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你不肯承認，但人和人之間是有預感的，林慕容此次見他，雖未有人提及旁的一句，但她心下便已經明白了，這是他最後一次見自己了，她同他背道而馳，心下卻悵然若失，原來如此，原來不甘便是如此……

  一切同她猜想的別無二致，東朝離開後，便徑直入了宮去，直至底下人來報，她的湯杓落地，她才肯確信，他此去莫約真的回不來了。

  林慕容強忍鎮定，攏了攏衣袖才起身回閣，夏蟬見狀皺了皺眉，便上前攙扶道：“小姐是要回去了？”

  林慕容垂著眼，面若平湖，眼底也無淚痕，稍稍握緊了夏蟬伸來的手，便輕聲答道：“外頭風大，扶我回去罷！”

  夏蟬隻道她不忍受風寒，這才鬧著要回去，見不遠案桌的宣紙隨風而起，便皺了皺眉道：“適才殿下的字，可還要留？”

  “留著吧！留著總有它的用處！”林慕容愣了愣，自己都不曾料想會開這個口，遂而起身回了暖閣。

  蕭玄再度入宮，心下是已經有了盤算的， 陛下此時宣召，必定是為了長寧調兵一事，先前教他見一見林慕容，怕也只是個幌子。

  蕭玄並未換去已經著衣的朝服，入宮之際，王內侍也並未像往常一般出迎，蕭玄抬首望了望青天片刻，隻歎這流芳逝水，遂而撤回目光，方前往複旨，再度站立於天子面前。

  “臣恭請陛下聖安！”蕭玄睨了眼皇帝身側，卻並非是王內侍，而是李承德，心下便明白了什麽，便隻身上前恭敬道。

  “起來吧，不必跪了！”皇帝擺了擺手，輕聲開口。

  “是！”蕭玄面若平湖道。

  皇帝望著這位幾乎陌生卻又似十分熟識的兒子，一副儼然不懼的神色，他才明白這孩子像極了母親，他微微撇眉問：“朕讓你做的，可是如實做了？”

  蕭玄回答：“臣已經去了！”皇帝點了點頭，低聲道：“慕容可有說些什麽？”

  蕭玄清楚皇帝說的問斬林安之事，他也覺得奇怪，按說消息早已經傳遍整個京都，能傳到慕容耳中也不足為奇，方才一見，她倒是隻字未提，思想了片刻，便敷衍答道：“她都聽進去了，輕重是非她自然也領得清。”

  皇帝點頭道：“那就好，再過數日，你可再去看看她，告訴她，等過了這段日子，朕也會去看她。”

  蕭玄輕輕搖搖頭，輕笑道：“慕容那裡，臣已經安排妥當，臣不會再去了，陛下也不必再去了。”皇帝疑惑道：“睨這是何意？”

  皇帝又以為是二人為著此事鬧脾氣，便搖了搖頭，低聲道：“此事，終歸是朕的不妥，等風頭過了，朕命人將她接入宮來！”

  “不必了，她不會去的！”蕭玄鎮定道。

  皇帝見他如此堅決，心下頗有不滿，卻還是礙於情面，就此作罷，遂而擺了擺手，低語道：“也罷！那都是日後之事了！”

  隨後，蕭玄上前，自袖袍中取出了封信，默默無言，雙手奉上，皇帝不明所以，思怵片刻才道：“此物是皇叔送來的，要臣親自交付給陛下！”

  “他不是去求經了？”皇帝疑惑開口，後又將信封展開，端詳了片刻，面色陡然大驚，起身質問道：“果真是他交付於你的？”

  “是，皇叔親自交付到臣的手上！”蕭玄皺了皺眉，他尚且也不清楚這信上寫的什麽，更不明白究竟是什麽，才能惹得皇帝如此失態。

  皇帝一語不發地坐了下來，良久才問蕭玄道：“你可知道翎騎？”

  蕭玄皺了皺眉，思量道：“臣有所耳聞，是霍將軍旗下的軍隊！”

  “不錯！先前朕以為領騎是無堅不摧的秘密軍隊，是他霍家屢戰屢勝的關鍵所在，如今看來，是朕錯了！”皇帝閉目，沉吟良久才又道：“領騎確實是屢戰屢勝的關鍵所在，但它並非是軍隊，而是嚴密的情報網，為首的，便是朕送去荊州的那孩子！”

  “陛下是在說宋沂源？”蕭玄並未覺得意外，宋沂源的情報網的精密確實驚為天人，並非常人可及，若說是領騎也不為過，如此一來也就說的通了，繼而問皇帝道：“陛下是在憂心宋沂源？”

  皇帝不置可否，作為曾經的受用者，皇帝清楚地知道翎騎的功用之大，宋沂源又實在太過聰敏，若有如此強大的情報網坐鎮，若想要在朝中掀起什麽風浪來，也是輕而易舉之事，其後果不堪設想……

  蕭玄似乎是看出了皇帝所慮，便上前道：“陛下，皇叔在此時將信交付陛下，必然是對翎騎頗有了解，定不會在此時出什麽差錯來！”“更何況陛下同宋沂源相處多年，他的秉性如何，陛下還能不清楚？”

  無須蕭玄再多做解釋，皇帝也思想明白過來，宋沂源若真有異心，這幾年何處不是機會？遂而扶額皺眉來，思怵片刻才折首道：“罷了！依你去罷！”

  蕭玄點了點頭，卻並未說什麽，兩人呆立半晌，皇帝見他垂首避開，歎了口氣繼續道：“朕此次命你前來，是有要緊的話問你！”

  “是！陛下請說！”蕭玄平靜道。

  皇帝睨了眼蕭玄，叫他依舊面若平湖，眸中不起一絲波瀾，心下隱隱有些不安，片刻才又問道：“荊州之事，想必太子早有耳聞，朕要問此事，太子怎麽看？”

  蕭玄面上依舊鎮定，只是於無人察覺的微妙間勾了勾唇，原是猜想的沒錯，皇帝果真要提這事，蕭玄並未急著回話，而是問皇帝道：“陛下可知道顧此失彼所為何意？”

  見皇帝皺著眉一語不發，方攏了攏衣袖，上前道：“如今朝局不穩，長寧的兵力強盛，雖可抵荊州外侵，但長寧的大軍若疲於奔波，長寧城內無將，必將士氣大減，如此一來，此行去荊州，無疑是顧此失彼，顧了荊州失了長寧！”

  皇帝皺了皺眉，盡不成想蕭玄如此堅決，思怵片刻才道：“太子便是如此做想的？”“朕也如實說了罷！如今南詔近一半的兵力在長寧，僅靠荊州五萬將士，如何守得住荊州？”

  蕭玄聞言，心下冷冷一哂，沉聲道：“陛下怕是忘了，徐州有兵力可調！”“再不濟還有瀘州，漳州……”

  皇帝冷哼一聲，繼而起身憤憤開口：“那太子可知，一旦荊州失陷，那北羽可長驅直入，屆時還有沒有朕這個皇帝還需兩說！”

  蕭玄見皇帝氣急敗壞，心下卻是無動於衷，冷冷開口：“陛下的意思，是要臣出兵？”

  皇帝面上已然發怒，指著蕭玄的鼻子憤恨道：“你出兵？那是朕的兵馬，整個天下都是朕的，何時輪得到你出？”

  蕭玄面色依舊，躬身鎮定道：“陛下說的是！只是臣萬死也不會有這番心思！”皇帝見他一副恭敬模樣，心下忍不住嫌惡起來，他不敢想在這副恭順的面皮下，究竟包藏著怎樣的禍心？繼而拍案怒斥道：“蕭玄！你大膽！”

  “陛下！臣不敢！”蕭玄微微撇眉，卻依舊恭敬，皇心知長寧沒有太子的點頭，是不肯出兵的，此事已在先前便有了決斷，特別實在夏明晨後，長寧更是沒有濟事之人，繼而質問道：“蕭玄，你究竟出不出兵？”

  蕭玄神色凜然，並不去答皇帝的話，而是匍匐在地，一語不發。

  皇帝見他一語不發，心下更是窩火，掃起一旁的玉盞便朝著蕭玄的額頭扔去，心下依舊不解恨，恨不得將其一腳踹倒在地，繼而怒不可遏道：“你這是在抗旨不遵，罪同謀逆！”“來人，將太子拿下！”

  李承德早已被這父子二人加上帶棒的話中，嚇得大驚失色，半天說不出話裡，隻得小心翼翼免得二人不悅，惹火上身……

  言罷！一乾禦林衛拔刀衝進店內圍住了蕭玄，只見蕭玄在眾目睽睽之下，仍舊面色不改，他鎮定起身，眾人這才瞧見他額頭上一道駭人的血痕，皇帝也是稍作一愣，不曾想傷得如此之重，他竟也能一聲不吭，蕭玄頗為淡定地拂了拂額面，坦然地看向眾人，宛如普度眾生的神佛，眾禦林衛面面相覷，誰也不敢上前……

  蕭玄掃視眾人，撇了撇眉，高聲道：“即刻歸一降，可免一死！”

  言罷，另一隊禦林衛手握弓箭衝入大殿，將皇帝的人馬層層包圍住，隻待蕭玄他一聲令下，這在場之人無一幸免，皇帝面露驚詫之色，大喝道：“蕭玄！”

  蕭玄微微側目，思怵片刻便負手而立，沉聲道：“沒有本宮的準許，任何人不得踏入殿前一步，違者殺無赦！”

  “是！”眾人應聲，不過半刻的功夫，皇帝手底下的人皆被蕭玄處置妥當，押送去了天牢，整個大殿，唯留下李承德候著皇帝，近身伺候。

  蕭玄孤身一人出了大殿，教一陣風掀起了蕭玄的衣訣，他陡然停步，見不遠處的人一襲青衣徐徐而來，他知道是王內侍。

  王內侍走近便見蕭玄額上血痕，正欲伸手過去，卻教蕭玄躲了去，王內侍姍姍回手，繼而輕笑道：“老奴猜著殿下要來，便想著在此處候著了！”

  “王甕，你……”蕭玄心下詫異，然後也不足為奇，這皇宮多半的內侍都是在王內侍手底下調教出來的，這宮裡但凡出了點事，都不可能逃過王內侍的腰。

  王內侍搖了搖頭，示意他不必多說，繼而歎了口氣道：“陛下身子不適，尋常人照看，老奴放心不下，便想了想，自己便自請來此了！”

  蕭玄點了點頭，卻並未說什麽，繼而拂了拂衣袖，任由王內侍去……