:“謝雲?!他現在何處?叫他速來見朕!”
姚松沉聲道:“他遭人行刺傷勢過重,已在臣的府中住下,陛下若不信任,可以命殿下前往查看,亦或是待他明日進宮來!”
皇帝渾身的氣力如瞬間被抽空了一般,低垂下了雙眼瞼,深深一歎道:“罷了,此事全權交由太子處置!”隧而擺了擺手:“出去罷!”
“臣先行告退!”姚松二人行禮,蕭玄正欲退出去,便聞皇帝道:“你舅父能在長寧自建親軍,其心計,並非你思想的那般!朕不能將此等隱患留到下任天子手上,朕是在為你謀後路!”
言及於此,蕭玄也再難忍,稍作側首道:“父親,若舅父真欲如此,為何遲遲不肯作為?他是顧慮父親,是顧慮臣!”“是你不容他!”
言罷!蕭玄拂袖而去,不知是陛下神情,還是為舅父鳴不平,亦或是父子坦然相待,總言之心下一陣沒由來的快意……
當日夜。
姚松一身常服入林相府,待人將其帶至林安跟前,只見林安一身素衣,倚坐窗前斟起了茶來,姚松上前拱了拱手:“林相?”
林安笑了笑,請姚松入座,輕聲道:“知道你要來,卻未曾猜想這一日,來的這樣快!”
姚松攏了攏衣袖,撩袍而坐,接過林安奉來的茶,沉聲道:“萬事信其善,該來的總會來!”
林安笑著搖了搖頭,輕聲道:“你我一同入朝為官數十載,總是爭鋒相對,執刀相向,如今我竟有求於你!”“念之,是你心術不正!”姚松正襟危坐,望了望林安,沉聲道:“禍不及家人,我來此也不是為你!”
林安歎了口氣,卻並未悔意,他所做這一切隻為林家,他這半身功績也該知足了,笑道:“這茶你吃了罷!當是恩謝!”
姚松皺了皺眉,這才一飲而下,思慮片刻又問道:“我尚有一事不明,你如此,陛下不會趕盡殺絕?”
林安所做這一切,皇帝都是清楚的,此番不說,皇帝又怎麽可能舍手,他悉心培養的棋子?隧而飲了口茶,意猶未盡道:“置之死地而後生!”思怵半晌,林安才又道:“我如今是待罪之身,也不敢多留你了!”
姚松見他的目光始終未從那盞茶上移開,稍覺難過,終於又靜靜等了片刻,方歎道:“我今日一去,日後再想蒙你請茶,怕是再難了。”
林安抬目笑道:“此言何意?”
四目相視間,二人便有了心心相惜的心思,姚松舒了口氣,沉聲道:“我今日朝後面聖,其後回府便聽聞,陛下已徑發敕旨,以念之失職為名,斬首示眾。這番旨意,則莫約是明日午前,便會送到你府上!”
林安笑而不語,一時不知該作何感想,坐立半晌,方道:“失職之名?看來陛下對臣還是手下留情了的。 ”
姚松皺了皺眉,鎮定道:“若不出所料,凡是所涉正官和首領官,皆卸除職事。”林安頷首,笑著搖了搖頭,隻這麽簡單就好了……
姚松從信中取出信封,交至林安手中,低聲道:“我此番來還有一事,便是將此物交至林峰手上,你既是他父親,便由你轉交了罷!”隧而又道了句:“自此一別,你我各自珍重!”
言罷,姚松方拂袖而去。
林安握著信封想了想,又歎道:“天朝聖旨,斷獄亦可,廢立亦可,生殺亦可!”隧而吩咐左右:“將這信物送去。”
“是!”左右應聲而去。
林安仍微覺心中隱痛,不必姚松多說,自己又何嘗不知道陛下所想的這些?若是能為自家一線生機,自己也會據理力爭,只可惜,此事已如磐石不可撼動……
“相爺?”林安稍作一愣,見是侍奉多年的熟面,忽然轉身擺手道:“不必多說了,去帳房領完月奉便回鄉去罷!”
“小人謝相爺恩德!”那人忽而跪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